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悅也笑,從他手指間搶過擦過的紙巾,攥在手心,“下次再說。”


    嘴角火辣辣的,而他的手指似是不經意間擦過她的唇瓣,溫柔的觸感至今分明。


    旁邊的小夥子拉開書包拉鏈,動作有點大,胳膊肘不小心打到楚譽,他側了側身,半個身體靠過來,貼在寧悅胳膊上。她下意識一躲,反應過來,又默默挪了回去,任他靠著。


    雖然仍不習慣,但她好像漸漸懂了小情侶間那種黏黏糊糊的感覺。


    挺好。


    【丁琦微:一路平安。】


    高鐵駛出了十幾分鍾,寧悅收到丁琦微的微信。


    【丁琦微:昨晚我加班到半夜,沒時間跟你夜聊,算是先放你一馬!你等著啊,等我回來了,咱得好好聊聊,給我老實交代!這才幾天,整個人整顆心都被人拐走了?!!!!!!】


    寧悅看著聊天界麵笑,楚譽轉過頭,“怎麽了?”他好奇,卻並沒有湊過去看她的屏幕。


    她瞥他一眼,想了想,大方的將手機屏幕轉到他麵前,“是琦微,她說等她回來了要好好問候問候我。”


    楚譽看完消息,點點頭,“等她回來,我給他接風洗塵。”


    “收買她?”


    “好好收買。”


    兩個人相視而笑,仿佛連空氣都是甜的。


    路過濟南站,一片霧霾。


    寧悅扒著窗口看了兩眼,暗自慶幸自己去北京那兩天至少是藍天白雲,陽光普照。她回過身,剛想說話,卻看到楚譽在用手機打字辦公。他低著頭,神色間有些凝重,許是嫌打字太慢,他索性開始發語音,一條接著一條。


    話到嘴邊,被她盡數咽了下去。


    她的胳膊肘撐在窗口,手掌撐著腦袋,目不轉睛的看著忙碌中的男人。


    他太忙,忙得都沒發現她正一眼不錯的望著他。


    既心疼又感動。


    工作號的手機突然響了,嚇了寧悅一跳。


    她趕緊找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


    “我去接個電話。”她起身,對楚譽說了一聲,慢慢擠出去,到接熱水的地方接電話。


    “看來你沒聽進去我的話嘛!”冷冷的聲音,打散了寧悅從一大早就積攢的好心情。


    阮歆在電話裏幾乎是氣急敗壞:“是不是屢教不改了?搶別人的男人很光彩嗎?”


    寧悅打斷她:“楚譽一直單身,我不接受你的說法。”


    阮歆氣得笑了。


    她覺得楚譽一定是瘋了,從昨天半夜開始,他就在他們的群裏炫耀似的發消息,說什麽來著?


    【楚譽:以後晚上別找我喝酒了,我有人管了。】


    就這麽一句話,高調得一點都不像他了。


    然後,他又發了個紅包,明晃晃的備注裏寫著:各自買酒喝去。


    群裏幾乎都是他們這個圈子裏一起長大的發小和世交,三分之一已婚,大部分單身狗。幾個人時常在群裏攛掇已婚和脫單的哥們姐們發紅包,請吃飯請喝酒,時不時要損上那麽一兩句。


    沒想到,楚譽竟然這麽鬧騰到淩晨。


    群裏的人都在問他女朋友是誰,他護得緊,三句話不離女朋友,一會兒說要聽女朋友的話,一會兒說怕女朋友不開心,濃濃的炫耀意味,又透著顯而易見的重視。重視得都被幾個玩得好的發小吐槽他是窩囊加妻管嚴。


    阮歆昨晚一直在做設計,幾乎通宵,今天中午她睡醒了才看到消息,趕緊給陸伊萊打電話。結果,對方是忙音,始終沒接。


    她又氣又擔心。


    這不,找人出氣來了。


    “你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寧悅。”阮歆惡狠狠說。


    車廂在晃動,寧悅抓著扶手,“阮歆,我保證,我會和楚譽好好走下去。”她也寸步不讓。


    “很多事情無論你怎麽鬧我都不會在意,但是……”她笑了一下,“楚譽這件事上,我不會退縮,更不會輕易放棄。”


    阮歆一愣,沒料到一向軟和的寧悅會這樣,她冷哼一聲,“行啊,那我們就走著瞧吧,希望你不要後悔才好。”


    電話被掛斷,耳邊是冷冰冰的“嘟嘟嘟”聲,寧悅收好手機,收拾收拾心情,這才回到座位。楚譽依舊在忙,這回換成了視頻,偏偏高鐵上信號不好,視頻卡頓得厲害,聲音都是斷斷續續的。


    “算了,等我回上海再說。”楚譽無奈的說。


    視頻一黑,結束視頻通話。


    他轉過頭,對著寧悅,“我的車停在虹橋,到上海之後,如果你不急著回家,我想先帶你去一個地方。”他鄭重其事的說。


    楚譽的表情太過嚴肅,語氣也是一改平日對著她的溫和,她不禁緊張了,“不會是見家長吧,你別嚇我。”故意開玩笑。


    他笑了笑:“算是,是對我很重要的一位長輩。”


    寧悅的笑容徹底消失,她忐忑的抓住他的胳膊,“不行!我沒準備好。”她邊說邊低頭看自己身上深藍色的羽絨服,“我都把自己裹得跟狗熊似的,也沒化妝。”


