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原來在二哥心裏,我就是個附庸風雅的人。”


    “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入朝為父皇分憂了。”軒轅淩日的手掌按在軒轅流霜的肩上,“無論音律還是醫術,可以用來調解心情,但絕不能讓自己沉浸其中。”


    “知道了。二哥,父皇這一次前往西川前不是下旨讓您監國嗎?您應該很忙吧?”


    軒轅淩日低沉地一笑,“少來,就是我打擾你在這兒和醫僮閑聊,想支走我吧?”


    “哈,我的小心思都被二哥你拆穿了……。”


    “我知道你曾經中過西域毒芹,所以現在才會對這些草藥感興趣了吧?”


    “那是,有些東西用在對的地方是良藥,祛瘀除膿。同樣的東西,用在別的地方,卻能要讓人性命。實在有趣的很。”


    “唉……。”軒轅淩日搖了搖頭,“明年你就行成人禮了,我會向父皇請奏讓你去工部或者戶部好好學學,可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了。”


    “二哥……你還是放過我吧……我還打算成年可以離宮之後,就向父皇請去遊曆我軒轅王朝的大好河山!才不要被困在這巴掌大的京城裏。”


    軒轅淩日歎了口氣,“你何時能長大啊……。”


    待到他離去,軒轅流霜的手指扣了扣桌麵,“都起來吧,你們的脖子不累嗎?”


    路小漫這才從桌子下爬起。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成年的皇子,軒轅淩日的沉斂以及富有壓迫性的氣質令路小漫的後背都涼了。


    “他嚇著你了?”軒轅淩日向後仰腦袋,正好對上她低垂的眉眼。


    “有點兒……。”


    但路小漫並不是沒有見過軒轅流霜那樣富有壓迫感的樣子。


    她心裏隱隱知道,軒轅流霜其實和軒轅淩日是一樣的,甚至於……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將真正的自己藏在無害的笑容之下,那是層層的迷霧薄紗。


    她掀起一層,會有另一層湧來,讓她更加迷惑,更加找不到出口。


    如果是這樣,她寧願待在他的迷霧之外,至少她還能看清楚他以外的世界。


    之後數日,太醫院變得緊張了起來。宮中不斷有宮人出現寒顫、高熱的症狀,而趙良儀宮中的一個宮人竟然出現了斑疹膿瘡。


    前往診治的太醫回來之後,整個太醫院陷入一片嘩然。


    那就是宮中竟然出現了痘瘡!


    接連著幾日,不斷有太監、奴婢倒下,而趙良儀也被染上了痘瘡,她的宮門緊閉,每日宮人都以布巾圍著口鼻,將湯藥、膳食放在距離宮門幾丈外的地方轉身就跑。


    宮中人心惶惶,竟然出現將一個有些咳嗽的小太監推入觀景池中淹死的事情。


    端裕皇後下旨,命所有妃嬪、宮人都待在各自宮中不得外出。所有出現痘瘡症狀的宮人甚至於主子都必須移居至北宮。太醫院著手配製藥草分發給各個宮苑。宮人們都忙碌著以藥草熏烤各個角落。


    路小漫與醫僮們一起,忙到夜裏還在配製草藥。


    她的心裏是恐懼的,那年老家泛濫痘瘡瘟疫,村子都是一大家子人一起被染上,前幾日還見到誰在河邊打水,過幾日人就死在家中。沒人敢入內為死者收屍,村子裏的人都是連著茅草房一起燒掉。


    路小漫的父母還有哥哥都是死於痘瘡。


    那時候母親與哥哥剛開始發冷,父親就覺著情形不對,叫了路小漫的爺爺戴上她藏到山裏去。村裏人早就失了心性,他們不讓母親與哥哥出門,隻有父親每日照顧他們。不用多久,父親也倒下了。


    不到一個月,路小漫就在山上看見自己家的茅草房子被燒著。


    她看著那紅彤彤的一片,眼淚吧嗒吧嗒掉落下來。她知道家裏人都去了。


    爺爺輕聲說著:“別看,別看。”


    路小漫卻沒有偏過頭。


    她將這一切牢牢看在眼裏,刻在心頭。


    她的家人最痛苦最恐懼的時刻,她逃走了。


    這是她這一生都要背負的痛苦。


    數月之後,爺爺帶著路小漫回到村子裏。村裏人都去的差不多了,隻剩下兩三戶人家。路小漫與爺爺為了討一口飯吃,會幫著被人家放牛、擠奶。


    路小漫發覺牛身上也有類似痘瘡的疹子,當晚回去告訴爺爺,爺爺就發覺她的手指上也起了小疹子,爺孫倆嚇破了膽子,再不敢替人家放牛。


    路小漫叫爺爺走,因為自己可能也染上痘瘡了,可爺爺卻不肯。他說自己除了小漫就什麽都沒有了,要死他們爺孫倆就死在一起。這是那個死老頭子做過的最神勇的事情。


    隻是路小漫既沒有出現高熱也沒有打寒戰,隻是手指上的膿瘡不怎麽舒服,過了幾十二十天,她指尖的膿痂脫落了,爺爺才拍了拍胸口道是虛驚一場。


    在那之後,爺爺便帶著路小漫離開了他們的小村子。


    “小漫!小漫!你發什麽呆呢?”杜太醫的聲音響起。


    “啊!沒什麽……。”路小漫揉了揉眼睛,她累了。


    “行了,你去休息吧!眼睛都紅了!”


