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改變主意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他說,“至少在這片遺跡之中,我們隨時歡迎您的加入——您擁有我的諾言。”


    “作為承諾的一部分,我可以附贈您一則很重要的、在高階冒險者當中才能獲得的信息,這片地方骸蛛隻會在暮刻和晨曦時分出現,出現在這片馬蹄形的甬道,當然這裏確實有些古怪,所以請您務必小心……”


    “啊,謝謝,”對方語帶笑意地應了,十分禮貌,“為了回報您的好意,您也擁有我的諾言,如果什麽時候您改變了主意,歡迎隨時來投奔我。”


    “我會考慮的,”舍維爾麵色不變,“不知您的尊名?”


    “珍娜·木拉拉。”她的咬音十分清晰。


    “好的。”舍維爾點頭,“我記住了。”


    “我不是開玩笑,”應該是感覺到他話中的漫不經心,名叫珍娜的法師走近兩步,湊近舍維爾,用隻有對方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我非常認真。”


    舍維爾本能地就想拉開距離,然而剛一抬眼,就撞上對方的眼:明明是正常的黑色,卻似乎帶著某種更加幽暗的光,如同深淵不經意間投來的一瞥,帶著某種不祥卻充滿誘惑的意味:——“總有一天屬於我的名將響徹整個世界,而強者必如暮色中的歸鳥一般紛紛落於我的王座之前,祈求我的恩典。”


    ——“那時候,歡迎前來親吻我的腳尖。”


    它低語。


    第93章 危機與機遇


    聲音如同月下水潭中浮現的影, 仿佛要將對視之人就這樣安靜地拖入黑暗中去。


    舍維爾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一步, 可剛一動作便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咦,您怎麽了?”名為珍娜的女法師問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言語中帶著十分誠懇的關切。


    她似乎想要走上前來扶舍維爾一把, 然而在即將碰到金弓的冒險者的刹那, 後者猛地大吼一聲:“別過來!”


    聲音之尖銳, 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更不用說在場的其他人。


    他剛一出聲, 就感覺到周圍的目光突然一下又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


    金弓的冒險者皺眉, 看著對麵全身籠罩在法袍裏的女法師——然而下一秒,他就驚訝地發現, 自己居然根本記不起來想要說的話, 再仔細一想, 似乎也記不得前一刻發生了什麽。


    就像是受到了某種強烈刺激的人,在遭遇了短暫的失神之後, 記憶中出現了一段短暫的空白。


    非常短, 短到隻要忽略, 就仿佛沒有什麽影響。


    真是奇怪啊。


    舍維爾想。


    他很少會這麽激動——但是具體激動的原因已經想不起來了。


    然而心裏隱隱的警惕還在。他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對麵的女法師,模糊地抓到了一點記憶的線條。應該是在他表現出了善意之後,那個女法師好像要對他說點什麽。


    然而此刻奇怪的是, 女法師依舊保持籠著兜帽的樣子, 一動不動。她什麽都沒說, 隻是朝舍維爾略一頷首, 便重新退回了人群中去。


    對舍維爾來說, 除了眾人臉上莫名奇怪的表情, 就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回應。


    這多少又重新激起了舍維爾的不忿。


    可還沒等他的怒火像先前一樣積攢起來,那個瘦弱的戰士又湊了過來,用那種看起來分外呆滯又好像分外專注的眼神看著他:“不想要嗎?”他問,“我,克拉拉,超強。”


    “……”


    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家夥實在是讓舍維爾倒盡胃口。


    反正女法師也已經不想說話的樣子,他也沒必要再和一群肉雞還有傻子糾纏——不僅浪費時間還是對自己的羞辱。


    就這樣,金弓的冒險者滿懷信心與傲慢前來,卻抱著滿腹的狐疑與憤懣離去。


    而他離去得有些匆忙,因此就沒有聽到這名自稱為克拉多的戰士的抱怨。


    “蠢蛋。”戰士說,“居然敢拒絕偉大的噗嘰大人——雖然他似乎感受到了噗嘰大人的恐怖。”


    以上這串話是用魚人語說的,因此在其他冒險者聽來,根本就是一個瘋子獨自一人時的嘟囔。


    “注意你的用詞。”女法師珍娜——或者說喬裝打扮的林——提醒著她的守護者,“現在地上的通用語和我們習慣用的有點不太一樣,來,跟著我念,不是蠢蛋,是愚者——蠢——貨——”


    “蠢貨蠢貨。”剛剛適應戰士克拉拉身份不久的魚人烏拉拉從善如流,跟著它的大領主極為認真地學習著這門新的語言。


    “很好,就是這樣。”大領主肯定了第一騎士的學習能力,“蠢貨走就走了,能騙一個是一個,不行也不可惜,知道嗎?”


    “我總覺得你這話好像哪裏不對……”他們身後,另一個籠罩在法袍中的高個子慢慢走了過來。


    “哪裏不對了?”法師裝扮的大領主抬眼,“說起來,剛才拉攏失敗也都是你的錯。”


    “什麽?”高個子的法師激動得當即掀下了兜帽,相比較他的兩位同伴而言,他的樣貌絕對算得上是秀氣,路人中的那種秀氣——如果不是因為一臉怒氣勃勃的樣子,也許還能再好看上一點。


    “出來的時候怎麽說的?哦,‘魅惑’加‘說服’,哪怕眼魔巴洛爾也會拜倒在我的腳下——”


    “你……”他的聲音下意識就想抬高,然而一碰上對麵法師笑眯眯的表情,立刻就萎了下去,“您……您這麽說是不合適的。”


    他仿佛十分不習慣使用敬語,但因為實在不得不說,而顯出了格外的扭捏。


    “‘魅惑’也是需要一定的基礎條件的……不是說辦不到,但是您要知道,這畢竟是在您身上施加,所以怎麽使用,如何控製……都非常不好把握。”


    ——而且萬一一個用力過猛那個蠢貨真的愛上主人怎麽辦?


