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都不好笑!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貴為皇子你怎麽能來這裏!如果你染上痘瘡了,想一想有多少人要喪命啊!”


    “那你知不知道,父皇聽說京城還有宮內瘟疫蔓延,本欲返回,卻剛出西川就遇上了刺客。驛站快馬加鞭回報時,父皇的傷勢還很嚴重。隨行的太醫是你師父,如果父皇有什麽,你師父醫治不力隻怕也人頭不保,屆時……你就是死在北宮也再沒人能幫你了。”


    一陣風吹過,油燈滅了,軒轅流霜的表情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


    路小漫抽了一口氣,怎麽會這麽湊巧?宮中流行痘瘡,皇上趕回卻在西川遇刺?


    “現在你後悔了嗎?本來你擔心離宮會連累你師父,現在就算你不離開安致君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軒轅流霜竟然就著路小漫讓出的半邊床榻躺下,撐著下巴望著路小漫。


    “……那……那……你幫幫我師父吧!如果皇上……你能替我師父求情,讓我師父少受牽連嗎?”路小漫摸索了半天,才扣住了軒轅流霜的手。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這讓她有一種不安全感。


    “小漫,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回答我。”


    “你要問我什麽問題?是我回答了你就會幫我師父嗎?”


    “你是不是戀慕安致君?”


    軒轅流霜的聲音太輕,以至於路小漫還在辨識他問了自己什麽。


    “路小漫,為什麽不回答我?”


    他的聲音裏有一種失去耐性的錯覺。


    “戀慕……。”這個詞在路小漫的心中百轉千回,卻得不出個答案來。


    軒轅流霜卻輕笑了一聲,在這樣安靜的後園中顯得格外空靈。


    “戀慕就是喜歡。你喜歡和安致君待在一起,你期待他給你安慰,你心心念念就是跟在他的身後哪怕看著他的背影也愉悅非常,對嗎?”


    路小漫肩膀一顫,她以為自己對安致君懷抱著的小小心思隻有她自己知道,卻未曾料到被軒轅流霜這樣輕易地一層一層撥開,那種無法遮掩的感覺讓她哪怕在黑暗之中都無所遁形。


    軒轅流霜的眼眸如此澈亮,她毫不懷疑他將自己看的一清二楚。


    “因為……他是我的引路人。他是我的方向。”路小漫閉上眼睛。


    她知道在宮裏,一個小宮女欽慕著太醫是注定無疾而終的事情。更不用說這個小宮女還是他的徒弟。


    “好吧。我會盡我所能幫他。但是……我更希望你在這裏能找到其他的方向。”


    軒轅流霜走了,當房門被推開時,月光靜靜落在他的肩頭,他一步一步融入到北宮蕭瑟的夜色裏。


    路小漫困倦了,她閉上眼睛,整整睡了一天。當她醒來,是第二天的正午,日光急不可待地從窗沿中擠進來,路小漫揉了揉眼睛,甚至懷疑起昨夜的軒轅流霜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


    她出了房門,就看見小麥子端著一碗粥跑了過來,將粥頓在桌上,他立馬抓住自己的耳朵。


    “哎喲,燙死了燙死了!”


    看著他滑稽的樣子,路小漫笑出聲來。


    “姑奶奶,你可算睡醒了,看你睡的那麽香,我都不敢吵醒你!”


    “對了,殿裏的病患呢?還有趙良儀……他們怎麽樣?”


    “還管他們呢!你啊,就是太累了才會這樣的!那些人有寧伊照顧著呢!”小麥子用勺子攪著粥,希望它涼的快一些,“趙良儀的高熱倒是退下了一些,但身上痘瘡卻更厲害了,……還有……就是……前殿裏有位小公公沒挺過去……去了……。”


    路小漫歎了口氣,她知道那個小公公,才十五、六歲,雖然說“小”,但實際上還比路小漫大上半年呢,一開始燒得不厲害的時候,每次見到路小漫還開玩笑說要她叫他“哥哥”,還說要是他大難不死,就真的認路小漫做妹妹,以後宮裏無論出什麽事,他這個做哥哥的有一口粥喝一定把粥裏麵的米省給她。


    “別難過了……他臨了去的時候,還說要你保重呢!說他枕頭下麵有些銀票,是宮裏主子打賞的,他用不著了,要都留給你。等以後有機會出宮,叫你一定要成為舉世聞名的女大夫呢!”


    路小漫抹開臉上的眼淚,“得,先喝粥,喝完了給我的小哥哥上柱香!”


    隻是路小漫的粥才剛喝下半碗,寧伊就撬開了房門。


    “小漫!小漫你快出來啊!”


    路小漫被她驚得整碗粥差點摔到地上,還好小麥子眼明手快一把給托住了。


    “我說寧伊你瞎嚷嚷什麽呢!就不能讓小漫好好吃頓飯嗎?”


    “是……是南園的五皇子……他染上了痘瘡……皇後娘娘將他送到南園裏來了!”


    路小漫一怔,“什麽?五皇子染上痘瘡?走——去看看!”