    “這怎麽行?大家都忙著呢,我怎麽能偷懶?”


    “那你隨我過來,我有些話要囑咐你。”


    路小漫跟著杜太醫來到藥房外,他將一個小瓷瓶塞給路小漫,壓低了嗓音道:“丫頭,這是專門給宮裏主子配的藥,用來預防痘瘡的。陳才人服用了這藥可還是染痘瘡去了,多半這藥也沒多大用處。但我還是偷偷給留了一點兒,你拿去悄悄吃了,別讓其他人知道了。”


    路小漫心中一顫,“杜太醫……我……還是你吃吧!”


    “你還年輕!我都老了!還能活幾年啊!要是你有個什麽,致君回來我怎麽跟他交代?你不是還喊我爺爺嗎?又給我捶肩又給我端茶送水的,我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麽孝順過呢!”


    杜太醫把藥塞給她就匆匆走了。


    路小漫的眼眶裏燙的厲害。


    夜裏,路小漫剛踏入宮舍,就看見王貝兒守在門口,她憔悴了不少,眼中滿是不安。


    “小漫!你可回來了!你把我嚇死了!”王貝兒一把將她摟緊。


    “怎麽了貝兒?是我們這兒有誰染上痘瘡了嗎?”


    王貝兒搖了搖頭,“我聽說太醫院裏今日有好幾個醫僮染上了,都被送去北宮了!你這麽晚了才回來,我怕……我怕你……。”


    路小漫歎了一口氣,拍了拍貝兒的後背,“別怕,我就在這兒呢!太醫院裏人手不夠了,我走不開罷了!好了,咱們進去歇息吧。”


    路小漫拉著王貝兒走到門前,推了推,誰知道門竟然被鎖上了。


    “喂!你們鎖門幹什麽!開門啊!”


    “路小漫!你別怪我們!你跟著太醫鐵定每天都會跟得了痘瘡的人打照麵!我們不敢放你進來!褥子都給你拿出來,你就在外麵睡吧!”


    “什麽?”王貝兒用力錘了捶門,“你們沒毛病吧!小漫治病救人,你們卻把她當瘟疫!你們還是人嗎?”


    “我們是人才害怕!路小漫!你是好人我們都知道!但這兒有這麽多條人命呢!我們不能冒險!就當姐妹們對不住你了!”


    “你們!你們都什麽人啊!”王貝兒狠狠一腳踹在門上。


    路小漫拽住了王貝兒,她還是第一次見王貝兒發這麽大的脾氣,她一向溫柔可人,不與任何人交惡。


    “小漫,你拉著我做什麽!我就是要進去教訓這幫自私自利的家夥!”


    “別啊!那屋子裏那麽多人,擠在一起,才是最容易染上痘瘡的地方。我回來就是打算帶著你跟我去太醫院住呢!我師父的屋子空著,就咱兩睡,多好啊!有什麽不舒服,立馬藥房裏就抓藥吃了,太醫要是研究出什麽新法子,咱們也立馬就用了,多好啊!”


    王貝兒一回頭,就對上路小漫笑得彎彎的眼睛,分不清她到底是說真的,還是故意氣裏麵那些人。


    “走吧——”路小漫拉著王貝兒的手,出了院子,她將杜太醫給的小瓷瓶掏了出來。


    “這是什麽?”


    “甭管這是什麽了,反正不是毒藥。你把它吃了吧,吃完了別對別人提起。”


    “這是太醫院裏分給你們醫僮的藥丸嗎?”


    “……嗯,算是吧。”路小漫要是告訴她這是杜太醫偷偷給她留下的,王貝兒鐵定不會吃。


    “那還是你吃吧。我不要。”王貝兒將瓷瓶塞回給路小漫。


    “你不吃怎麽行啊?我在太醫院裏要拿到什麽藥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你快吃了吧,別讓我忙的時候還擔心你!”


    “那就一人一顆,你不吃我也不吃。”王貝兒冷著臉說。


    路小漫知道她固執起來也是要命的主兒,倒出藥丸來放進嘴裏,把瓷瓶遞向王貝兒。


    “你咽下去了,我再吃。”


    路小漫隻得咕嘟一聲把藥吞下去,眼睛鼻子立馬皺了起來。


    這是什麽藥啊……藥房裏是沒有甘草了嗎?真是苦死姑奶奶了!


    王貝兒終於笑了出來,將藥丸倒在掌心裏。


    “等等,你先攢點兒口水再把藥放嘴裏……。”


    王貝兒笑的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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