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從政治到藝術,幾乎每個領域裏他都做到了盡善盡美,連刻薄的酒保都不會多指責半句。


    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揮之不去的痛風。


    哪怕在海蒂歸來以後,他也沒有尊重所謂的醫囑,對飲酒和食物不再有任何忌憚。


    葡萄酒和海鮮便如同寄生蟲一般加重了他身體的負擔,而陣痛一旦發生,就會如同鑽心剜骨一般讓他臉色蒼白身體顫抖。


    克希馬雖然有意勸阻這些,卻也沒辦法做逾越的事情。


    陣痛如今一個月會出現一兩次,在發生之後想要再次走路,隻有依靠手杖才能看起來穩健如初。


    海蒂對於和他私下相處這件事保持著謹慎的態度,去匯報工作時也會帶上德喬。


    ——雖然這女仆也是他的人,但總歸能多一點安全感。


    她跟克拉麗切夫人解釋了痛風無法治愈的大概原理,也有定期確認孩子們和她的身體狀態。


    能夠做的事情基本上全部做好,對領主這種失控的生活狀態,也無法再多幹涉一句。


    海蒂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男人拄著手杖在往南方看。


    也許是在看那已經被裝飾的金碧輝煌的碧提宮。


    “大人。”她喚了一聲道:“我是來提前和您說明返程時間的。”


    洛倫佐沒有回頭,半晌才開口道:“什麽時候?”


    “十一月中旬。”


    他似乎對這種例行公事的交談毫無興趣,良久才又開了口。


    “還記得幾年前的聖誕節遊行麽?”


    “原本……也應該是這樣的盛大,但那一年的冬天一直在下雨。”


    洛倫佐很少與人談論這樣無關緊要的話題,如今卻會慢條斯理的說很久。


    “當時阿萊克托問我,是否直接把慶典取消掉,畢竟大家都回家烤火去了。”


    海蒂沉默著聽他說完,沒有打斷這些繁瑣的敘述。


    “我告訴他,阿萊克托,你把議會大廳打開,讓人們跳舞吧。”


    海蒂聽他緩慢地回憶著過去的事情,有一些走神。


    她想到了《百年孤獨》裏的那一段——


    “奧雷裏亞諾, ”他悲傷地敲下發報鍵,“馬孔多在下雨。”


    線路上一陣長久的沉默。忽然,機器上跳出奧雷裏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冷漠的電碼。


    “別犯傻了,赫裏內勒多,”電碼如是說道,“八月下雨很正常。”


    八月下雨很正常。


    聖誕節下雨也很正常。


    海蒂輕聲歎了口氣,但同樣被他聽見了。


    “你還記得那一場舞會之後的慶典嗎?”洛倫佐轉身看向她道:“大雨結束以後,整個佛羅倫薩城都被浸在燦爛的光芒裏,所有房頂也如同披上了金箔一般。”


    “我沒有看到,大人。”她淡淡道。


    “為什麽?”他愣了一下。


    她沒有回答。


    因為那一年的冬天,她被他軟禁在杜卡萊王宮裏,哪裏都不能去。


    日複一日的寫日記,在房間裏看書,站在窗外看雨,與整個佛羅倫薩都沒有任何關係。


    那一年的整個冬天,她都是一個人度過的。


    洛倫佐顯然也想起了這一點。


    他想要解釋一句什麽,良久也隻歎息了一聲。


    “我知道了。”他平靜道:“你可以走了。”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第55章


    海蒂不確定到底應該怎麽做病理實驗,但這個時代絕對沒有合適的小白鼠。


    如果她公然在宮裏養老鼠的話,絕對會被當成異類送進教廷的。


    聽葡萄園的守門人說,這兒曾經有頑皮的小孩翻越圍牆進來吃葡萄,發現的時候連那被硫酸銅溶液傾倒過的葡萄都吃了好些個。


    但時間一晃兩個月過去,小孩兒們也活蹦亂跳,似乎並沒有中毒的痕跡。


    她隱隱鬆了口氣,把配方又改良了一些。


    熟石灰,硫酸銅溶液,以及適量的稀釋劑。


    黴葉病如果能得到有效的遏製,也能讓佛羅倫薩的經濟發展的更快一些。


    列奧納多已經幫她收拾好了實驗用的新器具,回米蘭的馬車也寬敞了許多。


    拉斐爾已經和父母們作別,還不忘叮囑他們生病了就去找修女們,她們從美第奇小姐那裏學會了很多東西。


    米開朗基羅努力不表現出對去米蘭的期待,但其實天還沒亮就起來去馬廄裏添草了。


    他們所有人集合完畢之後,領主一行人並沒有出現,反而是克希馬匆匆地趕了過來:“快一點走——現在就走!”