    “放心,你去了就知道無論你什麽模樣,他都會喜歡。”他摸了摸她的臉,“不是我爸媽,也不是我爺爺,不用緊張。”


    寧悅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她轉過頭撐著下巴看窗外,越發的忐忑和不安起來。


    到了上海,天氣陰沉沉的,所幸的是沒有下雨。楚譽開車,寧悅一路上沉默不語,等車子漸漸減速,她往窗口瞅了眼,竟是駛進了他們區有名的墓地。


    想起他在高鐵上嚴肅又沉痛的神色,她恍然大悟。


    走進大門,楚譽也越發的沉默了,他牽著寧悅,她卻發覺他的手很涼,怎麽都捂不熱。他握得她很緊,牢牢的握著她的手,她敏銳的察覺到他在緊張。


    然後,她也回握著他,緊緊的。


    楚譽腳步一頓,側過頭對她淺淺一笑。


    “帶你去看看我的小叔。”他說。


    墓地很大,十分幽靜。


    楚譽帶寧悅漸漸走近,墓碑上的麵容越來越清晰。


    寧悅看到照片裏穿著警服的年輕男人,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警帽下的笑臉看著無比正氣。


    他跟楚譽的五官輪廓很像。


    她的腦中陡然閃現很久前,楚譽曾說過的話。他說他會成為一名律師的初衷,就是因為他的小叔。


    兩個人在墓前站定,楚譽鬆開她,“我的小叔是位警察。”


    寧悅看著照片中的小叔,心中莫名湧起一股悲傷。


    墓碑的時間靜止於2000年,很年輕的年紀。


    “十幾年前,我小叔曾經從火場裏救出一個小女孩。”他的語調很慢,視線落在寧悅臉上。


    她明顯的呆愣,隨即是不可思議。


    “那場大火,她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說。


    寧悅的腦袋刹那間一片空白,有什麽斷裂了,發出嗡嗡嗡的聲響,在腦中不斷的盤旋。


    她的眼前漸漸模糊成一片,眼眶泛起一股濕熱,怎麽也控製不住。


    “是我?你小叔就是那個警察叔叔?”她眨了眨眼睛,照片上,那溫暖的笑容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最悲傷的記憶,紛至遝來。


    寧悅永遠忘不了那個周六,媽媽加班,把她送到舅舅舅媽家。那天,薑卓去上興趣班,家裏隻有他們三個人在。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房間裏為什麽一時間火辣辣的燒疼。


    有舅舅匆忙的腳步聲,有舅媽絕望的呼叫聲,家裏的書櫃似乎倒在地上,有什麽東西“砰砰砰”的作響,還有隱約的爆裂聲……


    她是活在黑暗裏的人,那接二連三的聲響,她隻能放聲大哭。


    然後,舅舅把她抱在懷裏,一遍遍告訴她別怕,會有人來救他們出去,他也曾一遍遍的找尋出路,可耳邊全是舅媽絕望的那一聲聲“火太大,路都堵了”。


    他們住五樓,根本沒法往下跳。


    再後來,她從舅舅的懷裏轉到了另一個懷抱,同樣溫暖的懷抱,她被裹在對方的衣服裏。對方抱得她很緊,那雙手臂鉗製著她,一邊安慰著她,一邊帶著她跑。


    “先救她。”她聽到舅舅這麽說。


    那是她這一生,最後一次聽到舅舅的聲音。


    等她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舅舅和舅媽不在了,隻剩下她躺在病床上,媽媽的哭聲,薑卓的哭聲,還有腳背上的灼痛……


    以及回憶中那個曾帶著她衝出火場,無比溫暖的懷抱。


    再後來,她聽說是舅舅隔壁家的煤氣罐爆裂,火勢蔓延到了他們家。


    久遠的記憶,曆曆在目。


    寧悅知道救她的是正在休假的警察叔叔,他明明隻是路過,卻奮不顧身的衝進火場救了她。凶猛的大火,別人都說她隻傷了腳是奇跡,可她明白,先是舅舅,再是那位警察叔叔,是他們用身體擋去了朝她襲來的災難。


    “我記得叔叔一直沒有丟下我。”她淚流滿麵。


    哪怕他們再一次被困住,他也始終抱著她。


    楚譽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淚,還未觸到那張臉,他又收回手。


    “小叔就是這樣。”他注視著墓碑上的照片。


    “醫生告訴我,救我的警察叔叔渾身都是傷。我去看過他,結果,他反而安慰我。”寧悅哽咽,“他一直說沒關係,一直說警察都有超能力的,不會疼也不會受傷。他還問我疼不疼,要我別哭。”


    其實都是哄小孩子的話,她怎麽可能相信。


    她蹲下來:“2000年是火災的那一年,你小叔他……”


    她沒有勇氣問是不是因為她,小叔才會去世。


    後來她再去病房看叔叔,醫生卻告訴她,他已經轉院了。


    “不是。”楚譽跟著蹲在小叔麵前,握住寧悅的手,“小叔是外傷,沒有什麽大礙。”


    寧悅鬆了口氣,心頭卻又湧起一股比方才更加悲傷的情緒。


    她從不知道他的名字,這麽多年哪怕在心中感謝了他無數次,她也始終找尋不到他。


    醫院、警局都不肯告訴她當年那位警察叔叔的名字。


    “楚譽,還記不記得你問過我為什麽要做心理谘詢師?”她擦掉眼淚,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因為您,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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