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坐在回去的車子裏, 看著路燈的燈光一片一片掠過周老鐵青的臉。


    “爺爺……”


    周夏是個直性子, 她根本不知道要怎樣哄老人。


    “爺爺?”


    周老還是沒說話。


    周夏低著頭, 心裏歎了口氣, 可憐兮兮地小聲說了句:“我也沒事兒啊……”


    “以後這樣的事你不要管了。你是女孩子, 如果那個壞人反過頭來再傷害你怎麽辦?”周老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知道了。”


    周夏本來想說那是人命怎麽能不管, 但是自己要真那麽說了, 估計周老爺子得拎著拐杖揍她了。


    等到送了周老爺子回了周宅,老爺子難得開口說:“都這麽晚了,你就在這裏睡吧。”


    周夏不敢拒絕, 點了點頭。


    周老什麽都沒說,握著拐杖上了樓。


    張秘書倒了一杯熱水給周夏,使了個眼色讓她送上去。


    周夏想起了站在走廊上的周老爺子臉色發白叫著自己名字的那一刻, 於是端著杯子上了樓。


    她剛想要敲門, 就聽見裏麵很輕的聲音。


    “阿瑩,你要保佑我們的小夏和揚塵平平安安, 以後都不會遇到危險的事情……我年紀大了, 見不得血……你沒看見周夏滿身都是血的樣子, 她如果有個萬一, 我以後下去了怎麽麵對淩生?我兒子肯定不會原諒我了……”


    周夏的眼睛一下子就燙了。


    她沒有敲門進去, 她知道爺爺想要沒人打擾的和奶奶說會兒話。


    這天晚上周夏睡在床上, 翻來覆去久久不得入眠。


    因為隻要一閉上眼睛,她就會看見滿身都是鮮血的洛衍之,她還記得血液從指縫間湧出來的溫熱感。


    流那麽多的血, 他還活著嗎?


    不會在救護車上就沒了吧?


    唉, 不可能,不可能……不是都說禍害活千年嗎?


    那個洛衍之滿滿的禍害臉,哪裏那麽容易死得了?


    估計現在在住院呢?


    周夏呼出一口氣來,別想了,人各有命。


    就像有的人,她滿心期待,他離開了不會回來。


    她忽然想起自己坐在學校門口等著爸爸來接她,但是得到的卻是他永遠不會來接她的消息。


    她忽然想到了洛衍之看著她的目光,仿若裹挾著什麽瘋狂的念頭,像是需要拚命拔除的野草,越是想要摧毀就越是放肆蔓延,而在他視線的盡頭,是一場無法收拾的意亂情迷。


    周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那個男人到底想要對她說什麽?


    周末,周家的人照例都會回到家裏陪周老吃飯。


    但是周夏答應了陪喬安去看電影,她有些緊張地向爺爺“請假”。


    沒想到老人家點了點頭說:“年輕人周末放鬆一下是應該的。”


    周夏第一次產生了放暑假前的歡快感。


    當晚,周家餐廳的圓桌前,周老先生的臉色一直繃著,陪在一旁吃完飯的兒孫們也不敢動筷子。


    在周老的身邊,還擺著一副碗筷,等著一個重要的客人。


    周淩玥有些緊張,周淩書和妻子趙韻如常,而周揚塵則在餐桌下抖著腿,越來越不耐煩。


    “是在等我那個堂姐周夏嗎?她是出去玩找不到路還是怎樣?”


    周揚塵心想,早知道周夏不在他就不來了,連個好看的人都沒有……


    啊,不對!是連個可以調侃的人都沒有,多無聊。


    周老抬了抬眼皮子,“今天不關周夏什麽事。”


    聽到這句話,一直緊張著的周淩玥微微鬆了一口氣。


    直到張秘書領著賀逍走了進來,周老這才說了一句:“客人來了,可以吃飯了。”


    賀逍身姿筆挺走到了餐桌前,微微頷首,便坐了下來,“周老爺子。”


    “吃飯吧。”


    賀逍笑了:“還是先把今天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大家才能把好奇和猜測放下好好吃這一頓飯。”


    “也是。”周老點了點頭。


    賀逍開口道:“前幾天的時候,周老應該對幾位說過,我和我的團隊會對大家進行泄密測試。如今行業內競爭激烈,可能大家還沒能意識到商業間諜無所不在,這也是之前睿帆和路拓談判前底價泄漏的原因。”


    周淩玥和周淩書不約而同都蹙起了眉頭,難道是和那天早晨賀逍問了他們的那一大堆問題有關?


    賀逍看向周揚塵:“那就從這裏年紀最輕的小周先生開始吧。前幾天你在酒吧裏是不是救了一位賣啤酒的年輕女孩?為了擔心她被其他醉酒的客人欺負,還特地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原本對於賀逍稱呼自己“小周先生”的周揚塵心裏還十分不滿,但是聽到後麵,他的臉色立刻變了。


    “你跟蹤我?”


