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許久,趙恩鋌才道:“不用再阻止了,讓他查下去,不過隻是讓他們查到這畫中人真正的身份即可。和我們定國公府,沒有任何關係。”


    “是,屬下明白。”黑衣人恭聲應下後就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主上的意思是,讓原縝查到雲氏的身份,但卻不能讓他知道那小姑娘後來被主上帶走,現在,正是主上的未婚妻。


    ***


    元月十六,天源寺。


    趙恩鋌元月十八就要出發離京,阿晚初時還怕他讓自己見淩元大師是有他意,怕讓那高僧收了自己的魂好讓“顧晚”回來,但這些時日她仔細想了想,趙恩鋌既然已經答應了幫自己查自己的身世,他心狠是一回事,但卻是個重諾之人,承諾下來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所以在那之前應該還會留著自己一條小命的。


    反正他若真想收了自己的魂讓“顧晚”回來,自己也阻止不了什麽。


    而她自己心裏也撓心撓肺的想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所以,最終還是在出發去北疆之前跟著他來了天源寺。


    淩元大師居於後山一座隱蔽的居堂中,從上山到踏入天源寺,再穿過天源寺重重廟閣,踏入後山,明明四處寂靜,廟宇在斜陽中格外的肅穆莊嚴,但阿晚的心卻漸漸忐忑起來。


    趙恩鋌察覺到她的忐忑,在進入後山往元一堂回廊處,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晚晚,你不必緊張,淩元大師從不輕易幹預世事,此次隻是我求他給你解惑,他是絕不會做任何傷寒你的事的。”


    阿晚聽他這般說便知道他猜到了自己心中的懷疑和擔心,有那麽一絲的羞赧,畢竟這段日子以來,他對自己一直都是體貼入微,除了那晚的那次並不深入的親吻,平時也一直都尊重自己,並沒再強迫自己做任何自己不喜不願的事情。


    可她卻那般想他。


    好像辜負了他對待自己的好。


    她“嗯”了聲,抬頭看他有些滄桑的模樣,明明還是很英俊,阿晚還是莫名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種近乎久經世事的滄桑和悲涼,心裏一軟,道:“哥哥,其實沒事的,當初我肯跟你直說,便已經有了這個心理準備,隻是我心裏還是有些祈望,希望能見到我的,上一世的母親,等見了她,知道她這一世仍是安好的,我願意嚐試的。”


    趙恩鋌的臉一黑。


    不過他也沒問她願意嚐試什麽,他抬頭越過了她的頭頂看向了她背後的回廊,阿晚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也轉身看過去。


    萬萬沒想到竟然看到了原縝。


    阿晚有些詫異,他過來的方向,正是淩元大師元一堂的方向,難道他也是剛剛見過淩元大師出來?


    趙恩鋌握著阿晚的手就那樣看著原縝走向了他們。


    阿晚的手下意識抽了抽,但察覺到他的手收緊,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並且早已下定不和原縝有任何糾纏的決心,那手便鬆了鬆,沒再抽,甚至在他手心試圖抓了抓,約莫是試圖抓到他的手指。


    原縝走了過來。


    他的目光在阿晚和趙恩鋌兩人緊握的手上頓了頓,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憤怒和扭曲,然後又生生地抽開了目光,將其落在了阿晚的臉上,明明這個世界裏顧晚和原縝並沒有任何關係,但原縝的這個目光卻讓阿晚莫名有點被抓奸了的感覺,她好險才沒讓自己露出心虛的神態,還算自然地對他笑了笑。


    但她此刻被趙恩鋌牽著,兩人親昵地站在一處,一個高大挺拔氣質冷冽但此時卻是難得的露出一絲溫情,一個嬌妍柔怯滿臉依賴,真是宛如一對璧人,她這樣靠著另一個男人對著他疏遠地一笑簡直像是一把刀插在了原縝的心上。


