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連罰他的心思都沒有了,這表示祖父是徹底對他失望,不想再管他了。


    莊詞離開莊鴻曦的院裏,卻沒有回到自己住的院落,而是進了小祠堂。


    跪在祖宗牌位前,他腦中浮現的卻是在鎮遠侯府裏席香與穆瑛互相切磋的場景。


    明明是兩個姑娘家,可身手卻比男人還要利索。他當時驚豔不已甚至看癡了,可後來聽到祖父不住地誇她們,他頓時就有些不服,覺得兩個姑娘能做到的,他也可以。


    於是他也參軍,在軍營裏操練從未叫過一聲苦,祖父率兵出征,他便混入軍隊,也跟著一起去雍州。


    本以為,他會大殺四方,從此一戰成名。


    可到了雍州才發現,他這半路出家的新兵,別說上陣殺敵了,隻是看到傷兵就已經被嚇得腳軟。


    莊詞心下難堪,閉了閉眼,覺得沒臉麵對祖宗牌位。


    他在小祠堂跪了足足一夜。


    天將破曉時,莊詞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起身離開小祠堂,留書離家,不知去向。


    第055章


    昌平五月二十三,席香與穆瑛等人離開汴梁,前往雍州。


    此一去,若沒意外,三五年內她都不會再有機會到汴梁來。


    但不來也好,她與穆瑛等人對汴梁都沒有絲毫歸屬感。


    她離開的那天,陳令、陳瑜兄弟二人都來驛站相送,寧氏、蘇氏、林氏三人脫不開身,都遣了身邊的婆子來。令她最為意外的是,謝禮謙也出現了。


    她在汴梁近兩個月,謝禮謙始終沒消息。陳瑜隻和她說謝禮謙拜了位名師,正在汴梁南郊私學中苦讀,備考今年秋闈鄉試。


    那位老先生,學問極好,但教學卻十分嚴苛,拜在他門下,便要一心讀書,輕易不許人分心理會其他俗事,是以陳瑜便沒知會謝禮謙席香在汴梁的事,免得謝禮謙分心。


    席香走前,他才將消息送去給謝禮謙。那位老先生得知是要送席香後,道國之功臣應當敬重禮待,特例許了謝禮謙一天假,讓他出來送席香。


    故而,席香等人見了謝禮謙,都十分驚喜。半年不見,謝禮謙已經足足高了席香一個頭,而穆瑛更是隻到他胸前。


    瘦子矮矮瘦瘦的,站在謝禮謙麵前,越發襯得謝禮謙挺拔俊秀。偏他還沒有一點自慚形穢,墊著腳和謝禮謙比身高,比了比發現自己隻到他肩頭,頓時就驚歎道:“謝小四你這半年吃的什麽,怎麽長得這麽快,就像被人拔高了一節似的。”


    胖子可就有自知之明多了,知道自己胖,便沒往謝禮謙跟前湊,而是躲在了穆康身後。


    但他人胖,穆康壓根擋不住他的身形。


    瘦子指著胖子笑:“謝小四你看胖子,他胖得都不好意思站在你跟前了。”


    謝禮謙慣來是極其體貼人的好性子,怕胖子被取笑不自在,忙替他打圓場:“是我太瘦了。”


    “聽見沒,不是我胖,是你們太瘦了。”聽到謝禮謙替自己說話,胖子一挺胸,頓時就變得理直氣壯起來,也嘲笑瘦子:“你光會吃,橫不長豎不長,浪費糧食。”


    瘦子氣得跳起來,才和謝禮謙一樣高,頓時就又推到謝禮謙身上,埋怨道:“謝小四,你何止瘦,還長太高了,再長下去可就不得了,長太高是討不到媳婦的,即使討到了,媳婦也會跑。”


    謝禮謙好脾氣地點點頭,“那我不長了。”


    一旁個子也躥高不少的穆康頓時就拉下了臉,把瘦子揪住拖到一旁,語氣威脅道:“你和我解釋解釋媳婦也會跑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咒我呢?”


    “康哥康哥你等等,有話咱們好好說別動手。”瘦子忙舉手討饒,“你是例外,是例外。就穆瑛那小短腿,就算跑了,也跑不過你!”


    穆瑛也黑了臉,舉起拳頭往瘦子身上招呼,麵無表情道:“什麽叫我那小短腿,你有種再說一遍?”


