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桌邊坐下,路小漫站在杜太醫的身後。杜太醫的手指按在軒轅流霜的手腕上,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眉頭皺的有些緊,這讓路小漫愈發忐忑起來。


    該不會自己將軒轅流霜紮壞了吧?


    杜太醫又看了看軒轅流霜的舌苔、眼瞼,問道:“殿下在難以喘息之前,可吃了或喝了什麽東西?”


    “小江子!把那壺酒拿進來!”


    酒壺被送到杜太醫跟前,裏麵的酒水隻剩下瓶底的那一點兒,杜太醫的手指沾了點酒液,放至鼻間聞了聞,吸了一口氣道:“殿下,這酒裏摻了西域毒芹!這種草藥源自西域大元國,其草葉曬幹之後磨成粉末對於傷口有消除膿淤的功效。但若不慎食用,則會導致咽喉麻痹阻塞,雖然這種效果並不會持續很長時間,但是酒若與毒芹混合在一起,就會加劇毒芹這種效力,令人窒息而亡!”


    路小漫肩膀一顫,還好自己當機立斷給軒轅流霜施針了,否則他早就死在觀景亭裏。


    軒轅流霜的視線緩緩掠過路小漫,她正低著頭,但明顯鬆了一口氣。


    “是小漫為我施針才令我喘過氣來,隻是不知這藥效過去了沒有。”


    “還好小漫施針及時!殿下不用擔心,微臣開幾劑藥給殿下服下,可將剩餘的毒素排出體外。”


    軒轅流霜勾起唇角,又道:“我的喉間一直感覺沙啞緊繃,不知可有何問題?”


    “小漫的施針之術自然不及老道的醫者,火候有些過了,還望殿下莫要怪罪這孩子。微臣這裏有一些珍珠枇杷露,殿下每日飲下一些,不出三日,喉間不適定然緩解。”


    路小漫感激地望向杜太醫,這個小動作軒轅流霜自然沒有看漏。


    “那就勞煩杜太醫了。”


    軒轅流霜領了藥,宮人們抬著他優哉遊哉地回去重華園,路小漫終於鬆了一口氣。


    “小漫,這一次還好你為四皇子施針,否則他定然……。”杜太醫拍了拍她的肩膀感歎道,“安太醫果然教徒有方,若是四皇子真的有個萬一,你當時就在重華園內,隻怕難逃誅連!”


    路小漫倒吸一口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隻是在宮裏啊……做好了事情,沒人會誇你。可一點點小瑕疵,卻有可能要了你的命!”杜太醫無奈地搖了搖頭。


    路小漫心下一片冰涼,她就是那個瑕疵……想想當時容貴妃動怒的樣子,路小漫連氣兒都喘不過來了。


    “別擔心,好歹四皇子的性命保住了。就算有誰要拿這個找你的茬兒,你師父也會向皇上稟明,沒人能動你分毫的。”


    杜太醫這麽一安慰,路小漫終於寬下心來。


    軒轅流霜酒中被摻入西域毒芹之事很快就傳入了光烈帝耳中,他命皇後嚴查此事。


    西域毒芹乃是太醫院中的草藥,因為含有毒性,一向被鎖於庫中。即便要出庫也必得有太醫的方子,一般人根本接觸不到。端裕皇後命人查閱今日太醫院所有藥方,唯一用過毒芹的竟然是淳才人!


    兩日前,淳才人不慎從繁露閣的台階上摔下,腿上被碎石割出了傷口,一直難以愈合,前去問診的太醫開了西域毒芹的藥粉,而容貴妃宮中的墨心又證明當日淳才人曾與容貴妃爭執,口口聲聲指責是容貴妃教宋嬪舍棄孩子來求得皇上憐憫,一切都是容貴妃坐山觀虎鬥的陰謀。


    端裕皇後命人檢查淳才人腿上的傷口,發覺傷處竟然沒有絲毫愈合的跡象,說明她根本沒有用過太醫給她的藥粉。淳才人辯解稱太醫說過那藥粉有毒性所以自己未敢敷用,可是當皇後要她將未用過的藥粉叫交出來時,她卻找不到了。


    淳才人百口莫辯,關鍵時刻是她的貼身婢女跪在皇後麵前承認說藥粉是被她拿走了。因為容貴妃煽動宋嬪才令自己的主子骨肉分離,為了替主子報仇,也為了讓容貴妃也嚐一嚐這種滋味,她趁著與重華園宮女聊天的時機,將藥粉撒入酒壺之內,令得四皇子差點殞命。


    皇後娘娘以白綾賜死這名婢女,淳才人閉門思過,一年之內不得離開繁露閣。


    這件事情令淳才人這一世都不可能像宋嬪那樣有鹹魚翻身的可能。


    重華宮中,容貴妃親自端著藥湯來到軒轅流霜榻邊,心疼地撫過他的額頭,“流霜,快把藥喝了吧!”


