顯然,不僅僅是她,其他的隊友也感覺到了。


    舍維爾的臉色當場就沉了下來。


    他看了眼身邊的隨隊法師呼倫,等待他的解釋。


    “五階……至少是六階的施法者,能夠完美駕馭四節以下的術法,施法速度極快,幾乎順發的烈焰風暴——非常優秀……”呼倫的聲音十分冷靜。


    這意味著隊裏的法師並不建議他們與之為敵。


    舍維爾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決定主動走出保護範圍,弄清楚對方的來意。


    精靈的血統賦予他優秀的外貌,在與任何除了矮人以外的智慧生物談判時,隻要他願意,總會為他的“說服”帶來相當有益的效果。


    “……好了,沒事了,其實我有點事想問你們……”


    還沒到麵前,就聽到對方的聲音,那溫柔和善卻不失活潑的聲線,顯然屬於一位年輕的女士。


    她似乎還在忙著安撫受驚的冒險者,完全沒有弄清楚,在深淵,所謂強大的善意根本就不存在,一旦有,不是圖謀不軌就是天真至死。


    舍維爾決定給對方一點善意的提醒。


    他彎了彎嘴角,走上前去:“夜安,女士,您的魔力真是同您的美貌一樣……”


    ——令人印象深刻。


    他本來是想這麽說的。


    然而在那位法師轉過身來的時候,舍維爾立刻覺得後半句說不下去了:太瘦了,而且高——比起時下多愛輕盈豐腴的審美,麵前的這個女法師實在是瘦得像是兜在法袍裏的麻杆。哪怕袍子寬大,以舍維爾的豐富閱曆,他也能在第一眼看出下麵那貧乏到讓人發指的身材。


    如果隻是如此,大概他還能昧著自己的審美稱讚一句,但是看到那張臉的時候,他隻覺得自己根本說不出來:麵色蒼白,像是終年營養不良;表情刻板,五官寡淡,細眉細眼,完全不是他鍾愛的嬌美豔麗型——清淡得和水一樣,普通到隻要扔到人群裏,根本就分辨不出,哪怕盯著看半天,隻要一個轉頭就能忘掉的那種相貌。


    如果不是薇薇安確認過對方是個人類,舍維爾幾乎要懷疑對方用的是什麽奇怪的術法。


    不過很快,舍維爾就意識到,自己的猶豫實在是毫無必要——甚至非常生硬且不禮貌。這非常不利於結交這樣的人物。


    然而對方顯然不是很在意他突然的卡殼。


    她的目光落在他背後的金弓上,明顯頓了一下,然後原先堪稱刻板的表情不見了。


    她彎唇一笑,眉眼在瞬間變得生動起來:“你好啊,旅行者。”


    聲音柔和,讓聽者如沐春風。


    第92章 假名


    舍維爾忍不住皺起了眉。


    強者確實大多功利, 但像這樣絲毫不加遮掩的、堪稱露骨的變臉, 實在是很難讓人欣賞得起來——尤其是像舍維爾這樣, 自恃擁有“高貴的”精靈血統的人群。


    對方的目光堪稱直白, 不過片刻就從他背後的金弓滑到了他的臉上,然後變得愈發明亮——雖然眼睛很細, 但舍維爾確定那眼睛一定是亮了的。


    “您的容貌真是讓人印象深刻。”對方興致勃勃地說道,絲毫沒有意識到片刻前, 舍維爾也想說同樣的話來著——隻不過攝於現實而卡殼。


    這不經意間的巧合更讓舍維爾有了種吃了蒼蠅般的感覺。


    “啊, 真是不好意思, 遇到漂亮的事物,正常人總是很難移開目光, 希望我的舉動不會讓您覺得失禮。”


    對方自顧自地說著,措辭倒是讓人跳不出錯來, 然而那真的不曾錯開半分的目光,讓習慣了各種小姐夫人矚目的舍維爾也著實有點吃不消。並且他清楚地意識到, 對方的目光正在順著他的喉嚨往下滑。