    “我沒有跟蹤你。隻是那位賣啤酒的女孩,是一位資深的反商業信息泄漏培訓師。”


    賀逍的話音落下,周揚塵的眼睛睜得就像是被人搶了幾個億。


    “你和她一起聊了一會兒天,你很同情她,還告訴了她如果有錢就買一點睿帆的股票,下半年股價很可能會漲。她問你為什麽會漲,你說睿帆很可能會收購德國的一家技術公司,技術提升會讓睿帆這樣的車企股價上漲。”


    賀逍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卻像是一顆小石子落入湖水裏,驚起了不小的水花。


    “臭小子!你瘋了!這你都能出去亂說!你是希望我們其他的競爭對手也進去參一腳嗎!”


    脾氣一向溫厚的周淩書差一點拿起碗去砸自己的兒子。


    “這要真是秘密,你們就別讓我知道啊!”周揚塵扯著嗓子不甘心地頂回去,“而且這還是他找人故意演戲來騙我的!”


    “好了。”周老一發話,周淩書和周揚塵父子倆哪怕臉都憋紅了,也隻能安靜了。


    “那麽接下來,再說說周淩書先生。”


    “我?怎麽了?”


    “您是睿帆旗下家用suv產品總經理。昨天您開車刮蹭了一位孕婦的車,您還特地將她送去了醫院,真的非常有紳士風度。”


    賀逍的話剛說完,周淩書瞬間成為全家的焦點。


    周淩書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握緊了拳頭,臉色驟然一片鐵青。


    “老爸,你該不會也著了道吧?”周揚塵有點幸災樂禍。


    “淩書,你自己說。”周老先生開口道。


    “那個孕婦很緊張,她擔心維修費很高。我看她開的是睿帆的恒遠suv係列,就告訴她可以等到下個月再去維修,因為睿帆很可能要和本市所有的4s店聯合推出舊車維修保養優惠活動。”周淩書回答。


    “如果她把這個消息傳出去了,我們的競爭對手可能會有所行動。”賀逍淡淡地說。


    不用說,那個孕婦是不是真的孕婦先放一邊,但她肯定是賀逍的人。


    “因為對方是孕婦,所以你心軟並且放下警惕心了。”周老先生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波動,但是熟悉他的人都之大,他對自己的兒孫很失望。


    賀逍看向周淩玥,她一直扣著自己的手指,咬著牙槽。


    “周女士,前天晚上你去做美容spa了。”賀逍說。


    坐在周淩玥對麵的周揚塵立刻舉起了自己的杯子:“哎呀姑姑,咱們真不愧是一家人。要泄密一起泄密,法不責眾嘛!”


    與其被賀逍說出來,周淩玥寧願自己說:“美容會所裏新來了一個按摩師,她一直在考慮要買我們睿峰的小車,我就告訴了她‘飛燕3’係列在下個月可能會價格下調百分之十,因為‘飛燕4’就要上市了。”


    周老開口道:“所以,現在也就不奇怪我們的談判底價會被對手知道了。因為就連我們周家人都巴不得把自己的牆角敲裂開!”


    其他人噤若寒蟬,但周揚塵卻不爽地看向賀逍:“那是有人設計我們!”


    還沒等周老發作,趙韻卻先開口斥責兒子:“你該感激‘設計’你的是賀先生!如果是路拓集團派來的人呢?如果是沃達森集團派來的呢?你和你老爸還有臉坐在這裏吃飯?還好是賀先生給你們提了醒!”


    周揚塵啞口無言,側過臉去,耳朵紅透了,悶聲不說話了。


    此時的賀逍站起身來,拿起了周老麵前的瓷碗,為他舀了一碗雞湯,還很細致地避開了表麵的浮油。


    他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在經濟飛速增長的中國,這麽多企業高管,有多少能真正意識到自己的位置所帶來的商業價值?”


    他們是無知的小鹿,是天真的白兔,是自以為老道的角馬,而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裏,他們的競爭對手,特別是某些跨國集團的商業信息團隊正對他們虎視眈眈。


    “其實昨天你們所經曆的,僅僅是商業間諜最‘光明’的手段了。”


    “這還算光明的手段?”周揚塵扯著嘴笑了。


    “還有比如財經記者的訪問、獵頭公司主管的職位邀請等等,又或者萍水相逢卻善解人意的漂亮女人向你們搭訕。就像《諜影重重》或者《007》的電影一樣,讓你們充滿‘傾訴欲’,把自己掌握的秘密全部說出來。”


    周揚塵忽然來了興致:“所以,你就是來給我們上一課,讓我們知道自己在看似自在舒適的環境裏,其實很可能是別人的獵物?”


