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周玉霞不要罵妙妙,她是個好孩子。他並不知道她們打算一去不回。


    那天周玉霞是來還錢的。喻校長替她賠了八十萬,她一直很過意不去。但她一個沒能力的女人,隻能有多少還多少。她把學校分的房子賣了二十五萬,把銀行卡給了魏凱芳。


    魏凱芳直接把這卡給喻文卿。喻文卿以為是老媽的私房錢,轉手就交給財務,讓她發點過年費下去。到後來學校開學,周玉霞都沒有帶妙妙回來,他才知道用了寡母孤女的傍身錢,才知道那天妙妙給他錢時眼神裏的不舍。他以為是舍不得還未買到手的公主裙,其實是,她是知道自己要離開了。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喻文卿想在s大附近買套房子,讓這對母女有個棲身之所。他打電話讓陳思宇去辦這件事。周玉霞都聽懵了,這次回s大莫非撞了什麽大運?每個人都在給她錢,今天還有人要給她房子,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當年的房子和現在的房子,可不是一個價位了。”


    是啊,漲了十倍不止。


    “現在不買,以後更貴。”喻文卿抱著女兒才五分鍾就覺得累,把她交回周玉霞手上,“妙妙畢業後留在s市工作,也要個住處。”


    周玉霞其實心動了,但這禮太大,她不敢收。“等妙妙工作後再說吧。”


    那邊陳思雨雷厲風行,第二天就發看房的照片給喻文卿看。


    “喻總,風華小區的房,28層,140平米,總價410萬。能看到青陽山,去年才裝修的,業主移民澳大利亞,急售,比市場價少20萬,要不要?”


    便宜的房子為什麽不要?喻文卿說:“買了吧。”他想,以後找機會再辦過戶手續。


    那天傍晚,喻文卿在嶽母家呆半個小時,黃惠南問他是否留下來吃晚飯。他說,不了,有應酬。黃惠南不死心,接著問:周末呢?


    周日倒是沒什麽事,所以到下午五點,喻文卿再來暢園,喻青琰卻不在。


    “妙妙推出去玩啦。”黃惠南說。日理萬機的女婿好不容易來吃頓飯,她肯定要多做幾個菜。整個下午都在廚房裏手忙腳亂,周玉霞看不過去,讓妙妙過來幫著看會寶寶,她好去廚房裏幫忙。


    “那我找她們去。”喻文卿發信息問周文菲:“在哪兒?”


    “圖書館後麵的小亭子。”


    過一會兒,坐在八角亭內四處張望的周文菲,就看到走在青石板路上的喻文卿。他今天穿灰藍色的t恤和藏青色牛仔褲,模樣比那天平易近人多了。


    不過等他走近一點,她又推翻這個設想。


    喻文卿在打電話,一手拿手機,另一隻手插在褲兜。他的視線垂向地麵,在已慢慢落下去的斜暉中,周文菲隻看得見他的眉毛長而淩厲地掃向鬢角,還有,那蹙起來的眉間,……。她心想,應該是一通不怎麽愉快的通話。


    他還偶爾抬頭,瞥一眼亭子。周文菲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以為看不見會好一點,結果是,青石板路上不疾不徐的走路聲,都讓她感覺氣勢壓人。


    “琰兒醒了?”腳步聲停下,喻文卿已到身側,俯身看向嬰兒車裏。喻青琰平躺在車裏,眼睛正骨碌碌望著亭子裏的內簷彩畫。看到爸爸那張突然放大的臉,嘴裏“咯吱咯吱”地笑,四肢亂舞。


    喻文卿問:“她長得像我,還是姚婧?”


    周文菲用手掌蓋住喻青琰下麵半張臉:“眼睛和鼻子像你,”手掌往上挪,“嘴巴和下巴,像婧姐。”手掌挪開,看見被黃惠南剃過一次的眉毛還沒有成型的樣子,口氣有點猶豫,還有點擔心,“不知道眉毛會怎麽長,”她想想這兩個人的眉型,“還是像婧姐好。”


    喻文卿不樂意了:“眉毛像我的有什麽不好?”


    像你?周文菲吐吐舌頭:“女孩子長那樣的眉型,……,好凶。”


    “凶就凶。有我在,她再凶,別人也得忍著,忍不了……趁早滾蛋。”中間突然地停頓一下,隻不過是想起了——周文菲已喪父。


    怕勾起聽者的傷心,喻文卿不再接著說,把嬰兒車裏的女兒抱起來,姿勢有點怪。


    他明明抱都不會抱,還一副我最疼我女兒的姿態。周文菲憋著笑,起身把喻青琰背部拉高的小衣服扯下。


    “她好帶嗎?”喻文卿問周文菲。


    女兒好不好帶,你心裏一點都不清楚?周文菲說:“好帶啊,我媽說就是比一般寶寶覺少,一個覺隻能睡二十分鍾。不過剛剛還好,睡了快一個小時。”


    喻文卿點點頭,抱著喻青琰就往台階走:“爸爸帶你去看奶奶。”他怕路上搞不定這個精力充沛的寶寶,於是說,“妙妙,推著車跟上。”


    周文菲拽住了他衣角。他轉身問:“怎麽呢?”