    ——下流。


    這種被調戲的感覺——尤其是被這樣一位女性, 讓舍維爾很難生出任何的愉悅之感。


    假如說, 在對方開口說話之前, 金弓舍維爾還有結交的念頭的話,那麽在這一刻, 他的想法已經消散了不少。


    他甚至不是那麽確定,是否要按照隊伍中法師的建議, 邀請這樣的一位法師入隊。


    假如還是在安吉利亞的話, 毫無疑問, 他會直接甩手而去。


    但是在深淵,任何一分戰力都很寶貴。


    先前金刃的亨德裏克直接拒接了他的邀請,讓一支足以屠龍的隊伍生生的戰鬥力砍半,而神殿還有真理之眼的那群法師神官顯然也各有想法,因此並沒有同他們一同組隊——也就是說除了另一邊任務的亨德裏克,其他的全都是競爭者。


    他們的任務準備時間比亨德裏克那一邊要久一些,但應該比神殿那夥人要早不少,而降臨地點離任務目標也很近,所以最早到達了灰風小徑。想來無論是更早完成任務還是給其他隊伍下絆子都是很簡單的事情。


    然而沒想到他們在這裏足足徘徊了有三天,光尋找魔力節點也如此費勁。


    說起來薇薇安要承擔很大的責任,如果是以前的蘭瑟芙的話,不,可能換成先前看到的那個神官也會好很多……


    “怎麽了?如果我的話讓您感到不愉快的話,那麽真是抱歉了。”


    直到對麵法師開口,舍維爾才意識到自己似乎發了很久的呆。


    “啊,抱歉……”他當即道歉,不意外和對方的道歉似乎又重合了。


    隻是當對方收回那下滑的目光,非常專注地看著他的時候,先前那種趣味盎然的試探和輕浮仿佛統統不見了,反倒顯得誠懇。


    這讓舍維爾生出一種自己是不是先前判斷失誤的感覺。


    畢竟應該沒有哪個強者在麵對同級別的強者的時候,會表現得那般失禮吧?至少在他接觸過的人群當中——除了那些無腦的貴族,從沒見過那種無禮。


    “咳,”他輕咳一聲,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非常抱歉,我隻是想到了一位故人……”


    “原來如此。”對方也微微一笑。


    當她恢複女性的矜持之時,舍維爾覺得她仿佛意外的順眼,因此再要說出原先預備的邀請也就不是那麽的困難了。


    “其實我過來是代表我的隊伍,不知道您是否有興趣作為臨時團員的身份加入我們的隊伍?如果有收獲的話,除了隊長拿去應得的四分,其餘的就由你和我們的三位正式成員平分,如果合作愉快的話,也許我們可以進一步考慮未來的合作……不知您的意下如何呢?”


    話音剛落,他便明顯感覺到女法師背後那群烏合之眾投過來的目光——如果目光能有熱度的話,那麽無論是他還是這位法師大概都已經被燒穿。


    羨慕,嫉妒,不平……


    太常見了。


    他甚至非常享受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誰讓他開出的是完美條件呢?


    他想。


    沒有任何深淵的冒險者能夠輕易拒絕一支擁有金色武器的隊伍,而他的分成條件又是如此的優渥,絲毫沒有排外的意思。


    加上先前甫一照麵時候,這女法師對他表現出來的興趣,舍維爾有十二分的把握,對麵會答應自己的條件。


    “唔……不好意思啊,我對加入別人的隊伍沒什麽興趣。”


    ——等等……什麽?