    原縝扯了扯嘴角,把目光挪到了趙恩鋌的臉上。


    他還真怕自己繼續看著阿晚,會控製不住自己做出點什麽事來。


    他看著趙恩鋌道:“趙世子,聽說自從顧姑娘上次在我祖母的莊子上落水之後,身體一直未能痊愈,為此還推拒了貴妃娘娘的宮宴邀請,卻不知今日趙世子如何還有此雅興帶她到這山上來觀雪,若是傳到宮中,怕是明日就會有什麽聖旨懿旨傳到顧家莊子上了。”


    趙恩鋌淡道:“多謝原公子操心。淩元大師醫術精湛,本督的未婚妻久病未愈,所以特意帶了她到天源寺請淩元大師為其看診,陛下聖明,想必會了解實情的。”


    說完又不帶絲毫笑意地笑了一下,道,“聽說太後娘娘有意將柔福郡主賜婚於原指揮使,本督不日即將離開京城赴北疆,屆時怕是不能見到原指揮使的喜事,先就在此恭賀原指揮使了。”


    阿晚驚訝,還有這麽一出?


    柔福郡主是當今聖上同母胞弟康王的嫡女,也是太後娘娘嫡親的孫女,康王十幾年前就藩,太後娘娘卻不舍得孫女,正值那時柔福郡主年幼,身體也病弱,太後娘娘怕其不堪長途跋涉辛苦,就做主留下了她養在了自己膝下。


    原縝冷笑,道:“沒想到趙世子遠在北疆,對在下的婚事也會這麽留意。隻是趙世子對在下的婚事留意也就罷了,但對宮中的消息知道也這般快,連這種沒影兒的事都能第一時間知道,怕是會招了人的忌諱。”


    趙恩鋌扯了扯嘴角,道:“原指揮使不必自作多情,隻不過,有人想要殺本督的未婚妻,本督自然要費心些。”


    說完眼神如刀地掃了他一眼,道,“本督尚要帶未婚妻見淩元大師,原指揮使還請便吧。”


    他說完就再不理會他,拉了阿晚的手就如視無物般從他的身旁擦身而過,阿晚瞅著原縝那副隱忍卻繃得不能再繃得神色,還真怕他會忍不住直接拔出劍來。


    他脾氣一向不怎麽好的。


    這兩人脾氣都不怎麽好。


    他們的性格其實相差很遠,但相同的卻是脾氣都很差,前一世她還是趙雲晚的時候兩人就不對付,一碰到一起的時候哪怕是正常說話,也總讓阿晚覺得都有些皮笑肉不笑,頗有一點劍拔弩張,火花四濺的感覺。


    所以現在兩人這麽針鋒相對,阿晚倒是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


    大概就是天生的八字不合。


    不過好在原縝忍住了。


    已經走過了一截路,阿晚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原縝仍是站立在原地,脊背挺直。她暗暗歎了口氣,心中隻希望原縝的異樣隻是因為他和趙恩鋌的素來不對付,而跟她無關。


    因著她的回頭被牽著的那隻手被人猛地一扯,就將她扯回了身,然後她聽到他冷冰冰的聲音道:“你在是趙雲晚的時候,也認識這個人嗎?”


    阿晚:......


    她斟酌了一下,道:“認識的,但不熟。我那時和原翎姐姐關係好,所以偶爾在原家也會見到他。”


    “認識的,但不熟”,趙恩鋌腦中劃過她少時和原縝青梅竹馬的一幕一幕場景,便知道她騙了自己,還說什麽十三歲......


    可真是個滿嘴謊言的小騙子。


    趙恩鋌心潮湧動,但麵上卻是絲毫不顯,阿晚想著心事所以也沒察覺到他的異樣,反而問道:“哥哥,你剛剛說太後娘娘想將柔福郡主賜婚給原二公子,此事可是真的?”


