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對麵詭異沉默的一大一小兩條翼蛇,領主之手非常鎮定地解釋了一句。


    “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把骨頭收好了,所以接下來?”


    “啊。”林反應過來,直接尾巴向上一甩,劃過大半個圓弧,變為了一道翡翠色的風。


    接著她纏上了那團灰霧,還有同樣化作了風的艾尼塔,一同朝著外麵吹了出去。


    他們的速度快極了,但是非常奇特的是,哈爾並沒有任何不適,相反,他甚至覺得自己似乎從沒有變得這麽舒適過。


    林所化成的風與其說是像“坐騎”,倒不如說是像是“速度”與“輕盈”的祝福,在飛行的過程中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要不是他身邊偶爾掠過的、淡翠色的痕跡,哈爾會以為一直“在飛”的是他本人。


    然而事實是,他現在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動作,就能夠同風一般地飛翔起來。


    安靜綺麗的灰血森林,寬闊浩蕩的哀歎泥沼,水霧彌漫的孢子之森,石林高立的灰風小徑……


    在“舍娜莎”的注視中,無數的景物於夜色中朝著他們奔襲而來又狂奔而去,如同一幅緩緩展開的畫卷,壯闊而又華美。


    哈爾忽然就若有所思。


    他本來還想開口和林說點什麽,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安安靜靜地欣賞著這難能一見的深淵之景。


    當他們終於來到領地盡頭的時候,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哈爾依舊是吃了一驚:他們的身前,大片大片早已損毀的白色浮島早已升起,幾乎恢複如初,如同一座又一座的浮空堡壘占據了附近所有領地的製高點——甚至比曾經暗影裂穀處的山脈更高。


    而他們的身下,曾經陰影與骸骨的大平原一改往昔的模樣。


    白骨散去大半之後,荒蕪已久的黑色的土地重新顯露出來。如果仔細看的話,甚至能看到隱隱約約的、頑強冒頭的綠色。哈爾甚至可以想見,最多再過上三十輪,這一片大概會統統淹沒在一片無邊的、新生的翠綠之中,畢竟屬深淵植物和魔物一樣,生命力總是旺盛得令人咋舌。


    然而所有的這一切都比不上他們落在一座浮島之後看到的情形:一邊是隨處可見的、勃勃生長著的植被,另一邊則是穿梭其間、安靜工作著的白骨亡靈——他們像是沒有意識到生命與時間早已遠去那般,依舊勤勤懇懇、忙忙碌碌。而哈爾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們在修的不是別的什麽東西,而是一座又一座的要塞。


    整片領地就像是一座怪誕的白骨樂園,生者與死者的分界格外清晰又分外模糊,本該屬於兩個截然不同世界的存在,被造物以一種異常矛盾而又和諧的方式結合起來,呈現在他們的麵前。


    “居然那麽多的亡靈……”巫妖喃喃,他後麵似乎還說了什麽,但因為聲音實在太輕,林直接就選擇了忽略過去。


    看著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的領地,林忍不住就帶著哈爾又轉上了三圈,最後在已經碎掉了一角的鏡湖邊上落下。


    她重新變成了白色的翼蛇,一邊接受著周圍白骨頗為詫異、驚喜的“眼神”,一邊衝著巫妖微笑著了口:“歡迎,歡迎你——我親愛的領主之手,歡迎來到我的新領地,檢閱我的新軍團。相信我,你一定會滿意你所看到的東西。”


    第164章 窺視


    在歡笑聲所不能達到的陰影之中, 暗紅的窺視之眼悄然張開, 默默地觀察著敵對領地中的狀況, 評估著這片“突然出現”的新領地的情況:大型浮島十二座……已完成修葺的有三座, 正好占據了視野上的最高點……


    不過更可怕的還不是這些空中要塞。


    獨眼巨人, 米諾陶的牛頭人,地蜥族, 惡魔族,人馬族, 還有大量的翼蛇……曾經被遺棄的、象征著眼魔戰利品的白骨荒原,一轉眼, 居然被改造成了亡靈的軍隊……


    ——居然選擇了亡靈麽?真是有勇氣……


    遙遠的熔岩山脈之中,眼魔坐在他那火炎與暗影的王座之上,轉動著指爪間的“巴洛爾之眼”,操控著他所能看到的視角。


    當他的目光落到浮島上麵的白骨獨眼巨人,看到它將湖底一塊小山高的碎石輕易粉碎, 重新帶來奔湧的泉流之時, 眼魔差不多需要用盡所有的理智和意誌力,才不至於將那觀察用的媒介直接粉碎。


    即使如此, 他還是一個沒控製住捏緊了那團和他眼睛似的東西,不小心把視角猛地拉近了一大截。


    ——太近了。


    [agric virtutis balor oculus vectes] (閉合吧我的眼睛)


    他不得不提前結束了術法。


    太過近距離的偷窺會讓對方覺察——尤其是那塊常年無主的陰影與骸骨之地如今已經有了新的主人。在領地融合之後,所有領主都可以通過與領地溝通, 來獲得對領地全知全視角的觀察, 並且其他入侵的領主格外敏感。


    ——但隻有深淵才會知道他媽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片位於他後方的領地為什麽會突然之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而他卻居然一點感應也沒有?


