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台的燈火昏暗,她的床榻不遠處有人背對著她坐著,白色的紗布一圈一圈纏繞在他的身上。


    “靜川……靜川……。”路小漫呢喃了起來。


    軒轅靜川聽見聲響,驟然起身來到她的身旁,她從沒見過他那麽擔憂的表情。


    “小漫,我在這裏!你醒了?”


    路小漫微微抬起手,軒轅靜川扣住她的手指,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從高高的雲端墜落入他的掌中,被小心翼翼的包裹著,整個人都仿佛躺在棉花地裏。


    “你疼不疼?”


    路小漫的嗓音嘶啞,她嗆了不少煙灰。


    軒轅靜川搖了搖頭,手指撫過她的眉梢,“隻要你好好的,我哪裏都不疼。”


    安致君上前,替路小漫診脈,他微微歎了口氣,“還好保住了。”


    “……什麽保住了?”路小漫一驚,這才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


    “方才宮女們替你換衣衫的時候,發現你落了紅。我們都擔心你的孩子會保不住,還好你一直好動身體好過後宮裏那些嬌貴的主子,飲了安胎藥,我與林太醫又給你施針穩住胎象。從現在開始,你要聽話,好好在榻上修養,不然我與林太醫的一番努力就白費了。”


    路小漫聽見孩子暫時保住了,不由得呼出一口氣來。


    此時陳順入來說:“晉王殿下來了。”


    “今日他不是成婚嗎?”


    軒轅靜川在她的鼻尖彈了一下,“宮中走水,還將整個南園都燒沒了,哪個皇子還能安心成婚?我出去同他說兩句話,你乖乖地躺著吧。”


    來到殿門外,一身喜宴婚服未及褪下的軒轅流霜站立在月色之下,他的臉上沒有了以往的淡然,風塵仆仆之中顯得有些慌亂。當他看見軒轅靜川的瞬間,眼中一怔。


    此時的軒轅靜川雖然著了外衫,但從後頸到手臂甚至額角都是傷,白色的紗布還隱隱滲透出血漬來。


    “她……怎麽樣了?”


    “四哥應當先行向父皇問安。”


    “我問你,她怎麽樣了?”軒轅流霜的音調更加沉冷了。


    “她被人下了迷藥,又被煙熏火嗆,人也嚇的不輕。現在好不容易睡下了,我在這裏多謝四哥關心了。”


    就在此時,莫祁風趕來稟報,他們在城中萬年寺內找到了寧伊,並將她押入宮中。


    軒轅靜川眯起了眼睛,冷聲道:“父皇已經下了口諭,宮女寧伊找到之後即刻押入內刑司!莫統領,請你轉告內刑司的陳總管,皇上要的不是結果,而是真相。”


    “是!”


    內刑司是專門斷理宮案之所,其斷案手法遠遠不及朝中三司,但論酷刑與殘忍,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因此冤案錯案不少,但宮中最不缺的就是人命,很多時候宮中流血是非真相並不重要,要的隻是將是非平息,宮中得以安寧。


    光烈帝的一句“要的不是結果,而是真相”分量十分之重。


    “四哥,看你的樣子就是喜宴還未結束便趕來了吧。您還是快回去歇息吧?”軒轅靜川向前行了一步,與軒轅流霜比肩,以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四哥就這樣扔下王妃趕過來了,隻怕晉王妃會不悅吧,連帶著容貴妃也會不開心,到時候隻怕又要找小漫的麻煩了。”


    說完之後,軒轅靜川退後了半步,微笑著看著軒轅流霜。


    一切驟然冷卻。


    軒轅流霜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夜裏,路小漫又夢見了那場大火,她困在其中不得自救,眼淚落下,叫喊出聲。


    “靜川!靜川!”


    “我在這兒呢!小漫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就在這裏呢!”


    路小漫好不容易睜開眼,果然看見軒轅靜川就側躺在她的身邊,她下意識伸手將對方緊緊摟住,“你哪兒都不要去好不好?”


    “好。我哪裏都不去,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嗯……。”


    軒轅靜川輕輕哄著她,直到她睡著了過去,手指還攥著軒轅靜川。


    退朝之後,晉王的馬車行駛在回去王府的路上。


    幾個孩子在路邊嬉笑打鬧,一塊小石子被他們的彈弓射入車廂之內,剛好沿著軒轅流霜的耳朵砸在車窗上,發出一聲悶響。


    馬夫停了車,侍衛將孩子抓到了馬車前。


    “大膽!此乃晉王的……。”


    軒轅流霜將車簾掀開,孩子的父母衝了過來在車前叩首。


    “晉王饒命——晉王饒命——孩子還小不懂事衝撞了晉王!草民在此給晉王殿下磕頭了!”


    “下次小心一點兒,小孩子玩心重就是這樣的。放他們走吧。”


    侍衛隻得悻悻然鬆了手。


    直到馬車遠去了,百姓們才交首議論起來。


    “還好遇上的是晉王的馬車,要是其他達官顯貴隻怕全家都要遭殃啊!”