    瘦子被左右夾擊,一麵抱頭鼠竄,一麵逃去了。胖子看戲,笑得傻樂嗬。


    這些人,即便曆經戰爭,也依舊活潑可愛得緊。謝禮謙麵上不覺露出幾分笑,心中某處也變得柔軟起來。他家破人亡時,沒有變得陰鬱厭世,都是因為那兩年有這一群人天天在他跟前插科打諢,陪著他從仇恨中走出來。


    若沒有這些人,隻怕他如今,未必是現在的樣子。


    謝禮謙定了定神,方到席香麵前,鄭重其事地對席香道:“大當家,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平安。”駐守邊疆,平安活著最重要,旁的都不必多說。


    席香點了點頭,也學他一樣鄭重道:“謝小四,你也一定要金榜題名。”


    謝禮謙怔了怔,隨即與席香同時笑起來。


    在沙場上平安而退,和科考金榜題名,都是一樣的難,要人答應做到,實在為難了。


    一旁的陳令看見席香和謝禮謙對笑,心裏頓時有些酸,席香在他麵前,一直都是客客氣氣情緒十分克製內斂,也就小時候,能得她幾句嗔怒。至於這樣輕鬆隨意地笑,是從來都沒有的。


    陳令越想越覺得心酸,忍不住伸手肘碰了碰陳瑜,朝陳瑜丟了個暗示他催謝禮謙快些回去的眼神。


    哪想陳瑜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頷首對席香道:“那我們就不遠送了,願席將軍此去一路平安。”


    席香收了笑,又恢複平常那般神情,朝陳瑜客氣有餘親近不足地道:“世子客氣了。”


    陳令:“……”


    他眼睜睜地看著席香等人離開。


    謝禮謙也隨著一起離開,直送到了汴梁城門口。


    一同前去駐守雍州的兩萬汴梁精銳,早侯在城門外,等席香一到,便浩浩蕩蕩地啟程南下。


    謝禮謙站在城樓上,舉目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直至化為天地間一線模糊的黑影,方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


    席香到雍州後,先和辛副將做了交接。辛副將對她沒好臉色,帶她到兵營巡視時,連帶著他手底下的兵都對她沒半點尊重,公然調笑,講起了下流不堪的葷段子。


    隨行一旁的穆瑛聽了氣得眉頭都豎了起來,叫他們住嘴,可她到底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哪裏夠這群兵痞子們取笑調戲的,沒幾句就麵紅耳赤,急得直跺腳。


    “阿姐!”穆瑛扯了扯席香的衣角。


    席香小時候就跟著席一鳴在軍營裏廝混,這等渾話她小時候就聽得多了,現在也不帶怕的。


    她麵不改色的和辛副將做完交接,送走辛副將後,轉頭就下令那幫子起哄講葷段子的兵痞們去校練場跑二十圈。


    一眾兵痞們頓時傻了眼,紛紛不服,欲找辛副將評理。


    但辛副將已經離開雍州回汴梁去了,替他們評理是不可能的。


    席香道:“今天開始,你們的直屬上官是我,不是辛副將。若是不服我,隻管報了姓名到後勤,我批準你們追隨辛副將回汴梁。”


    這話一出,這群兵痞子們頓時啞了聲。


    他們駐守雍州是過了明令的,軍中編製也都調到了雍州,怎麽可能回汴梁。就算席香批準他們離開,真回到汴梁,沒有哪個營會收他們,屆時他們就是棄兵。


    兵痞子心中縱是萬般不服,也隻得咬牙切齒地去跑步了,邊跑邊在心中起勁地罵席香。


    這情形穆瑛看了直擔心,怕她管不住這些人。席香卻渾然不在意。這群人是太閑了才有心思調侃人,等累到站著都能睡著,他們就沒心思整日講葷段子惡心她了。


    席香的方法很簡單粗暴,誰對她表現出一點不滿,她就罰誰除了日常操練加倍外,還要修補城牆民宅瓦舍、增強加固戰防以及去城外那幾座被燒得焦黑一片的山上種樹。


    如此一天下來,累得喘氣都覺得費勁,哪還有力氣罵人。


    於是時間一久,大家都沒話說了。即便還有心裏不服的,也不敢再表露出來。


    雍州新一任太守在席香駐守雍州的第二個月,也到任了。


    這太守席香與穆瑛都是認識,是陳令的二哥——陳珞。


    席香住在鎮遠侯府時,對這陳二公子的印象……就是沒印象。


    這並非是說陳珞相貌普通,恰恰相反,他的相貌十分俊郎,走在人群中能招來很多姑娘們含羞帶怯的送秋波。


    而席香之所以對他沒什麽印象,是一群人在屋裏坐著,這位陳二公子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弄得毫無存在感,等眾人想起他來,他早已溜走不見了。