    舍維爾愣住了,隨即他明顯感覺到自己麵部的肌肉繃緊了。


    “為什麽?”他倒是沉得下氣來繼續問。


    “因為我本來就是打算出來隨便逛逛而已。”對方的答案給得理所當然。


    雖然情況和舍維爾最初的想法一致——他根本不需再費力拉這位法師,可主動放棄和被對方拒絕根本就是完全兩種不同的感覺。


    尤其是血統中抹不去的高傲讓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但是我覺得,您這樣一位法師單獨在深淵並不是一件好事——您至少會需要一位護衛,而我們隊伍中的巴弗滅是一位極其優秀的狂戰士。”


    “可我也是一位很優秀的法師啊。”對麵噫了一聲,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語氣反駁,“不管是我在法師塔學習的時候還是剛剛——諾,你看我剛才救了他們,他們都說我強得很可怕呢。”


    天真到好像從來沒有經曆過任何戰鬥的發言。


    “可你是一個法師……”


    舍維爾指出。


    他不知道這種身板一吹即倒,連護衛石像都沒準備的法師——到底是哪來的勇氣覺得自己可以在深淵裏麵獨行?


    是的,誠然她的實力確實不錯——差不多比得上魔導學院資深魔導的力量,以她的年紀來看應當是十分的天才。但他們隊伍中也有一位能夠使用七節術法,一腳踏在英雄位階上的法師。


    “法師怎麽了?”對方十分不忿,“我覺得我挺能抗的啊——而且真要找守護者的話,我覺得他幹得就不錯。”


    順著女法師的所指,一個擦拭著白鐵寶劍的少年戰士抬起了頭。


    舍維爾一照麵,不禁皺眉:先不說這個戰士個頭偏矮,身材也瘦,這相貌簡直和女法師看起來像是有血緣關係一般,都是那種平平無奇,過目即忘的臉。


    對上舍維爾的目光,那少年戰士看了看女法師。


    “他說隊伍需要招人,你要不要試試?”女法師問。


    ——等等,他什麽時候說需要招戰士了?!


    舍維爾十分抓狂,開口就想拒絕。


    “不,還是不要。”然而還沒等他開口,那個少年戰士已經搖頭拒絕。


    戰士一開口,舍維爾就恨不得堵上耳朵。


    那聲音如同鴨子一樣,應該是主人還在變聲期的緣故。


    還有那土得掉渣的口音簡直是在平民中也不常見,應該是出身貧民窟吧——不然怎麽可能通用語說得那麽爛?


    不,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是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戰士怎麽有臉皮說拒絕?


    但是出於禮節,還有拉攏女法師的目的,他沒有直接反駁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戰士的話,而是語帶諷刺地反問了一句:“你倒是什麽位階?值得我們招募你?”


    “窩覺得我很強,很恐怖。還有,窩真的不加入你們……如果真有好貨的話,辣窩那麽強,為什麽不都歸窩?”


    還沒等戰士話說完,舍維爾就能明顯感覺到,周圍先前還算熱烈的目光頓時冷淡下去,甚至有不少人已經低下了頭去,檢查身上的裝備。


    他簡直要氣笑了。


    然而金弓和傳奇冒險者的涵養和理智不允許他在一群烏合之眾麵前做出什麽特別的反應。


    他望向了邊上的女法師,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她故意給自己下的套,想要羞辱他。


    然而女法師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重新拉起了兜帽,麵容完全籠罩於陰影之下。


    也就是從那張平白無奇的臉從視線中消失的刹那,法師身上的其他奇特之處才倏然凸顯出來:她手中握著的法杖乍一看隻是最普通的木杖,然而任何對魔力敏感的人都能感覺到其中隱隱透出來的生命之氣,仿佛無始無終;而握著那隻法杖的手在手腕上掛著一串月長石編織成的手環——大小不算稀奇,但純淨程度簡直聞所未聞;還有她身上的法袍,在完全兜上的刹那,直接將她個人的氣息隱匿至最低,如果不是站在她麵前,甚至很難感覺到她的存在。


    舍維爾特地看了眼她左胸位置,那裏沒有任何銀線繡的暗紋,看不出位階,也看不出她所屬的勢力。


    不過從剛才的對話來看,他更傾向於她不屬於任何勢力。


    如此年輕又如此富有,魔力也很強大——大概是哪位大導師的得意天才弟子吧?


    隻是好像沒聽說最近法師塔有什麽出挑的法師?


    ——算了,實在是沒必要勉強。


    舍維爾淡了追究的心思,還是決定以交好的策略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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