    “是的。所以明天當lisa來給你培訓的時候,請認真禮貌還有客氣。”


    lisa就是晚上假扮賣啤酒的女孩的反商業信息泄漏培訓師。


    “那我一定好好聽課,順帶問她要電話號碼。”周揚塵扯了扯嘴角,壞笑著說。


    這一頓飯的味道原本是不錯的,隻是每一個人的心思都不在食物上。


    晚上離開的時候,在玄關,周淩玥對二哥周淩書說:“這一次賀逍和老爺子提都沒有提起過周夏,老爺子沒有考慮過讓周夏進入睿帆。”


    “她沒在老爺子身邊長大,親近了就好了。”周淩書淡淡地回答。


    坐進了車子裏,趙韻對兒子說:“但不管怎樣,揚塵,你要和賀逍多學習!華爾街那些手段賀逍早就見識過了,不像你還活在象牙塔裏。”


    盡管母親說了這麽一長串的話,但是周揚塵卻始終撐著下巴看著窗外。


    良久,他的唇角微微挑起,帶著一絲譏誚,一雙眼睛在路燈之下忽明忽暗。


    他用隻有自己能夠聽清的聲音說:“……你們怎麽就不想周夏沒來,未必是因為爺爺不喜歡她,而是她交了完美的答卷,壓根不用過來做檢討。”


    “你說什麽?”趙韻回過頭來問。


    “沒什麽。我說我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洛衍之醒過來的時候,聞到了消□□水的味道,清冷的像是要去除思想深處的一切雜質,這讓他的腦仁疼了起來。


    他試著起身,但是腹部的鈍痛感逼得他躺了回去。


    “你醒了。”賀逍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他穿著英倫風格的線衫,下身是休閑褲,日光從病房外透進來,他不像是來看望傷患的,更像是來度假休閑的。


    “哦……我大難不死,就不能讓我看見一個清純可人的護士妹妹嗎?”洛衍之抬起手背擋在眼睛上。


    “你也知道自己是大難不死,還敢挑肥揀瘦?”賀逍反問。


    “我的腎還好吧?”洛衍之側過臉來笑著問。


    “如果我是薇薇安,一定把你的腎紮穿。可惜,沒紮著,就是血流的挺多挺嚇人的。”


    “沒上報紙頭條吧?”


    “沒有。就算你想上報,慈善晚宴的主辦方也會想辦法壓下來。”


    “薇薇安呢?”


    “她被捕了,但是身上沒有存儲資料的移動設備。估計在路上扔掉了。她承認戳了你,但是原因什麽的都沒說。”


    “她cac帶來極為負麵的影響。”洛衍之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是啊。保護商業機密是我們的專業之一,薇薇安會讓我們成為業內笑話。”


    “她還想保護那個主使她的人。”洛衍之歎了一口氣。


    “你知道是誰?”


    “能讓她做到這個份上的,應該就是那個曾經和她一起在福利院裏麵的同伴。那個男人曾經在福利院裏保護過她。”


    “我知道了,那個男人現在是沃達森歐洲地區的高管,這一次是沃達森內部的競爭。雖然薇薇安很讓人同情,但是原則就是原則。”


    “我們隻是提供建議的參謀和智囊。一旦像薇薇安那樣越界,就變成了陰溝裏的老鼠。”


    “你好好休息吧,真可惜,沒傷著你的腎。”


    賀逍起身,離開了病房。


    一旦安靜了下來,洛衍之就發現了自己不可抑製地想起了周夏。


    她現在怎麽樣,到底在做什麽?


    當他住院的時候,她有沒有想起過他來?或者擔心過他?


    然後他無奈地笑了。


    但願賀逍在這裏的時候,自己沒有在睡夢中念起過她的名字。


    當天下午,他的雇主高恒就來到醫院看望他了。


    “高先生,您來的可真快。”洛衍之靠著床頭,正無聊地玩著手機。


    “你是想說我清醒的真快吧。”高恒的臉上是嚴肅的表情。


    畢竟他是被薇薇安下藥昏睡過去的。


    “薇薇安想要拷貝你的手機資料。我真誠地建議您不要再用指紋解鎖了,一點都不安全。”


    洛衍之的臉上還是淡淡地笑。


    高恒向後靠著椅背,仔細地觀察著洛衍之的表情:“我聘請你們來保護我的商業信息安全,結果你們竟然想要偷取我的資料?”


    “所以說,別相信任何人。”洛衍之仍舊沉靜。


    “我是不是該考慮換一家顧問公司?”高恒的目光冰冷了下來。


    他在一個強手林立的跨國集團能做到現在這個位置可謂披荊斬棘得之不易,他很在乎現在的一切。


    難道洛衍之就不在乎嗎?


    他甚至不如自己,他沒有常青藤的學曆,沒有強悍的背景,他的名氣是因為他替一個又一個雇主化解危機累積而來。如果累積的名氣就這樣被瓦解了,難道他就不會不甘心?


    “本來就沒有什麽人真的信任我。一切都是用實力說話。高先生,如果你很愚鈍,那就炒掉我們。”


    高恒冷笑了一下:“那如果我夠聰明呢?”


    洛衍之扯著嘴角靠近他,那雙眼睛裏透露著一種對絕境的征服,一字一句敲擊在高恒的心頭。


    “如果您夠聰明,就會知道無論你雇傭哪一個團隊,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業間諜。”


    高恒愣住了。


    他從沒見過一個男人的眼裏有著這樣的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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