    軒轅流霜卻含笑望著她,沒有一點接過藥碗的意思。


    “流霜?”容貴妃蹙起峨眉。


    “母妃,你不是想兒子死嗎?既然這樣,還喂我喝什麽藥啊?”


    “流霜!你胡說什麽!”容貴妃的語調中隱隱含怒。


    “難道不是嗎?無論是宋嬪還是淳才人,她們年輕貌美,一個已經為父皇生下了女兒,一個身處冷宮卻懷上了父皇的骨肉!她們個個都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那日你去淳才人宮中見到了路小漫,就故意點醒她宋嬪也許並不僅僅是身體不適。她果然派了趙吉去太醫院翻看藥方。你得知趙吉去禦膳房買通太醫準備蟹肉粥,又去指點宋嬪不如幹脆遂了淳才人的心願借這孩子重得恩寵。宋嬪雖然複了嬪位,卻沒了孩子。淳才人雖有孩子,卻失了恩寵。母妃你一箭雙雕,何其高明?你知道淳嬪的父親乃是皇後娘家一派,皇後遲早會讓她離開繁露閣重得恩寵,你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派人去繁露閣偷了西域毒芹放到我的酒壺中,又故意去招惹淳才人讓她知道宋嬪吃下蟹肉粥就是你的主意,她來重華園興師問罪,我又恰好中了西域毒芹,這樣一來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連自己兒子的命都能拿來用,步步為營,軒轅流霜佩服不已!”


    軒轅流霜的笑意盎然,眼底卻是冰涼一片。


    容貴妃擔心的神態漸漸冷卻,將藥碗隨手放到一邊。


    “你這麽聰明,隻有你才配得上太子之位。”


    “哈……哈哈……。”軒轅流霜閉著眼睛,仰麵輕笑起來,“隻怕我還沒當上太子,已經死在母妃你的手上了!”


    容貴妃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這一次是本宮的錯。本宮派人去太醫院問過,西域毒芹的藥效去的很快,卻未料到混在酒中會令其效果加重。但反倒是這一次的弄巧成拙讓外人更加不會懷疑我們母子!”


    軒轅流霜睜開眼睛,傾向容貴妃,與她四目相視。


    “那如果這一次兒子遇見的不是路小漫呢?我就死了!母妃不覺得這是老天爺在告誡你該適時收手嗎?”


    容貴妃的目光卻沒有絲毫偏移,她一字一句道:“本宮卻覺得這就是上天選擇了你!讓你在那個時候遇上路小漫!讓你命不該絕!”


    軒轅流霜頓了頓,咬緊牙關道:“藥我會喝,母妃請回去歇息吧。”


    容貴妃利落地起身離去。


    軒轅流霜捂住自己的雙眼,像是陷入沉默的雕像。


    三日之後,安致君帶著路小漫前來重華宮為軒轅流霜診脈。


    “殿下體內的毒素已經排出,這個月的飲食也請以清淡為主。”


    “多謝安太醫。”軒轅流霜掠過安致君的肩膀,望向在一旁低著頭的路小漫,忽然笑出聲來,“你這一世是不是都不打算抬頭看我了?”


    路小漫咽下口水,在那之後的幾日,每每想到亭中的場景還有杜太醫所說的話,路小漫都會在夜裏嚇出一身冷汗來。她忽然明白宮中沒有絕對的安穩。


    各宮的宮人可能因為自己的主子而喪命,即便跟了太醫院,若是醫術不到家導致宮裏的主子們有個什麽,自己的小命仍舊難保。


    連日來,她膽戰心驚,甚至於連宮人們任何頭疼腦熱的小毛病都不敢去醫治了。


    安致君看出了她的害怕,並沒有刻意去開導她,而是讓她跟著其他醫僮一起在太醫院裏配藥。


    “奴……奴婢……內心惶恐……差一點令殿下再無法開口說話……。”


    “你惶恐什麽?如果每個救了我命的人都如此惶恐,那不是說我死了更好?”


    “殿下不可胡言!”安致君的神色冷了起來,“小徒經曆重華園之事後,終日不安,再不敢與人診脈連銀針都不敢碰了。還請殿下寬恕她的魯莽!”


    軒轅流霜拍了拍安致君的肩膀,笑道:“安太醫言重了。我想與小漫聊一聊,安太醫請先回吧。我保證,不會再讓小漫嚇著了。”


    “……微臣就先行回去了。”


    安致君向後退了兩步,路小漫驚恐地拽住了她的衣角。天知道軒轅流霜是不是要跟她算賬,聽說連著三日,軒轅流霜都在咳嗽,吃的也是稀粥,人都輕減不少。


    安致君揉了揉路小漫的頭頂,“沒什麽的。我在太醫院等你。”


    軒轅流霜的目光落在安致君的手掌上,直到他離開。


    寢宮中安靜的厲害,路小漫聳著肩膀,真想躲進安致君的背影裏。


    “你站那麽遠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軒轅流霜朝她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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