    席香以為,陳珞任雍州太守,會一如他給她的印象一樣,也是個沒有存在感的地方官。不曾想,陳珞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燒得整個雍州城百姓傻眼了。


    他把整個城裏的百姓都喊去種地了。


    不管貧富,甚至連城中居無定所的流民乞丐,都按一個人頭領三畝田地,被強製趕去種地了。


    逼著種地還不算,還要按收成好壞來獎罰。


    這種地措施,造福了桂州那曾被俘虜的一萬人,他們被安置到雍州,勉強有了棲身之所,卻要為溫飽擔憂,如今有地可種,倒是解決了衣食問題。


    但卻苦了雍州城裏很多殷實人家。


    這些人家,本就有田地,甚至富足的人家還有莊子鋪子,吃穿不愁,衣食無憂。被趕去種地,簡直是莫名其妙!


    這些殷實人家紛紛都罵起來:這是誰出的騷主意?


    但不管誰出的騷主意,地,該種的還是得種,誰都跑不了。


    令席香更沒想到的是,這一把火還燒到了她的軍營裏來。


    陳珞找到她,腆著臉道:“還有好多田地沒人種,放那荒了怪可惜的,要不分一點給你們種?現在這時候,正好種第二季呢,收成好了,你們還可以改善改善夥食呢。不然靠著朝廷發軍餉,你們一個月能見多少油沫子?”


    席香:“……”


    她竟然有點心動。


    陳珞看出她的鬆動,加把勁勸道:“橫豎現在停戰,你讓他們多跑十圈是訓練,種田種地也一樣很能訓練人的,還有糧食收成,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席香沉吟,陳珞歎氣道:“要不是雍州這邊人實在太少了,有地種這樣的好事,哪輪到你手底下那群兵痞子來占。”


    他後邊這句是實打實的實話,雍州原本三十萬人口,經過一戰後,人數銳減,都去了其他州府,還願意回雍州的,隻剩十萬餘人。而雍州占地廣,即便陳珞強製將百姓都趕去種地,仍舊有許多肥沃的田地都空著,任由那些田地荒廢,就太可惜了。


    如今大梁正值國貧民弱時期,卻浪費這許多資源,實在不應該。


    陳珞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終還是說服了席香答應讓這近三萬的守軍也按每人三畝田地,扛著鋤地下地去了。


    因席香和他們說好了,種地所得除繳賦稅與給地主交兩成租子外,餘下的都歸他們所有。


    有利可圖,這群兵們種地就變得十分積極,每日都巴不得不訓練了,就扛著鋤頭鏟子去地裏翻土除草照看已經發芽的莊稼們。


    得了閑,他們也不罵席香了,隻往地裏鑽,去看自個地裏莊稼。那神情,就活像看自家的寶貝娃兒,每天都是一臉慈母笑。


    這其中,猶屬清風寨眾人最甚,基本上三句不離他們的寶貝莊稼,甚至還因為攀比誰家的寶貝莊稼長勢更好,頭一次鬧起了衝突,打了一架。


    聞訊趕來勸架的席香得知打架原因後,一時間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


    這夥人,以前在清風寨當土匪時,讓他們種地,一個個跟要命似的,死活不幹。如今從了軍,倒都爭著種地來了?


    第056章


    十月,是第二季地裏莊稼豐收的日子。


    辛苦種了幾個月的地,整個雍州城裏都沉浸在一種終於久旱逢甘霖的輕鬆與喜悅,軍營裏的兵痞子尤為最甚。


    收了莊稼後,按大梁律令繳完賦稅,要去交租子時,眾人才從陳珞口中得知這原來是永安堂的地。


    永安堂在百姓心中向來極有口碑的,這一回也不例外,按一開始陳珞說好的那樣,凡是收成好的,都免了半成的租子,收成的不好,倒也沒罰他們多交租子,而是給他們又多分了一畝地讓他們來年接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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