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自己打,還邀請附近的居民過來評理拉架,完全是胡鬧的狀態。


    這看著就是好欺負的對象啊。


    這種情況下,想要解決曆史問題隻有一個出路——


    家裏必須得有個老大,一路揍服其他的小輩,把規矩給立明了才可以。


    “擴張領土?”洛倫佐重複了一遍她的這句話:“發展軍事力量我可以理解,但你難道認為,我是一個嗜血的暴君?”


    他更擅長的事情,是平衡與調和。


    也正因如此,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他娶了有軍事勢力的克拉麗切家族的女兒,加強了佛羅倫薩的防禦力量,甚至孤身一人去那不勒斯進行戰爭談判。


    直到今日,洛倫佐在市民的心目中都是仁慈的、博愛的、正直的存在。


    也許其他城邦裏有喜歡淩虐囚徒的暴君,有層出不窮的暗殺和壓迫,但佛羅倫薩就是一片淨土。


    海蒂忽然從他這句話裏讀出了太多的信息。


    她定了定神,加重了語氣。


    “您不應被盛名所累。”


    洛倫佐皺起了眉頭,再度審視他麵前這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年輕姑娘。


    她比自己小十歲,可有時候展示出來的銳利感,甚至如同一個老道的同僚。


    “美第奇先生,您最好明白佛羅倫薩更應該成為什麽。”


    “如果它隻作為藝術與科學的樂土,被攻占是遲早的事情。”


    海蒂在這一刻感覺血液都好像靜止了流動,哪怕連手肘都開始微微顫抖,也在快速地把內心的話全部說出來。


    她極有可能因為今天的僭越被吊死在絞刑架上。


    可如果不說,佛羅倫薩也會淪亡,她可能會有更加悲慘的結局。


    “如果您把它建設為帝國,讓它擁有更加強大的兵團和更加廣闊的領土,這些財富和珍藏才得以長久存活。”


    沒有足夠強勢的兵械和軍隊,長期偏安一隅的隻守著這一個小城,那就永遠都會被附近的國家甚至是鄰邦視為一塊肥美的嫩肉。


    一旦麵對真正的戰爭,這座城會渺小的如同一隻蛺蝶。


    洛倫佐本來是想囑咐她在自己離開的時候代為照顧好克拉麗切和孩子們,沒想到會聽到這些甚至可以說有些跋扈的言論。


    他深呼吸了一刻,聲音保持著冷靜和低沉。


    “你並不認為我會感覺到被冒犯。”


    “教皇,聖經,天堂,這些您都並不在乎,對嗎?”海蒂不假思索道:“您隻是故作謙卑而已。”


    但人有時候偽裝的時間太久,會讓自己都相信謊言。


    洛倫佐忽然懷疑她真是上帝派過來的——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話。


    “我聽懂你的意思了。”他簡短道:“但戰爭還沒有結束,這些事情都要從長計議。我下午就要帶著一部分人去前往南方。”


    “請帶上達芬奇。”她下意識道:“他會幫您解決許多棘手的問題。”


    “列奧納多·達·芬奇?”洛倫佐盯著她的眼睛:“你覺得現在還需要畫家來記錄偉大的時刻?”


    “不,他是非常優秀的工程師,對軍事也有長期的研究。”海蒂心想自己今天恐怕是在獅子的尾巴上跳著舞,仍然鼓足了勇氣道:“請您再相信我一次。”


    領主大人沉默了幾秒,還是答應了這個請求。


    他可能最近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連個小姑娘都能隨意擺布了。


    海蒂選擇了留守在佛羅倫薩城裏。


    她甚至開始在早上的時候進行祈禱,聽見遠處傳來什麽響聲都會有些驚慌。


    如果自己真的記錯了時間,或者是曆史上出現了什麽其他不為人知的變故,可能一覺醒來,土耳其人的軍隊就已經踏破了城牆,一路廝殺進宮廷裏肆意妄為。


    但願不要有任何變故,也但願他們能平安的回來。


    二戰時期在爆發戰爭的時候,起碼還有報紙和廣播更新各種訊息,死傷情況也會有戰地記者及時報道。


    可在這個時代,連收到達芬奇的一封信都有些不可能。


    她會去坊間的鋪子裏徘徊逗留,挑個蘋果都能翻來覆去地看好久。


    還是沒有信息。


    城中的居民如同安逸的豬羊一般,對南方的戰事也不怎麽感興趣。


    那些詩人和畫家還在飲酒作樂,澡堂子裏依舊一片狼藉。


    大概是能夠感受到她的焦慮,波提切利給她帶了瓶新的葡萄酒。


    “祈願就夠了,其他的事情交給他們便好。”


    年輕的畫家給她斟了一杯酒,語氣頗為淡定:“你這時候如果衝到布林迪西去,隻會給他們帶來更多的麻煩。”


    確實如此。


    沒有槍械,沒有盔甲,她作為一個女性,在這種時候隻能被動地等待。


    海蒂揉了揉額角,抿了一口葡萄酒,忽然怔在了那裏。


    口感——真是好極了。


    怎麽會有這麽好喝的葡萄酒?!


