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吃了藥,路小漫才稍稍放下心來。現在宮裏到處籠罩在痘瘡的恐懼中,軒轅靜川就是再不高興陳總管也是要將他關在寢殿裏的。路小漫想著這些日子就讓王貝兒待在安致君的房裏,哪裏都不去,這樣染上痘瘡的機會就會更小。


    晚風陣陣吹入回廊裏,廊簷上的燈籠輕輕搖擺。南園的夜晚散發著淡淡的青草香味,遠處的曲橋假山朦朧了姿態,隻剩下柔美的剪影。


    路小漫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伸開雙手,晚風從指縫之間遊走而過。


    她身後的王貝兒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從後麵一把抱住了她。


    “貝兒,你怎麽了?”


    “小漫……你的樣子就跟要飛走似的,我怕。”


    “我能飛哪兒去啊?又不是嫦娥奔月!要是能奔月我也得拉上你啊,不然那麽清冷的月宮裏,就一個隻會砍樹的漢子和一隻兔子,有什麽好玩的?”


    “我不管……你要照顧好你自己……在這裏,我隻有你。”


    “別擔心,痘瘡會過去的。你和我都會沒事。”


    路小漫拍了拍王貝兒的手背,抬起頭來見著有人正提著燈籠緩緩而來。


    這麽晚了,有誰會到南園裏來?


    路小漫正奇怪呢,對方的容顏在夜色中緩緩顯露,細膩的眉眼,玩世不恭的笑。


    “四皇子!”王貝兒趕緊跪下,路小漫也跟著行禮。


    軒轅流霜停了下來,“起來吧。”


    他的聲音就似月色從天際不著痕跡地流落,點在路小漫的心上。


    “殿下,宮中正在流行痘瘡,您怎麽還到南園裏來?”


    軒轅流霜垂目一笑,“因為我要找你。”


    “啊?莫不是你有什麽不適?”


    軒轅流霜看著路小漫皺起的眉頭,手指一彈,“怎麽?你還想我染上痘瘡不成?”


    “奴婢不敢!”


    “你是不敢做,但什麽都敢想。”軒轅流霜在回廊邊坐下,將燈籠放在一邊,柔和的燭火襯著他,他的眉間是流雲奔瀉,唇間是解不開的清潭蒙霧,路小漫發覺自己怎麽樣也挪不開自己的眼睛。


    驀地,軒轅流霜笑出聲來,路小漫正奇怪時,他卻掏出了帕子,輕輕擦過她的臉頰。


    “你受累了,這幾日隻怕靠著炭爐子都能睡著了吧?”


    路小漫頓時不好意思起來,想來是熬藥生火的時候蹭上了炭灰吧。


    “殿下不知找奴婢有何事?”


    “你應該知道北宮裏已經有許多得了痘瘡的宮人甚至於娘娘被關在裏麵吧?”


    “奴婢知道。”


    “但是根本沒幾個人敢去那裏照顧他們。前幾日北宮裏的鄭充容去了。如此品階的妃嬪在北宮裏竟然連一個照顧她的人都沒有,等到父皇回來,必然會責怪皇後娘娘。有人告訴我,明日皇後娘娘就會在宮中選人前去北宮照顧那幾位娘娘,你的身份很特殊,雖然是宮女卻又是跟著太醫院的,那些被挑中了不敢還有不願意去的,說不定會把這事兒推到你的身上。”


    軒轅流霜的話剛說完,一旁的王貝兒就急了,猛地跪了下來。


    “求殿下想辦法幫幫小漫!奴婢做牛做馬感激不盡!”


    “就算你不做牛做馬,我也會幫她。”軒轅流霜吸了一口氣,“我已經向母妃稟告將你要到重華宮來,到時候告訴皇後娘娘你是調來專門伺候容貴妃的。沒有人敢打貴妃的主意。”


    王貝兒立馬呼出一口氣來。


    路小漫卻開口問:“殿下為什麽要這麽幫奴婢?因為奴婢救過殿下嗎?”


    “我軒轅流霜從來不是知恩圖報的好人,宮裏也容不下好人。”軒轅流霜起身,抖了抖衣衫,“我做什麽都隻為我自己。”


    他驀然轉身,路小漫卻不明白了。


    既然是為了他自己,為什麽要幫她呢?


    那天晚上,她們擠在安致君的醫舍裏,意外地清淨,一覺睡到了天亮。


    一陣敲門聲將他們驚醒。


    “王貝兒!王貝兒在裏邊嗎!”


    兩人齊齊睜開眼睛,王貝兒出聲應和道:“在!”


    一推開門,兩個太監就抓了她的胳膊,尖著聲音道:“要不是同屋的宮女告訴皇後娘娘,都不知道你躲到這兒來了!走吧!”


    “去哪兒!”路小漫衝過來拽住王貝兒。


    “當然是去北宮了!”


    “去北宮?”路小漫心裏嘩啦一聲,“宮裏那麽多人!怎麽突然把貝兒叫去?”


    “皇後娘娘頭疼著呢,沒人願意去北宮伺候染上痘瘡的主子,可沒人願意去也得有人去啊!娘娘想了個公平的主意,就是將所有宮人的名字都寫在竹簽上,就連文姑姑的名字都被寫進去了。娘娘抽了十個人的名字出來,王貝兒就在其中。可找了半天都沒見王貝兒,南園的宮女說王貝兒躲到太醫院來了,咱們奉皇後娘娘意旨,來這兒找人。”


    “什麽抽簽?怎麽就抽完了?”