    這麽長的時間, 他從來不知道——就在那片落後得骷髏都爬不起來、隻有一群魚人、蜥蜴會烏拉烏拉亂叫的地方, 居然隱藏著石板?


    梅菲斯托——那隻來自歡愉之城的狡猾魅魔,曾經以他那該死的美貌發誓,說灰血哀歎那塊荒蕪之地絕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西裏阿多——最早追隨他的、發誓忠心耿耿的半巫妖下屬,無論在事情的發生前還是發生後,哪怕是在匯報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它的領主大人,告訴他,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現了“候選者”。結果呢?自己直接變成了一堆骨頭殘片。


    啊,還有葛多奇——這個蠢貨,巴洛爾大人把他最重要的“暗影裂穀”交給了他,結果現在整片地方——連同他一直監視著的灰風小徑、孢子森林居然就這樣一同落到了對方的控製之下。


    巴洛爾血紅色的眸子微微一轉,落在了一旁漂浮在半空中的葛多奇:他的身下是巴洛爾特地為蠢貨準備好的熔岩之坑,不時有新的熔岩氣泡炸裂開來,噴射出灼熱的岩漿,濺在葛多奇的身上,燙得他像是一團海參那樣不斷收縮。


    低智的魔物圍繞著它,發出嘻嘻嘻嘻的笑聲,像是嘲笑,又像是垂涎——它們在等待著葛多奇徹底烤熟,然後落下來成為它們的美食。


    不過很可惜,不管是不是巴洛爾的留情,在經過不知道多少輪的折磨之後,葛多奇展現出了深淵生物令人咋舌的適應性。


    除了身體上還有些應激反應之外,這隻蒺藜狀的、與眼魔同源同屬的魔物,已經不再大聲哀嚎,而是哼唧哼唧地哭泣著,不斷訴說著自己對巴洛爾大人的熱愛與讚美。


    “大人大人大人,我最偉大的大人——請使勁懲罰我吧,不要讓怒火損傷您的理智——一切都是葛多奇的錯,都是葛多奇的錯——如果您生氣的話,請不要擔心葛多奇,這些熔岩一點也不——啊啊啊啊——”


    話音剛落,一大團熔漿噴上來,給他澆了個通透,再度激發了他的痛覺。


    大概是葛多奇的這個樣子太過滑稽,巴洛爾的怒火終於稍稍減退。他哼了一聲,目光落在葛多奇身下張牙舞爪的熔岩上——那些岩漿立刻就像是見到了鞭子的野獸一般,很快就變得溫順無比。


    “你們知道錯在哪了嗎?”他問。


    “我……我我……我們應該更早直接報告您發生的一切。”眼見釋放有戲,葛多奇立刻痛哭著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當時那家夥的幫手出現得太突然,後麵的事……我沒能好好查證,我沒能及時聯絡您——等我找到西裏阿多的時候,本來想和他一起徹底解決問題……不過他堅持這些不過是小事,讓我不要隨意打攪您……”


    雖然下屬之間彼此捅刀甩鍋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在半巫妖現在根本不可能跳起來反駁的情況下,葛多奇對於這種無恥的行為還是猶豫了一下。而且……


    “其實後麵我們發現事情不太對勁的時候——西裏阿多他應該是想要聯絡您的……”


    葛多奇猶豫地看了眼巴洛爾。


    他記得那天西裏阿多興衝衝地聯絡了眼魔,並保證會和眼魔匯報葛多奇那邊的事情,結果沒說幾句就不歡而散了。


    巴洛爾沉默了。


    他確實想起來了。那天西裏阿多又要和他說什麽實驗不實驗的——對於崇尚武力解決一切的眼魔來說,那些過於複雜的原理既花哨又無用——要不是看在西裏阿多是最早追隨他的下屬,早在它沉迷實驗的時候,巴洛爾就該讓它滾蛋了。


    現在想來,那天西裏阿多好像確實是有什麽事情要和他說。


    可那天巴洛爾因為北線吃了個大虧,心情極差,就懶得理會它的叨叨。


    所以如果真論起來,巴洛爾本身也有一部分責任。


    然而在蠢貨麵前,眼魔大人是怎麽也不可能承認自己的錯誤的。


    領主的威嚴高於一切。


    對麵,葛多奇敏銳地嗅到了氣氛的變化。


    雖然眼魔什麽都沒有說,但是葛多奇卻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生還的機會,他當即再接再厲,繼續努力哭壕:“大人——是我們的錯。北麵那隻魔龍本來就夠討厭了,誰能想到我們這邊還會出這樣的問題?我們本來就不該拿這種事情打攪您——這真的是我的錯,當時那個候選者,本來已經被骸蛛阿奇耶德給重創了,但是我沒能第一時間找出它,把它直接解決,反倒被它拖到同伴來援——後麵它被影獸撕成了碎片,我親眼所見!可我真的沒想到它還能活下來——所以後麵我們追蹤錯了對象,不完全是西裏阿多的錯……他隻是不知道後果會那麽嚴重而已……”


    “所以?”


