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周老爺子又挑剔她做的什麽不合心意了, 她抿著嘴, 眉頭想要蹙又不敢蹙起來, 像是一隻明明生氣了卻鼓不起的小河豚。


    洛衍之忍不住笑了。


    “首先, 她身上穿著的是旗袍。周老應該也帶過女兒和兒媳出席過宴會, 你見過她們之中有任何人穿過旗袍嗎?”洛衍之問。


    高恒想了想, 搖頭道:“還真沒有。他的女兒周淩玥一向比較惹眼。兒媳趙韻倒是低調, 但也是穿著很有設計感的禮裙。”


    “高總,看來您對周家了解的並不多啊。”


    “別賣關子了,直接說吧。”


    “周老的夫人早逝。她鍾愛旗袍, 周老每年都會給過世的夫人定製旗袍。這些都不需要調查,和周家的人聊聊天就知道了。周老如果不中意這個孫女,怎麽會讓她穿著去世的夫人最鍾愛的旗袍來晚宴呢?”


    高恒沉默了, 又說:“還有呢?”


    “在大廳裏, 您隻看見周老和老朋友聊天的時候把周夏給支開了,卻沒看見幾乎每隔幾秒, 周老就會看向孫女的方向。這就像是爺爺帶著小孫女去遊樂園裏玩耍, 雖然在和其他老頭老太太聊天, 但是眼睛絕對會盯著自己的孩子。這不, 我一走出來, 周老就叫了周揚塵去找周夏回來。”


    高恒有點想發笑, 洛衍之的比喻畫麵感太強:“聽著好像是那麽一回事。還有嗎?”


    “你隻看見周老挑剔孫女給他夾的菜,卻沒看見所有他挑剔的不好吃的,都在周夏的碗裏麵。這難道不是老人家心疼自己的孫女餓肚子了?”


    高恒摸了摸下巴, 然後拍了拍洛衍之的肩膀:“有意思啊, 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周老,他當著那麽多賓客直接問你是不是睿帆談判底價泄密的幕後主使,有好幾層用意。”


    “哪幾層?說來聽聽。”高恒當然知道周老不僅僅是單純的“對峙”,但是洛衍之分析的又能比自己高杆多少呢?


    “第一層,您肯定想到了,就是敲打沃達森——不要想著搞些小動作來挑起睿帆和路拓兩大本土汽車品牌的鬥爭。”


    洛衍之的視線越過高恒,落在周夏的身上。


    她抿著嘴,睜大了眼睛看著餐桌。


    不知道是上了什麽菜,讓她一副躍躍欲試很想要嚐一嚐的樣子。


    啊,原來是蝦餃啊。


    “第二層用意,就是借助在場賓客的嘴告訴今天並沒有到來的路拓高層——路拓和睿帆並不是真正的競爭對手,沃達森才是。沃達森如果這一次整了睿帆,下一次一定會整路拓。”


    此時的周夏正興致勃勃地咬下一口蝦餃,腮幫鼓了起來。小小的舌尖伸出來舔了一下。


    粉紅色的,帶著濕潤的光澤。


    洛衍之抬起手來,不動聲色地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他的喉嚨有點緊。


    高恒點了點頭,“還有嗎?”


    “還有提醒所有的行內人士,無論是本土的、合資的還是跨國的,都要小心沃達森的幕後手段。”


    高恒的臉色變了。


    洛衍之看著高恒的表情,大概可以猜到周老說的那些話八九不離十。


    一般人也許會覺得是作為競爭對手路拓用某種不入流的方式拿到了睿帆的談判底價,但是周老卻能看得更深更遠,一舉洞悉正在隔岸觀火的沃達森。


    中國可並不是個封閉的市場,這裏有的是深謀遠慮步步為營的企業家。他們幾十年打拚的經驗可不是吃素的。


    “我們該回去了,不然同桌的其他賓客該多想了。”洛衍之提醒道。


    高恒點了點頭,洛衍之說的前兩點他當然想到了,但是那個第三點他恐怕要回去之後才會回味過來,可洛衍之卻馬上就點破了。


    cac能為那麽多世界百強服務,並不是浪得虛名。


    高恒起身去和其他賓客敬酒,一直坐在旁邊的薇薇安拍了一下洛衍之的肩膀。


    “我陪他去吧。好歹給我一點了解和觀察這些賓客的機會。”薇薇安笑著說。


    洛衍之笑著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他就能安靜地坐一會兒。


    晚宴還在繼續,周夏卻覺得很苦惱。


    因為每當上了菜,她都會主動去給爺爺夾菜。不夾菜,爺爺覺得她不懂事。


    夾了菜,爺爺又說他吃不下或者不好吃。


    周夏的碗裏麵堆的東西差不多了,爺爺又蹙起眉頭說:“你怎麽不吃掉?”