    “才從魏阿姨那邊回來。”


    “哦,在那邊呆了多久?”喻文卿麵上無動於衷,心裏已在讚歎她的善解人意。


    “我出門便推過去了。”


    “以後你要沒課,就多推琰兒過去,我媽一個人在家呆著,沒事幹。她跟姚婧媽現在的關係……”


    話不用說完,周文菲便點頭:“我知道的。”


    喻文卿今天心情不錯,抱女兒抱了十分鍾。隻是小丫頭才和爸爸親熱起來,就放了一個屁。喻文卿的左手正托著她的尿不濕,很明顯地感受到振動,還有熱度。他臉上的笑一下就僵住,轉頭望向周文菲:“她應該拉了。”


    周文菲從嬰兒車下方的儲物袋裏拿出濕紙巾和尿不濕:“那就換吧。”


    他已迅速把女兒放回嬰兒車,語氣幹脆:“你換。”


    看他還故意走遠幾步,周文菲不禁要問:“你從來沒給青琰換過尿不濕?”


    “這種事,不需要我來做。”喻文卿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周文菲在解尿不濕,他忍不住瞄一眼,然後說聲:“好臭。”


    “是你女兒。”


    “是我女兒,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周文菲搖頭:“你和婧姐都好過分。”


    她的口氣溫軟,沒責備的意思,還是說得喻文卿心有愧疚。再看她換尿不濕的動作,雖說談不上多熟稔,起碼也是不慌不亂的。


    姚婧給女兒換過尿布嗎?有,他見過一次。隻是,姚婧換沒換成功他忘了,他隻記得她大呼小叫,育兒嫂、保姆和黃惠南同時過去幫忙,四個人把喻青琰圍得密不透風,徹底把他這個爸爸排除在外。姚婧二十九歲了,在這方麵還沒周文菲細致沉穩。


    尿不濕換好了,周文菲跑去圖書館裏洗手。喻文卿望著她的馬尾在夕陽下開心地甩來甩去,心想,算了,十八歲都沒到的小姑娘沉穩什麽,被迫懂事得太早而已。


    她都這麽細心地幫他照看女兒了,他也沒問問她,這幾年過得怎樣?喜不喜歡現在的大學生活?所以等周文菲回來了,他也沒著急走。


    與其呆在嶽母家,接受那尷尬的注視和無聊的談話,還不如呆在這個小亭子裏。


    第8章


    沒聊幾分鍾,一個穿橙色籃球衣的男生闖入視野。他本來在跑步,看到亭子裏的人,繞個圈跑進來。


    喻文卿以為這位學弟認出了他,畢竟他現在在母校也挺出名的。


    結果男生開口:“嗨,周文菲。”他指向自己,“認識我吧。”


    周文菲有點心虛:“你在跑步啊。”她認識,是同班同學,又不認識,隻記得他好像姓江,名字忘了。


    江同學看到她身邊的喻文卿,再看旁邊的嬰兒車,狐疑著問道:“你家人?”


    家人?喻文卿扯開嘴角,沒到那程度,我倆不同父親。然而周文菲回頭看他一眼,幹脆地點頭:“嗯。”


    江同學放下心來,很開心地和喻文卿打招呼。他有點自來熟,也不顧同學正在利用難得的周末時光和“家人”小聚,不停地說話。一會兒問周文菲去過幾個食堂,對哪個食堂的飯菜最滿意,一會兒又問她為什麽不想當班長,周文菲都一一禮貌地作答了。


    然後他又說,清心公園正在辦菊花展,再不去看,就要軍訓了,軍訓回來可就看不到“滿城盡帶黃金甲”了。


    喻文卿再也呆不下去,推著喻青琰走了。懵懂無知的年輕男孩,說了一百句,都說不到點上。這種想告白又害怕的心情,他是從來都沒體會過。


    他的青春有太多事情要做,打籃球聯賽、玩單機遊戲,……,追女孩,怕是其中最不用心的一樣。而且,不管是高一時追過的學姐,還是風雨無阻陪著打籃球的學妹,無論她們付出多少,他都是受之無愧的模樣。所以最後還願意留在他身邊的,就像張浩峰說的,都屬於戰鬥力比較強的女人,比方說姚婧和陽少君。


    話說回來,周文菲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剛剛那個男生?


    喻文卿心道,很一般啊。他念頭一轉,開學才幾天就想著要追人?喜歡什麽啊,不就是看中他家妙妙長得漂亮、性格好?


