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吱呀~院門打開,謝意對上了一雙熾熱丹鳳眼。


    “先生。”


    謝意懶洋洋的靠在門柱上,等他說明來意。


    “午飯。”蔣霽把用方布包好的木質餐盒抬高遞出,“自己做的,不知道合不合先生胃口。”


    “何必廢這個心思。”謝意擺了擺手,“自己吃吧,不必給我送。”


    “就當謝您救我一命。”蔣霽語氣誠懇到,“先生救我兩次,若我連這都做不到,豈不是人麵獸心。”


    “人麵獸心?”那雙柳葉眼漾出笑意,下一秒眼底卻浮上厲色,譏笑到,“我看你是蛇膽包天。”


    “......”蔣霽垂眸,眼底閃過一抹失落。頭發長了些,依舊是前短後長,發尖卷起像個狼尾巴,順著耳後落到鎖骨處


    “你吃了嗎。”沉默裏謝意還是開了口。


    “給先生送了就回去吃。”蔣霽抬頭快速瞄了一眼謝意,然後跳開了視線。


    “......”謝意接過布袋,躲開了那雙發紅的丹鳳眼,“快去吧。”


    門完全合上之前,蔣霽聽到了一聲,


    “謝謝。”


    今兒出了太陽,照的院門前竹影輕晃,也照的半抿朱唇輕挑。


    熗蝦仁兒、東坡肉、蓮子羹。


    揭開盒蓋香味撲鼻而來,布袋邊還係了個小長袋,裏麵放著筷子和湯匙。


    謝意在亭桌旁坐下,夾了一隻蝦仁放進嘴裏,料味不重,入嘴就是蝦仁自帶的鮮甜;東坡肉紅得透亮,色如瑪瑙,肥瘦適中,入口即化;蓮子羹微微泛苦,剛好解了肉膩。


    吃完謝意將碗筷洗淨晾幹,打算第二天還給蔣霽,沒想到晚飯時間又見麵了。


    “先生,晚飯。”蔣霽穿著短褂麻布衣,結實的蜜色肌肉從袖口露出,頭上綁了一根黑色止汗帶,前麵衣服已經被汗浸濕了,貼在胸口肌肉上隨著呼吸起伏著。


    謝意接過還沒說話,就聽那人邊跑邊說:“先生吃完不必洗,我明天來一起拿。”


    “......”


    晚餐吃的是荷塘小炒、糖醋排骨、南瓜八寶飯,吃的某人眼睛亮晶晶的。


    湖麵映照出少年在長橋上肆意奔跑的側影,遠處落日與湖麵交接,隨著波光粼粼蕩出很遠。


    蔣霽最近的日程如下:早起吃飯-送早飯-碼頭運貨-買菜-借蘅蕪苑灶台做午飯-送午飯-吃午飯-碼頭運貨-借灶台做晚飯-送晚飯-吃晚飯-護院趕走醉鬼-洗漱睡覺。


    這種日子持續了不到一周,就有人受不了了。


    謝意練功量與平時無異,本來之前的吃食都是隨便出去買些應付一下,他也不貪口。但是被蔣霽這樣每日葷素搭配,營養投喂,蔣霽怕他吃不飽送得多,他又不願意浪費食物,這種情況下不長胖是不可能的事。


    那天於淮舟到家裏來找他出去泛舟,見到他愣了一下,之前鋒利的下顎線柔和了很多,頭發都亮了不少,整個人墨發玉麵紅唇,活像哪家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於淮舟受不了了。上舟時候舟晃了晃,他說謝意胖了。劃槳劃累了,他說謝意胖了。後來兩人一起去投壺輸了,他說謝意胖了。


    “你和一群姑娘爭什麽?”謝意終於受不了了,一腳踹向了他的屁股。其實他自己也覺得自己胖了,練功的時候沒有之前輕盈,為了不浪費食物吃得多,感覺身子重重的。


    泛舟回去的湖上,於淮舟聽謝意說完,扇子一收問他:“你家不是有廚房嗎?你為何不讓那小子直接到你家來做,這樣他少跑幾趟,你自己也可以控製飯量。”


    謝意沒說話了,於淮舟還不知道蔣霽身份,就以為是假道士事件人知恩圖報呢。


    “等等。”謝意攔下了來送晚飯的蔣霽,“明天到院子裏做飯吧。也不必回去吃了,菜也我來買。”


    蔣霽一愣,麵色露局促,他輕聲問到:“這樣會不會打擾先生?”


    “不來算了。”謝意作勢關門。


    嗒,門沿被修長的手按住了,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燦爛:“我明日就來!”


    吃了晚飯,謝意便拉著於淮舟出門采買,什麽鐵鍋蒸籠湯煲,鍋鏟筷子湯勺,瓷碗玉盆餐碟,油鹽醬醋糖,陳米精米細麵,各種刀具。把能想到的都買了。


    趙九推了個木推車來,都沒放下,謝意自己租了個拉貨馬車,還拖了一大堆柴火。


    於淮舟非要騎馬,謝意就躺在後麵貨車上翹著腿,前麵騎馬那個人回頭說:“你這個買法,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娶媳婦兒了。”


    謝意咬著一根嫩竹芯,眯著眼睛問前麵的人:“你知道在哪裏能買到新鮮的蔬菜和肉食嗎?”