    她原本在美國被養刁的胃口,在來這兒一年之後已經把閾值降到了最低,偶爾吃個糖塊都是種享受。


    人們粗暴的對待著肉類,酒釀也時常味道古怪到分不清是變質還是本來就如此。


    甚至可以說,這兩年來沒有因為痢疾而猝然離世,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海蒂喝了一口這回味甘醇的酒液,下意識地又喝了一口。


    這和她在宮裏先前喝過的其他酒全都不一樣。


    而且……還帶著蜂蜜一般的輕微香氣。


    等等,這不會是……


    “嚐出來了嗎?”波提切利眯眼笑了起來:“我從你釀酒的那個木桶裏偷偷拿的。”


    “哎?!”


    -2-


    封條這種東西,對於一個畫家而言,完全不存在什麽問題。


    哪怕是洛倫佐親手寫個什麽字條貼上去,波提切利也可以惟妙惟肖的模仿出一個新的出來。


    他給她帶的這瓶酒,是當初用那炭烤之後的橡木桶釀成的。


    這……是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桶陳釀吧。


    海蒂忽然感覺自己喝的是一杯被攪碎的大英博物館。


    在此之前,人們都隻能喝新釀,舊酒會變質發酸,成為被舍棄的下品。


    可是由於她的到來,酒桶釀造法和軟木塞儲存法都被提前了百年,這本不應存在的美妙事物竟就這樣真實的誕生了。


    哪怕隻釀造了一年有餘,味道也美好到如同做夢一般。


    “我喝的……不會是第一杯吧。”她下意識道。


    這不亞於美國人憑借阿波羅飛船登上月亮。


    “不是。”波提切利笑著摸了摸後腦勺:“我剛才進酒窖的時候,偷偷先嚐了一點——果然好極了。”


    海蒂歎了口氣,教他怎麽用寬底的器皿醒酒,帶著他一起品了一杯佳釀。


    坐在這兒焦慮也不會改變什麽,倒不如去做點別的事情。


    “要不我們再釀造幾桶,最好放的時間再久一點——”波提切利搖晃著玻璃酒杯,顯然已經完全沉浸在葡萄與蜂蜜交織的香味裏了:“等兩年,不,五年之後,我們叫上洛倫佐先生和列奧納多,一起再嚐嚐這絕妙的好酒。”


    海蒂怔了一下,也終於笑了起來。


    “好啊。”


    她帶著他又去定做了新的橡木桶,還一塊研究了下炭火的烘烤方式。


    新鮮的酒液被儲藏進橡木桶中,一裝就是三大桶。


    海蒂隨手用英文在暗處寫了標記,用來提醒自己不同的儲存和開啟年份。


    先前的第一桶已經被天使分走了一大勺,加上波提切利倒走的那一瓶,現在還剩五分之四左右。


    她拔掉了玻璃塞換成了軟木塞,開始期待一年之後這桶酒的味道。


    不過如果他們打了勝仗回來,可能這桶酒一下午就可以被解決幹淨了。


    除了新酒的倒入之外,海蒂還發現了一些別的事情。


    橡木和橡木之間,也存在各種區別。


    比如美國橡木釀成的酒,也就是她從前喜歡的那一款,會帶著香草或者小茴香的味道。


    而法國橡木會讓酒液多一些微妙的奶油味和焦糖味。


    不過,人工除潮後的木頭雖然不容易腐朽,但似乎有些容易開裂。


    這種酒桶恐怕隻能用個三五年,再往後都不一定牢靠。


    如果要造二十年佳釀,恐怕需要用自然風幹的橡木,讓它們在風中均勻地蒸發個一兩年才行。


    她直接掏了幾枚金幣,拜托工匠們在後庫裏做相關的架設。


    再過幾年……也不知道這兒的一切會變成什麽樣子。


    大概到了十一月底,領主終於帶著人馬浩浩蕩蕩地歸來了。


    他們回來的那一天,滿城的居民都在歡呼慶祝,連帶著歌者和樂隊都跟隨著隊列吹奏彈唱了大半個城市。


    海蒂和領主夫人還有小孩們等候在杜卡萊王宮前,等了許久才看到熟悉的身影。


    洛倫佐下馬之後,小孩們就歡呼著跑了過去,克拉麗切也迎了過去,和他短暫地擁抱了一下。


    而達芬奇也從後方下了馬,笑著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絕對猜不到我製造出了什麽——”他在她耳邊興奮道:“土耳其人已經全部乘船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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