    “所以如果還有下次——不,不會有下次,大人隻要您願意,我現在就願意為您將那些領地一一奪回,獻於您的王座之下,以最快的速度,絕不拖延。”


    總結起來,葛多奇覺得,自己當初就應該不要管什麽“優雅”不“優雅”,在最開始的時候放出所有的影獸將那家夥撕個一幹二淨才是正理。不,光吞了還不夠,還要把那家夥和影獸一起沉到熔岩裏燒得灰都不剩。


    是了,隻有按照巴洛爾大人教導的、簡單粗暴的做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杜絕一切隱患。


    “你以為我會直接衝過去,將那個家夥揪出來和它的骨頭軍隊一起燒成灰?巴洛爾緊緊盯著葛多奇,紅白對比分明的眼球看著分外猙獰,“蠢貨,已經太遲了。”


    “……”


    “雖然不知道那個新的候選人是用什麽方法躲過了我的感應,在你們的監視下也從來不曾暴露——但是不管怎麽說,它的領地現在已經發展起來了:灰血、哀歎、孢子、灰風——還有暗影裂穀,即使它無法從我這裏獲得精華,但是那片地確實已經處在它的控製之下了。”


    葛多奇先是茫然了一瞬,隨即不敢相信:“您——您的意思是,我們就這樣把暗影裂穀送給它了?還有其他的地方……”


    它簡直不敢相信,這種拱手相讓的作風和它所熟知的巴洛爾大人實在是相去甚遠。


    仿佛看穿它的所想,巴洛爾冷笑一聲:“隻有蠢貨才會去貿然挑戰一個不知深淺的對手。”


    而伴隨著那聲冷笑,葛多奇身下的熔岩又慢慢沸騰起來。


    “你和西裏阿多待太久了,閉門造車已經讓你們變得越來越蠢。我當然會親自料理那家夥。不過在那之前,我們需要找‘其他人’修理一下它的爪子,教教它作為候選者的規矩——比如使用亡靈的軍隊會有什麽後果——葉利沙!”


    隨著召喚之聲落下,他右手邊的空氣如同受熱般扭曲燃燒起來,形成一圈明黃色的火焰。然後從那火焰之中走出一個高大健美的光頭人形惡魔。


    他半跪於眼魔麵前,斂起漆黑的蝠翼——整片後背上所有的肌肉因為這個動作而清晰起伏:它們看著如同岩石一般堅硬,卻也光滑無比。


    在整個火焰之廳的映照下,他渾身上下、從頭到尾都像是塗了蜂蜜與橄欖油一般,閃耀著金子般的光澤。


    第165章 訪客


    ——這是誰?


    一旁的葛多奇一片茫然。


    自從巴洛爾大人厭棄了他和西裏阿多之後, 確實招攬了不少新的得力下手, 比如他目前最鍾愛的弗拉斯就還在北麵戰線上主持大局。


    但是“葉利沙”是哪個?


    這個名字葛多奇是聽過的,可他印象中的“葉利沙”長得不是這個樣子的……?


    ——會不會是記錯了?


    葛多奇甚至懷疑自己。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


    這種極度閃耀、恨不能自發光的形態, 即使在以“金閃閃”為美的熔岩山脈, 也差不多是極致了, 隻要見過一次, 根本就不可能忘記。


    “葉利沙,”巴洛爾卻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什麽,他緊緊地盯著座下,猩紅色的眼變得愈發暗沉,“我們來了個新鄰居, 但是它還有它的守衛似乎不是非常清楚我們‘相處’的規矩——”


    眼魔說著彈了彈尖銳的爪子, 接著那隻觀察的眼球媒介便飛落到惡魔的手中。


    名為葉利沙的惡魔站起, 伸手,任由那眼球落入掌中, 擺弄起來。


    看著看著, 他就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而那吃驚很快就變成了了然。


    光頭的惡魔衝著眼魔抬起胳臂, 比劃了一下膨脹的閃亮肌肉:“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為您上報安緒爾,讓‘那位’好好教育不懂事的‘孩子們’。”


    說完咧開嘴巴, 裏麵鋒利潔白的牙齒和光溜溜的腦袋一起, 閃著格外耀眼自信的光澤。


    “很好。”巴洛爾揮了揮手, “明白了就趕緊上路吧——最多十二輪以後, 我希望能在我的新領地上和那些‘小朋友’好好談談。”


    “沒問題。”


    名為沙利葉的惡魔深深鞠了一躬,卻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望向眼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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