    “吃不下了。”


    “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知道珍惜。”


    周老這麽一說,桌子上的年輕一輩都趕緊把碗裏的東西吃掉,生怕被他批評教育。


    周夏摸了摸自己的胃,已經鼓起來了。


    “周揚塵上個洗手間怎麽就不回來了?你去找找他。”周老揚了揚下巴。


    太好了!終於可以走動走動了!


    周夏有一種到了“放風”時間的感覺。


    與此同時,洛衍之瞥了一眼左右的空位。


    高恒剛才因為有點頭暈,洛衍之同一個團隊的顧問薇薇安陪他去宴廳外麵的休息室躺一會兒。


    他看著高恒的酒杯,洛衍之的眉心蹙了起來:才三杯紅酒而已,高恒的酒量遠不止如此。


    以及……薇薇安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一般不會單獨和男性雇主相處,但是剛才高恒說有點眩暈的時候,好像是薇薇安主動起身說要扶高恒去休息的。


    洛衍之挑了一下眉梢,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然後起身走向那間休息室。


    沒想到休息室的門從裏麵被鎖住了。


    洛衍之閉上眼睛歎了一口氣,抬起手腕敲了敲門:“薇薇安,你在裏麵嗎?”


    沒有人回答。


    洛衍之撥打高恒的手機,得到的卻是對方不在服務區內的提示。


    他的眉心蹙得更緊,側身走到了門邊,靠著牆安靜地等待著,就像一個等待時機的獵人。


    過了十多分鍾,休息室的門這才小心翼翼開了一條縫隙,停了一兩秒,薇薇安打開門走了出來。


    當她邁出第一步,洛衍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近,薇薇安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是洛衍之一把摁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推了進去,接著把門關上了。


    “哢嚓”一聲,門關上了。


    薇薇安的呼吸停滯,她的腦海深處一個聲音響起——完蛋了。


    “無論你剛才拿了什麽,交出來。”洛衍之擋在門口,冰涼而冷銳的視線隔絕了對方的生路。


    薇薇安露出了完全不解的表情。


    “你在說什麽啊?交出什麽來?”


    “你為什麽鎖門?如果你隻是扶著高恒過來休息,你根本不用鎖門。”


    薇薇安立刻回答:“你在胡說什麽啊!我當然是怕有其他賓客進來,看見高恒醉酒的狼狽樣子啊!維護他的形象這不是我們的工作嗎?”


    “高恒他根本沒喝多少就醉了,在從周老爺子那邊回來之後,他和其他企業家喝酒是你陪著去的,你確定沒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放了什麽東西進去嗎?比如遇上什麽重要人物,高恒的酒杯又空了,你順勢就把你那杯有問題的紅酒給了他?”


    洛衍之的聲音冷厲如刀鋒。


    “你今天怎麽了?”薇薇安瞪圓了眼睛看著洛衍之,她竭盡全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但是她的肩膀卻顫抖的厲害。


    “現在在這個房間裏,高恒有嘔吐嗎?我放眼望去可什麽都沒看見。你卻‘照顧’了他前後二十分鍾。”洛衍之的視線越過薇薇安,瞥了一眼在沙發上躺著不省人事的高恒,“他這個樣子顯然不可能和你發生什麽。你在裏麵幹什麽?”


    薇薇安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閃爍,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因為我剛扶他躺下的時候,他一直在胡鬧,拉著我的胳膊不放手。我好不容易哄他睡下了,就這麽簡單。洛衍之,我知道我們的工作是防止任何商業間諜活動,但你也不用懷疑到我的身上吧?”


    “他沒有帶筆記本電腦在身上,所以你拷貝的是他手機內容。對吧?”洛衍之完全沒有接受對方的解釋,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薇薇安,我們是獵人,別讓自己變成獵物。把存儲盤給我,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別讓自己淪為上不了台麵的人,克利文先生也會為你惋惜。”


    薇薇安的拳頭握緊,她很清楚洛衍之接受過專門的bia((business intelligence advisors)培訓,自己的反應和一舉一動都在他的評估之下。當他認定她在撒謊,什麽樣的理由都站不住腳。


    “我什麽也沒拿,我也沒有拷貝過高恒的手機!你讓我很不爽,我會向克利文先生申請調回紐約,你還是先治療一下你的妄想症吧!”


    “如果你沒撒謊,為什麽脈搏這麽快!”


    洛衍之極具威壓性的聲音響起。


    薇薇安驟然間明白剛才他不是要拽住她,而是在測她的脈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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