    趙恩鋌冷笑了一下,但眼中卻盡是寒意,道:“這京中出色又適婚的名門貴女不少,但家世顯,相貌不錯,品性尚可,能文能武又尚未定親的世家公子可用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最重要的是現在亂相漸起,皇帝需要用人,兵權又不想集中到某幾個大家族手上,正好他又還算信任南安侯府,想要重用原縝,他向來都是想重用什麽人,就想要將那人的方方麵麵的都攏在自己手裏,好像隻有這樣他那張龍椅才能坐得安心安穩似的。


    阿晚微張了口,不是一般驚訝地看著他。


    趙恩鋌皺眉,道,“你這是什麽表情?”


    阿晚認真道:“哥哥,我一直以為你是十分看不上原二公子的,卻原來是我錯怪你了。哪怕你並不喜歡他,但你還是欣賞他的。”


    惺惺相惜?


    “我的確是十分看不上他的,”趙恩鋌戳破了她的錯覺,道,“若是以劍喻人,我剛剛說的那些,不過就是形容一把中看不中用的鑲了華麗寶石的廢劍。”


    這話實在有失偏頗,但他心裏還真是這麽想的。


    阿晚:......當她沒說。


    第27章


    趙恩鋌帶著阿晚拜見過淩元大師之後就退了出去, 留下了阿晚和淩元大師單獨說話。


    淩元大師是個慈眉善目瘦矍的老人, 並不似其他高僧那般體寬寶相, 他的眼睛是清灰色, 眼神清冷, 帶著看透人世的寬容和疏淡, 雖不像其他大師那般眼神永遠帶笑讓人心生親近,但卻也不會讓人覺得不適。此刻阿晚跪坐在他麵前,在他的目光之下, 好像這段時間的掙紮和糾結都離她遠去了,心也無端地靜了下來。


    趙恩鋌退了出去, 淩元大師的目光看向阿晚,那一眼, 竟令阿晚生出一種世事不過如此,歲月靜好已足之感。


    阿晚喚了一聲“大師”, 喃喃之間,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又該從何問起。


    她現在的情況,尋常人聽了, 必會覺得她是得了癔症吧。


    淩元大師見阿晚遲疑著不出聲, 便問道:“施主可是有什麽心結?”


    阿晚喃喃道:“大師, 一個人, 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嗎?或者, 我們眼睛見到的這個世界, 可以和我們記憶中原來的那個世界完全不同嗎?不......”


    她搖了搖頭, 其實這個世界除了她,並沒有什麽很大的不同,例如若是史書記下來,這個世界和她記憶中的世界定是根本沒什麽兩樣,因為她實在太過渺小,她的變化,甚至存在與否,於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什麽影響。


    她頓了頓,見淩元大師沒出聲,便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道,“大師,會有一個人一覺醒來之後,就把自己的過往全部忘記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記憶嗎?明明還是自己的身體,但身份,記憶,所有的一切都變了......這種事情真的可能嗎?還是,是我自己的記憶和腦子出了什麽問題?”


    “星羅世界,萬事皆有可能,”淩元大師溫聲道,“施主不必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認為是自己有什麽問題。這世間萬事,皆有因果,施主既遇此果,雖則彷徨驚疑,也當靜心受之,若想追其因,便坦然追其因,盡力而為,問心無愧即可。”


    “世間萬事,皆有因果,既遇此果,當靜心受之,”阿晚喃喃的重複了這一句,忍不住道,“大師,您是說,我成為顧晚,並不是什麽意外,而是事出有因的嗎?那麽大師,我能問您,顧晚和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回淩元大師一點沒有用什麽玄之又玄的話讓她自己去領悟,而是直接道:“你們同體同魂,自然是一人,隻是走了不同的路,記憶有所不同。例如你若今天未來見我,而是去了他處,你說來見我的這個你,和去了他處的你,可是同一人?”


    他的意思是,顧晚就是她,她就是顧晚。


    隻是走了不同的路,所以記憶不同而已。


    雖然趙恩鋌一直都跟說她就是“顧晚”,阿晚心中也隱有此猜測,但此時聽到淩元大師的肯定仍是震住,呆呆地看著淩元大師好半晌反應不過來,良久之後才道:“大師,為何會如此?”