    喻文卿已走到學園路上,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跑步聲,以為是在校園裏跑步的老師或學生,下意識把嬰兒車再往人行道內側靠,聽到軟糯的女孩子聲音:“你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就走?”


    他回頭去看,目光竟然先落到因跑步而晃動的胸部上。


    周文菲未發覺,見他停下來等她,不跑了,慢慢走過來,一手叉腰,一手拍著胸口。她體育一向差勁,從圖書館到這兒不過五百米,都跑得順不過氣來。


    喻文卿有點不自在,想起剛才那個男同學問“是否家人”時,周文菲毫不猶豫點頭的態度,更不自在,隻好轉回去看嬰兒車的女兒,心中卻在為自己辯解:誰讓她是跑過來的?


    周文菲和他並行。喻文卿問道:“怎麽不和同學多聊會?”


    “沒什麽好聊的。”


    “他說清心公園正在辦菊花展,是想約你一起去花展,你不給他機會麽?”


    喻文卿故意這麽說,餘光瞥周文菲,神情果然帶著這個年齡特有的扭捏:“我才不和他去看花展。”她往前跑兩步又停下來,“和我說兩句話,就是想追我?我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那你怎麽不問人家?”


    “不好意思問,昨晚開過班會,大家都上台自我介紹了。”


    班會上,林曉丹讓大家自薦來當班幹部,不過既然她已經和喻校長吃過飯,便極力推薦周文菲當班長。可惜周文菲既沒有做領導的欲望,也沒有服務大家的覺悟,無論如何也不上台,讓年輕的老師尷尬了一把。但由此,也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說話間,已到黃惠南家單元樓的門口。周文菲先抱著喻青琰上台階。


    喻文卿看她身著長裙的窈窕背影,出了會神。姚婧來了,胳膊靠在花圃欄杆上:“怎樣?女大十八變,妙妙是不是長得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好看了?”


    喻文卿揚揚下巴,說:“她穿著你的衣服。”姚婧還是小女孩的時候,經常穿這種到腳踝的長裙。


    姚婧咧嘴一笑,這是她上個星期才給周文菲買的裙子。


    她從前是愛扮演文藝清新少女,穿寬大的t恤和長裙,可喜歡的質地是全棉或亞麻,而不是周文菲喜歡的紗、綢。


    “可她穿比我穿好看,是不是?她腰細。再說,我那時也沒見你注意過我穿什麽衣服。”她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喻文卿。


    “我就看一眼而已。”姚婧臉上奚落的神情,又刺激到喻文卿:“是不是全天下除了你,別的女人,我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了。”本來他也不是很願意來丈母娘家,這會兒索性嬰兒車也不抬,直接走了。


    已到樓梯間等著兩人的周文菲,並不曉得這次的架是為了她吵的,見到人要走,推開單元門想叫一聲,姚婧衝她搖了搖頭。


    夕陽已經落下,風徐徐吹來,吹得周文菲的胳膊有點涼,她看著幾米遠外的姚婧,後者臉上有似是而非的鬱悶和失望。


    “那你上去吃飯嗎?”周文菲問道。


    姚婧沒有回答,轉身朝另一邊走了。


    暮色降臨,學園路上行人漸少。喻文卿想反正已經回來了,便給媽媽打電話,問喻校長在不在家?


    魏凱芳沒好氣地說:“不在。”


    “那好,我回家吃晚飯。”


    “妙妙不是說,你晚上在那邊吃?”


    “不吃了,姚婧在。”


    魏凱芳歎氣:“你們現在已經到了一張飯桌都坐不下的地步?”


    喻文卿一愣。他並沒有不和姚婧同桌吃飯的意思。關鍵是,姚婧不想安生吃飯。看個女孩子的背影怎麽啦,他還看過不少□□的裸/體,名模的比基尼,幾年前也沒見她這麽在意。


    母子兩人吃飯,魏凱芳問:“你見過妙妙了嗎?”她給兒子夾菜,“倒是越長越好,樣子好、性格也好,還知道把琰兒帶來給我看。我說太麻煩她,她說應該的。三千塊一個月,本來我還覺得給多了。現在想,可以的。這孩子,懂情分。”


    “那你以後不是能天天見到孫女了?”


    “這也……不是個事啊。”魏凱芳有氣,“哪有奶奶看孫女的還得找個人來配合?文卿,你不能這麽縱容姚婧,要麽把琰兒接回家去,你們自己帶,要麽就送到我這邊來。”


    “媽,你能不能別找事。”


    自從姚婧和魏凱芳關係惡化後,喻文卿也不愛回來吃飯。“姚婧她媽帶得不好嗎?”見人好像真有意見,他馬上打斷,“別雞蛋裏挑骨頭,人家姐妹兩個都是勞動婦女,帶孩子比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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