    於淮舟架著馬,頭也不回,“這個簡單,閣裏張叔每日都要出去采買,你明日跟著他去吧。”


    昨夜下了一場小雨,空氣中混著泥土的氣息,帶著點點青草的味道。天還沒有大亮,謝意打坐收功,起床洗漱完準備晨練,嗒,門外石台上又被人放了東西。


    謝意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推開了院門。街上還靜悄悄的,隻有幾家店鋪門前亮著光,周圍散著淡淡的霧氣。少年穿梭在霧氣中,風儀玉立。


    今天是七月十二。


    妖氣越來越重了。


    空氣中溫騰騰的,要下雨了。


    “每日采買時要先想好今日要做什麽菜。”張叔駕著牛車,給身旁人講解到:“例如昨天主家點名了要吃桂花栗子魚,除了廚房備有的酒、薑、鹽、油、糯粉、醬油、糖之外,還需要另外購買栗子、幹桂花和草魚。草魚嫩而不膩,開胃滋補。”


    謝意點了點頭,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他對做菜實在是一竅不通。前方過了一條黃土小徑,又寬闊了,周圍都是水田,路旁邊有許多攤販,售賣著自家蔬菜。四根木杆架了半隻豬,買客要哪裏,賣主就切哪裏。


    “道長若不嫌棄,可以每日給小人菜單,小人順便給您捎回去。”張叔停了牛車,對謝意拱了拱手,“這也是主家的意思。”


    “那便有勞張叔。”謝意扶了一把,“多謝。”


    今日是張叔給的菜譜,買完菜,還帶謝意買了一大包香料。


    二樓書房,把寶貝九裏香放到窗陰曬太陽,把藤竹椅搬到窗邊,翹著腿看起了符書。窗邊九裏香的影子挪啊挪,挪到了自己腳下。


    叩、叩、叩


    那卷毛依舊穿著藍布短褂,窄腰間係了一根寬腰帶,對他拱手道:“先生,午好。”


    “嗯。”謝意讓開,等那人進了,合上了門。


    “先生,我的帕子還在嗎,我想洗個臉。”少年臉上汗津津的,一滴汗珠順著下巴落下。


    謝意去雜物房裏拿出了個木盆,裏麵放著之前蔣霽用過的洗漱用品。


    “謝謝先生。”少年雙手接過,朝謝意笑眯了眼睛,“先生去歇著吧,吃飯了我叫您。”


    蔣霽在井邊打了水,把木盆裏的東西清洗幹淨,又用帕子把身上汗漬擦幹,洗了手,物品歸置好,進了廚房。


    廚房裏米香四溢,灶台蒸籠裏還冒著熱氣。蔣霽看了看竹編木架上已經洗好的菜,嘴角不自覺的抿出了個酒窩。


    廚房裏叮叮當當傳出切菜的聲響,謝意拿著木壺沿著青石小徑修著花,這裏開了幾株野茉莉,此時正豔綠著葉子,開出了朵朵瑩白色的小花。池裏荷花也開了好幾朵,粉白色的花瓣緊緊裹著中間的嫩綠蓮蓬,空氣裏飄來淡淡的花香,和那煙火味融在了一起。


    聽見廚房裏熄了火,謝意將一張大桌在正廳前小院裏展開,又擺了兩張竹凳在一旁。


    菜被擺上桌子,每樣都做了一大盤。謝意端著兩碗飯,捏著筷子,放了一碗到蔣霽麵前,“吃吧。”


    今天吃的是粉米肉丸,配的毛豆小炒,燙了個三鮮湯。


    謝意慢條斯理的吃著,對麵人也跟著細嚼慢咽的吃,動作總有點小心翼翼的感覺。


    “跟我吃飯不習慣?”謝意突然出聲,眼睛直盯對麵那人。


    “沒有,沒有。”蔣霽抬頭回應視線,“沒有不習慣,先生。”


    “那便放開了吃,你若是這樣小心拘謹,以後我們便分桌吃。”謝意看向對麵人拿筷子的手,手上有一條長長的肉泡,四周是鼓起來,中間泛著水色。


    蔣霽聞言,立馬開始大口刨飯。卸了一上午貨,他早就餓了,怕吃的太急被先生嫌棄。


    於是一碗飯幾口下了肚子,剛打算放碗,碗就被人抬起拿了過去。第二碗飯盛的滿滿的,又被擺到了麵前。


    “多吃些。”謝意扶著袖子夾了一顆肉丸,嵌在了那堆得滿滿的白米飯上。


    蔣霽盯著那隻拿著筷子潔白修長的手,眨了一下眼睛,呆滯的答到:“好。”


    謝意彎了眼睛:嘻嘻,根本不用擔心吃不完。


    收了桌子,蔣霽去廚房洗了碗,擦淨手,便聽謝意在外麵叫他。


    “過來。”謝意手裏捏了一紅塞瓷瓶,等蔣霽走過去,將瓶子遞給他,“燙傷膏。”


    蔣霽沒有接瓶子,把燙傷的那隻手伸到謝意麵前,那肉泡周圍紅了一大圈,定是剛才洗碗戳到了。


    “......”


    “......”


    啵~瓶塞被拔開,發出清脆的聲響,謝意用力抓住那人的爪子,手感有些粗糙。手指沾了膏藥,輕輕塗在周圍。


    蔣霽垂眸看著麵前低頭塗藥的那人,愣了愣神,他比先生高了。


    手被向上拍開,又被下了逐客令,蔣霽走在湖畔上盯著那個肉泡旁的清油看。


    四個月前那個黃昏,他渾身髒汙被先生撿回,定是洗了很久,然後像剛才那樣,細細的給他所有傷口上了藥。如此他撿回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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