    這句話他沒說出來。


    有精靈血統的混血都多多少少又虛偽又不要臉。


    一旦被他們打上真愛的烙印,什麽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


    一看到那混血的人類一副眼睛長在頭頂的樣子,歐若博斯就恨不能撕掉這層人類偽裝,直接撒開四蹄在那家夥頭上多踩兩腳。


    至於還想愛上主人?


    呸。


    歐若波斯在心裏小聲地唾棄了一口。


    讓他當麵叫主人的什麽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放在心裏麵表示一下的話,勉為其難還是可以接受的。


    “哎,”林歎了口氣,“說來說去都是哈爾的錯。”


    在三人喬裝出行前,領主之手除了準備了一大堆道具之外,堅決使用了改良後的變形藥劑,堅持平凡低調才是正理。於是他們三個變成人形之後就成了這副模樣,嚴格遵循領主之手對“平平無奇”的把控。


    三人交談了沒幾句,先前邊上的冒險者終於瞅著個空擋,圍了上來。


    林停止了說話,掛上那種唇角微彎的、帶著幾分神秘的笑容望向圍過來的人們。


    首先開口的是領頭的一位方臉中年男人林不消一眼就能看出來對方的裝備在普通旅行者當中絕對算得上是不錯。


    “法師大人,”男人開口說,“我是這裏的領隊弗蘭克,也是福羅斯特商會的分會理事——請允許我向您表達最真摯的謝意——剛才要不是您,我們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去。”


    見對方不說話,弗蘭克心中多少有點不安,但躊躇了片刻,他還是咬咬牙開了口:“按說您救了我們的姓名,無論怎麽樣的報酬——哪怕您想讓我們獻上所有的財富也不為過,但是……我們這趟冒險出來尚未有太大的收貨,所以我們想請您跟隨我們一起——我們有得到消息,說在這條遺跡當中有一筆某位大法師留下來的、儲存著巨量魔力的財富——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無論找到什麽,您都擁有優先分配權。”


    太無恥了。


    饒是弗蘭克習慣了和商人打交道,也覺得自己這提議很是不合適。


    對方的救命之恩還沒回報,就打算空手套白狼,直接誆他們繼續擔當這支隊伍的護衛。


    然而除了他之外,這隻臨時從各個分商會抽調負責人拉扯起來的隊伍裏,根本就沒有人願意上來和這位強大的法師進一步接觸。


    ——就非得讓他出麵得罪這位法師嗎?


    弗蘭克十分不忿。


    任何一名法師都是寶貴的、挖之不絕的財富——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本身就是財富的象征。


    就好比麵前的這位,剛一出現沒多久,她身上那每一件都散發著“高檔”“傳承”“無價”氣息的裝備,就深深折服了弗蘭克。不過幾眼,他便自動將這滿身的財富計算分析完畢,同時配合她那同樣強橫而耀眼的實力,分析出來眼前的這位不可能屬於任何一個商會,隻可能是數得上數的大家族傾力培養而出——也許是更高貴的血統也說不定。


    ——她剛才甚至拒絕了金弓的隊伍。


    很顯然無論是金錢還是實力,他們都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吸引她。


    弗蘭克想,她沒有任何理由加入他們。


    “哦,可以啊。”


    “那真是太遺……嗯?等等?您剛才說什麽?”


    “行,好的?”


    “這……這真是……太……太好了。”向來口齒伶俐的弗蘭克也有點卡殼。


    “不過在我們繼續往前走之前,我有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法師從腰上解下一隻袋子,“一般這種東西你們收多少錢?”


    一邊說著,她一邊取出了一塊拳頭大的瑪瑙,流光溢彩,魔力充沛得不用任何儀器都能感覺到。


    ……


    綴在隊伍尾巴上的陰影散去,如一尾細魚悄無聲息地滑入黑暗之中。


    他幾乎沒有什麽猶豫,在複雜到走上三個分叉口就會迷路的遺跡中,很快就找到了離去不久的金弓冒險者。


    幾乎是在他出現的瞬間,金弓與他的同伴們就發現了盜賊的行蹤。


    “什麽事?”領頭的金弓問,“如果你是想加入我們的隊伍——混這邊的任務的話,那麽就不用了。”


    “不,”盜賊開口的時候,聲音有點沙啞,“先別急著決定,也許你們會願意先聽聽我那邊的故事——以及我剛剛的發現。”


    “什麽?”


    “我懷疑,剛才那隊冒險者裏麵,有深淵的魔物混進去了——冒名頂替。”


    “哦?你的依據是?”


    盜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舔了舔嘴唇——比起剛才聽到消息時那種毛骨悚然、靈魂都炸開來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此刻應該算是冷靜。


    “我剛剛聽到了,”他說,“那個人自稱珍娜,而先前我們在孢子森林附近執行任務的時候,失蹤的一位同伴恰好也叫這個名字。”


    “法師重名或假名很正常?”


    “不,她的法袍——和那個失蹤的同伴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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