    “還‘就’呢?這都快晌午了!這麽多人都能抽中你的名字,王貝兒這也是你的命不好!行了,別磨磨蹭蹭浪費時間了!皇後娘娘該生氣了!”


    路小漫望向門外,這才發覺日頭正盛,早就不是清晨了。


    “我替她去!我替她去!”路小漫猛地將王貝兒拉到自己身後。


    “什麽?”兩個太監睜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漫!你胡說什麽!皇後娘娘抽中了我去就是我去!你在這兒好好待著!”王貝兒從一開始聽見自己被抽中時就呆住了,可當她聽見路小漫說要替她去時,整個人頓時清醒了過來。


    “兩位公公!皇後娘娘隻是想有人去北宮照顧主子,誰去都是一樣的!我也是南園的宮人!我在太醫院跟過太醫學習醫術,我比王貝兒合適!”路小漫找出安致君留下的銀兩塞給那兩個太監,“求兩位公公幫幫忙!幫幫忙!”


    兩個太監為難地互相看了看。


    “我說沒人願意去北宮,你倒搶著去,真是奇了怪了!這事兒咱們也不好做主,得稟明皇後娘娘之後看娘娘怎麽定奪!”


    “我自己去就行!不用把事情弄的這麽麻煩!”王貝兒狠狠瞪向路小漫,示意她不許再說話了。


    “貝兒!你忘了你父母還有你弟弟了嗎?你不想以後再見到他們了嗎?”路小漫撈起自己的藥箱,跟著兩個公公出了門。


    “路小漫——”王貝兒追了上去。


    無論王貝兒怎麽拉她,路小漫就是一股牛勁兒向前走。


    “你別這樣!四皇子都說要調你去重華園了,你怎麽還往火坑裏跳!”王貝兒急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難不成讓你跳嗎?你什麽都不懂,根本不知道怎麽照顧染了痘瘡的主子,去了有什麽用!”


    路小漫一往向前,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王貝兒的目光宛如被燒著了一般,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路小漫,堅定而無所畏懼,沒有了大大咧咧,沒有了孩子氣的衝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皇後娘娘聽說路小漫自願代替王貝兒前去北宮,來了興致,麵見了她。


    “你就是安致君的那個小徒弟嘛,聽說你跟了他一年,就能給宮人看病了。”


    “奴婢也隻學得了師父的皮毛,皇後娘娘見笑了。”


    “本來聽聞你自願代替另一個宮女去北宮,現在的北宮可是人人談之色變,為什麽你願意去?”


    “回娘娘的話,奴婢不願去。但奴婢更不想宮女王貝兒去。她家中還有父母還有弟弟,奴婢是孤女一個,一無所有。況且奴婢略通醫術,比起一般的宮女更懂得如何應對北宮的情況。”


    端裕皇後輕笑了一聲,“就因為王貝兒有家人,你沒有家人,所以你就替她去嗎?”


    路小漫咽下口水,握緊了拳頭,“回娘娘的話,入宮以後就隻有王貝兒照顧奴婢,她就是奴婢的家人。”


    “看不出來你還這麽有情有義。好吧,本宮就允了你。你若需要什麽現在就去領用吧,本宮也會日日焚香向佛祖請願,保佑北宮的人都能早日康複。”


    “奴婢謝娘娘厚恩!”


    路小漫叩首出了皇後寢宮,宮門前王貝兒望著她不發一言,眼淚卻不住地往下掉。


    “貝兒……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身體若是有什麽不舒服了,就去找杜太醫……。”


    王貝兒拉著路小漫的手低著頭,肩膀顫的厲害。她已經聽人說了皇後準允了路小漫的請求。


    “行了,路小漫,娘娘都遂了你的心願,這就收拾收拾去北宮吧。”陪著來的一位太監催促了起來。


    路小漫按住王貝兒的肩膀,向她擠出一個笑臉,“不是因為你,我才要去北宮的。貝兒,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家人都是死於痘瘡……那個時候我逃走了,沒有陪著他們到最後。你知道嗎,當宮中開始蔓延痘瘡時,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總是夢見爹娘還有哥哥被痘瘡折磨的樣子……所以我總是忙到很晚,因為我害怕睡著。是你昨晚陪著我,我才睡了一個好覺……。”


    王貝兒還是第一次聽路小漫提起自己的家人,她此時此刻說不出一句寬慰的話來。


    “我想……等這場瘟疫過去,我從北宮出來的時候,你就在宮門前等著我,給我梳髻……。”


    王貝兒根本說不出話來,她隻覺著是自己害了路小漫。


    “貝兒,你能做到的對吧?不要等我回來的時候覺得冷冷清清……。”


    王貝兒用力地點了點頭,淚水吧嗒吧嗒落下來。


    她一路跟著路小漫,看她回了太醫院準備了一大堆的藥材,撿了些衣物去了北宮。


    距離北宮幾丈遠的地方,看著他們的太監便不再向前走了。


    王貝兒仍舊不舍地拉著路小漫的手,路小漫卻將包袱扛上了身,就在她向前邁出時,不遠處有人喊起她的名字。


    “路小漫——”


    那一聲隱含怒意,像是要將她釘死在原處一般。


    路小漫回身,來者竟然是軒轅流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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