    他們剛走出房門,就看見對麵的殿堂裏幾個宮人正蒙著口鼻打掃,陳順在那兒張羅著一切。


    “誒!這兒都沒打掃幹淨呢!你們幹什麽呢!”


    “這兒還有蜘蛛網呢!能讓五皇子住這樣的地兒嗎?”


    “你們——你們去哪兒呢——”


    宮人們草草掃了兩下,就扔了掃帚衝了出去。陳順追在他們身後,拎起掃帚打向他們。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等到皇上回來了知道你們這麽對待五皇子,一定誅你們九族!”


    路小漫愣在那裏,看著陳順哭喪著臉將掃帚撿回來,一邊咒罵一邊打掃殿堂。


    “陳總管?”


    陳公公轉過頭來,見到路小漫的那一瞬間驚訝的不得了。


    “誒——我說你還沒死呢?”


    “呸!呸!呸!我路小漫活的好好的,陳總管你可別觸我黴頭!”路小漫抱著胳膊走進去,隻見軒轅靜川就這樣被擱在隻剩下硬板的榻上,額頭是薄薄的汗水,原本白皙的臉頰還有手臂上都是紅點,那是還未完全發出來的痘瘡。


    他的眉頭緊蹙著,細密的睫毛隨著身體輕輕顫動,就連原本優雅的唇瓣也開始泛白。


    路小漫的心宛如被死死抓住一般疼了起來。


    “他怎麽會染上痘瘡的?你們不是將他照顧的好好的嗎?”路小漫在他的榻邊坐下,掏出布巾來,手掌隔著布巾觸上他的額頭,“他燙的很厲害,殿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身體不適的?”


    陳順握著掃帚看著路小漫這架勢,猛然想起路小漫是安致君的徒弟。


    “大概是七天前,殿下對老奴說他很累要睡覺。你知道的,殿下每天都嚷嚷著要玩,這些日子痘瘡在宮中蔓延老奴還怕看不住殿下呢……殿下睡下之後,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過了兩天就開始高熱了!太醫院裏的太醫說殿下被染上了痘瘡!可這怎麽可能呢?整個南園沒有宮人染上痘瘡啊!”


    “宮裏太醫有沒有給殿下留什麽藥方?”


    “留了!是杜太醫留的!那些短命的家夥把殿下送進來就跑了,連藥也不熬!”陳順一提起他們就咬牙切齒。


    路小漫將被隨便丟在殿內的那一大堆東西打開,找到了杜太醫配的藥。


    “也就是說殿下處於發病的頭七天了!”路小漫細細辨識其中的藥草,杜太醫也許是顧念軒轅靜川皇子的身份,藥的力度隻怕不夠,她蹙了蹙眉,衝著殿外喊道,“寧伊!寧伊!”


    一直在照顧趙良人的寧伊趕了過來,看見榻上的少年也是驚呆了。


    “這……這不是五皇子嗎?”


    “是五皇子。你幫我個忙,把這個拿去給小麥子他們煎了,再多下半兩百味草還有三錢牛尾草。”


    “哦!好!”寧伊得知是給五皇子熬藥,拿了藥包就急匆匆趕去前院了。


    “喂!你剛才讓人在藥裏麵亂加什麽?你……你可別……。”


    “杜太醫的方子比較溫和,但是根據我這些時日照顧北宮病患的經驗,若不在病症初期將痘瘡鎮住,到了痘瘡全部發出來,殿下的身子如果抵禦不了瘡毒的侵襲,內府受損,就難以挽回了。”


    陳順倒抽一口氣,“原……原來是這樣……。”


    “倒是陳總管,你還不走嗎?再不走小心北宮的門鎖上,你得跟我們待在一起咯!”


    “我本來就沒打算走!殿下都病成這樣了,我要是走了,誰來照顧他!”陳順摸了一把老淚,忽然在路小漫麵前咚地跪下,“路小漫,我知道以前在南園裏我對你不是很好,但我自認對你也不算差!我是個沒根兒的人,但五皇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當年我偷了南園的財物拿出宮販賣,結果被逮了個正著,根據宮規當年的皇後娘娘要剁掉我的手以示懲戒……是梁貴妃救了我!興許就是因為那一日她得罪了皇後,才會有之後的一切。總之五皇子是梁貴妃唯一的兒子,我本來隻盼著他快樂的長大將來皇上給他封個王爵,他再娶個賢惠善良的王妃照顧他一輩子……我這把老骨頭就是到了地下見著梁貴妃也不丟人了!誰知道……誰知道……殿下會染上痘瘡啊!”


    路小漫看著老淚縱橫的陳總管,這才明白平日裏他對他們這些宮人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巴結軒轅靜川,也不是因為怕他生氣,而是出於溺愛。


    他太溺愛軒轅靜川了,將他的喜怒哀樂當成了一切。


    “陳公公,你別這樣,你快起來!”路小漫將他扶起。


    “太醫是不會進來替殿下診病的了,這裏也隻有你懂得醫術了!老奴隻能求你救救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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