    “發生什麽事了?”海蒂皺眉道:“領主那邊出事了嗎?”


    “不,是衝著你來的,”克希馬扶她上了馬車,迅速的把門關好:“現在就離開這裏——路上絕對不要停,我們會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向斯福爾——”


    話音未落,另一輛車從拐角奔馳而出,停在了他們馬車的前麵。


    海蒂下意識地握緊了列奧納多的手,有種不好的預感。


    與此同時,一個少年騎著駿馬姍姍來遲,在看向他們的時候揚起了笑容。


    “這就是領主所說的,沒有人?”


    她微微眯了下眸子,看清楚了馬上的那個人。


    少年看起來十二三歲,但已經顯得高挑而又成熟。


    他穿著倒三角形狀的黑色絲絨達布利特上衣,還披著白狐皮滾邊披肩。


    帶著笑意的眸子與微卷的及肩長發都深黑如夜色,無數的珍珠和金銀綴飾讓他看起來閃閃發光。


    “先生,”克希馬直接過去阻攔道:“您不是應該去碧提——”


    “我一共派人來了三次,每一次都說她不在。”少年毫不客氣的直接打斷道:“這就是你說的不在?是想要背著我把她送去哪裏?”


    他看起來衿貴而又傲慢,似乎早已習慣了那副高高在上的貴族做派。


    可在交談的過程裏,那雙深黑的眸子始終鎖在這輛馬車上,顯然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


    列奧納多冷了麵色,直接看向海蒂低聲道:“我在這拖延時間,等下讓克希馬帶領主過來。”


    “不……他是誰?”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氣,還是走下了馬車。


    她不覺得自己會和這樣一個男孩會有什麽過節,一切可能都隻是一場誤會。


    如果是青黴素或者其他事物傳到了外邦,那也都是有回轉餘地的事情。


    可在她走下馬車的那一刻,她突然看見了對麵那輛擋路的馬車上麵的紋章。


    淺綠色的八枚草葉,深紅的卷尾公牛。


    ——波吉亞。


    少年已經看見了她,長長的吹了一聲口哨。


    “還記得我嗎?”


    海蒂怔了一下,抬頭看向他道:“您是為什麽而來的?”


    “為你。”男孩直截了當道:“和我回羅馬吧。”


    旁邊本來原本想要送行的波提切利直接笑出聲來,揉著額頭衝著達芬奇揮了揮手。


    她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冷靜道:“我們並沒有見過麵。”


    旁邊的仆從忍不住開了口:“少爺已經抗婚幾次了,他隻想帶您回去——”


    他們身後傳來馬車的聲音,顯然是領主帶著人趕了過來。


    男孩抬頭看了眼那輛還沒有停穩的馬車,利落的翻身下馬走到了她的麵前,俯身給予了她一個輕巧的吻手禮。


    在他低頭的那一刻,微卷的纖長睫毛都被日光鍍上了一層淡金色。


    “您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他握住了她的手沒有鬆開,黝黑的眼睛注視著她的雙眸。


    洛倫佐快步走下了馬車,達芬奇也已經趕到了她的身邊。


    “你是——”


    “凱撒·波吉亞,”男孩壓低聲音重複道:“您也可以稱呼我為,西澤爾·波吉亞。”


    “我們曾跳過一首華爾茲,還記得嗎?”


    不——幾年前的那個男孩——


    她忽然明白了許多事情。


    為什麽圓舞曲和華爾茲都是從羅馬流傳過來的,為什麽會有人一直在尋找她。


    那次晚宴上跳舞的那個男孩——是波吉亞。


    不,絕對不可以。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氣,想要抽開他的手。


    可少年握緊了她的手,並不打算再放開她:“我找了您四年。”


    “波吉亞先生。”洛倫佐冷聲道:“請注意您的分寸。”


    “您也沒有結婚,不是嗎?”少年不依不饒道:“難道不是在等我長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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