    淩元大師笑了一下,道:“施主,老衲剛剛說了,世上之事,有果必有因,我看到你的果,但卻也看不到你的因,你想追其因,便自己試著去慢慢追尋吧。”


    “那大師,我還會有一日再回到我記憶中的那個世界嗎?”


    “既然已是記憶,便已經是過去之事,施主,你對那些前塵往事心中可有何掛礙?”


    掛礙嗎?阿晚有些迷茫,她剛剛變成“顧晚”之時對那一世的確很牽掛,可是現在,除了她的母親雲氏沒有尋到,其他人在這個世界卻都在,都很好,隻要她能再尋到她母親,知道她安好,其實,她竟然對那個世界已經沒有那麽牽掛。


    至於原縝......說實話,經過和趙恩鋌這些日子的相處,就算她變回趙雲晚,她還能心安理得,再有以前那般的心境嫁給他嗎?


    思及此她的心中就是一震。


    為何她覺得自己縱然變回趙雲晚,也不可能再嫁給原縝了......是因為覺得自己和自己的兄長那般親熱過,已然是負了原縝,所以不可能再嫁他了嗎?


    茫然中她聽到淩元大師又道,“若你心中有惑,便去解了這惑,若心有掛礙,便解了這掛礙,但你身在此處,必是有身在此處之因,由心而為即可。”


    ***


    阿晚出了元一堂便看到了正在外麵等著自己的趙恩鋌。


    她聽懂了淩元大師的意思,其實說來說去就是說她就是顧晚,至於記憶的錯亂和突變,自然有其緣由,她若想知道什麽,就試著去查索好了。


    那是什麽緣由呢?


    總不會就是讓她尋回自己真正的身世,找到她母親吧?


    她看著趙恩鋌,原本自己的繼兄,現在自己的未婚夫。


    若她就是顧晚,那這一世他就是自己的未婚夫,那她現在,要如何處理和他的關係?


    阿晚站在門口就那樣看著趙恩鋌很久都沒有動,趙恩鋌見她傻愣愣的不往前走,便自己向著她走了過去,及至到了她麵前,也沒問什麽,隻是伸手替她理了理鬥篷,然後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我們回去吧。”


    他的手很暖和,握了她的手,手心的熱度從她的手上一直傳到她的身體裏,全身都好像暖和了起來。


    阿暖“嗯”了聲應下,就隨著他往前走了一小截,見他一直都未再說什麽,這才略側了腦袋抬頭看他,低聲問道:“哥哥,你不問我我和淩元大師都談了些什麽嗎?”


    “你會和我一起去北疆嗎?”他答非所問道。


    阿晚:......對他來說,這個才是最重要的嗎?


    她又是“嗯”了聲,先前從淩元大師處出來之時心中的恍然若失和悵然之感漸退,一股細細的甜蜜之感從心底慢慢升了上來,但伴隨這升起的甜蜜,又另有一點失落和不安漸漸彌漫。


    阿晚的複雜心思自不必提,而趙恩鋌的嘴角卻是微微往上揚了揚。她出來了,對他的親近沒有絲毫抵抗排斥之意,這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至於她和淩元大師談些什麽,他就是猜也已經能猜到七-八分,又何須急著問?


    ***


    元一堂是在後山深處,淩元大師不喜人打擾,趙恩鋌帶來的侍衛都在後山外等候,兩人從回廊轉了幾圈,在途中一個必經之亭又看到了原縝,阿晚看到他的身影,意外的看過去,正和他看過來的目光相對,她的腳步就是一頓,對上他的眼神驚怔了好一會兒才有些倉惶的避了開去。他此刻的眼神,阿晚以前從未見過的......像是碎裂的劍鋒,看得阿晚心悸又痛。


    她下意識就抓緊了身邊人的手,轉頭看向了趙恩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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