    “你沒看見石子兒都蹦進車裏了,晉王臉上一點兒生氣的樣子都沒有,當真好修養啊!”


    此時的軒轅流霜隨著車轍搖晃。


    他望著腳下那顆石子兒,驀然想起幾年以前,路小漫在南園的假山下以彈弓彈射石子兒讓陳順頭破血流的情形。自己想逗弄她,收走了她的彈弓。


    那時候她的表情,委屈不解還有想怒卻不能發怒的模樣……這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


    他伸手去抓,用力去想,卻怎麽也觸碰不到那時她的臉龐。


    無論如何用力抑製,他都無法阻止眼中的濕潤奔湧而出。


    他是晉王,在眾人心中不計名利雲淡風輕,隻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執著。


    軒轅靜川的話在他的耳邊回蕩,話語之間的暗示他當然聽的明白。


    這一場執著,真的到最後隻能碎裂嗎?


    馬車停在了王府門前,小江子在門簾外輕喚了一聲。


    “殿下,到王府了。”


    軒轅流霜一怔,自嘲地一笑,將一切驟然收斂,掀開簾幕,下了馬車。


    一入王府,便見到嶽霖梢迎麵而來。


    “聽說皇上要貶斥我父親前去南疆,可有此事?”


    她已經挽了髻,兩側是東海琉璃玉翠發簪,發髻是月錦製成的絹花,還綴著幾顆小巧圓潤的珍珠,一身華服,美豔不可方物。


    軒轅流霜頓了頓道:“南園大火,死傷了不少人,父皇心情不佳。陳充容因為著了一身月錦製成的裙子在園中散步,被父皇看見之後,斥其心地冷漠,對宮中慘劇無動於衷,竟然還有心思梳妝打扮,將其降為才人。你身為王妃,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看,難道不知低調收斂嗎?”


    嶽霖梢一頓,隨即道:“我看不是我需要收斂,而是你一心記掛的女人沒了,看誰都不順眼吧?”


    “那你不妨就打扮成這樣上京城裏逛一圈,我倒要看看有沒有人去宮裏給你添油加醋,至於你父親要被遣去南疆還是什麽地方,我也無能為力!”


    “你……。”


    不等她多說,軒轅流霜入了書房。他靜靜坐在書桌前,一側臉望見的是院中那棵桂花樹,初春漸至,桂花枝梢上抽出了幾隻新芽。


    軒轅流霜眯起了眼睛。


    “殿下在想什麽呢?剛才王妃在廳中發了頓脾氣呢!”小江子正好端著茶水走進書房。


    軒轅流霜輕笑了一聲,“隨她去吧。小江子,聽南園裏的人說,偏殿不過半個時辰就燒了個通透,這實在說不過去。”


    “奴才也覺著奇怪。火燒起來總歸有個勢頭,就算起了勢頭,撞開門將皇子嬪救出來也不會沒有機會。可偏偏南園的宮人們都說火勢是突然一下起來的,連進去的機會都沒有。”


    “那日南園西麵起火,大部分宮人都去救火了。可就算是那樣,也一定會留人守在小漫的身邊,那些人呢?”


    “是啊……。”


    “火能燒得這麽旺,一定不是意外而是人為。你不是聽說原本陳順將鸞雲殿的寧伊留下來守著小漫,可失火的時候她已經不在宮中了。就在昨夜,莫祁風派人在宮外找到了她,已經送去內邢司了。”


    “奴才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奴才這就去囑咐內刑司一定要好好查查她。隻是她再怎麽樣也是靜妃身邊的人,從前在北宮皇子嬪還救過她的性命……她真的會……。”


    “宮裏的人,可沒幾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你去吧。”


    小江子一轉身,便隱隱聽見軒轅流霜的一聲歎息。


    這一夜的內刑司,陰鬱蕭瑟,寧伊待在囚室之中抱緊自己的胳膊,幽深的甬道引起一陣冰冷的遐思。


    忽然,壁火被點燃,傳來一陣腳步聲。


    “晉王您請!當心腳下,這個地方陰氣太重,又十分潮濕,台階什麽的都滑著呢!”


    “李公公,我明白此案父皇已經交給了內刑司,我來此橫插一腳,還望李公公莫要見怪。”


    “殿下說哪裏話。皇上說不要結果要真想,這委實令奴才等頭疼不已。在宮裏,得出個結果還不容易?最難的可不就是真相嗎?”


    寧伊知道來者是晉王,唇上揚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軒轅流霜駐足在寧伊的麵前,李公公搬了張椅子來到他的身後,“你這個奴婢太不知道禮數!見了晉王,連行禮都不懂嗎!”


    “將死之人,就是扣天拜地又有何用?”寧伊抱著胳膊,眉眼之間皆是不屑。


    軒轅流霜抬了抬手,李公公不再說話了。


    “寧伊,我來這裏,隻是想知道是不是你縱火南園?如果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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