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如此,便可放心了。”孝莊甚為滿意,說罷便隨手微微一擺,立即有宮人捧著禮盒上前,皇後與諸妃嬪皆有禮分賞。


    賞給皇後的是一對鵝蛋大小的夜明珠,給昭妃和仁妃的是一模一樣的玉如意,給福貴人、賢貴人的則是每人一對翠玉鐲。


    而皇後等也準備了敬獻之禮。


    皇後敬獻老祖宗的是一串由深海紅珊瑚精心打磨而成的佛珠,共計一百零八顆,難得可貴的是色澤與大小及圓潤程度一般無二,不僅價格不菲,更因為是佛珠,而體現了皇後的良苦用心。


    孝莊一生經曆了三次精神歸宿的轉變,少年時信奉薩滿教,中年時因為順治第一位皇後染疾,而與西洋天主教神父湯若望結識,轉而信奉天主,再後來是受順治影響漸漸依佛門。


    如今在慈寧宮西殿還設有佛堂,早晚禮佛誦經頗為虔誠。


    赫舍裏的禮物不僅珍貴,還非常貼心。


    其餘妃嬪所獻也都是帶有吉祥意義的禮物,其中以昭妃所獻的菊花枕為冠。


    枕麵是東珠親自繡的萬字團壽,滿蒙漢三種文字數十種寫法的壽字繡滿枕麵,非但沒有顯得零亂擁擠,其繡工與筆法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更是飛揚飄逸堪稱經典。


    而枕芯竟然全部是以這一季曬幹的菊花花蕾為枕墊,東珠說“菊花可以明目清心,其香幽淡寧神,以此為枕可夜夜安寢”。


    孝莊接過菊花枕,用手輕撫著上麵的壽字,沉默了好一會兒。


    直到蘇麻喇姑命人在室內放好拜墊,皇上、皇後領諸妃嬪同行拜禮,孝莊方才連連說好。


    第七章 天地交泰宮門怨


    從慈寧宮出來,皇上去了乾清宮,諸妃各回寢宮,唯有皇後拉著昭妃站在禦花園裏的麗景亭中說話,隨行的宮女們都很知趣地在亭下的甬道低首而立。


    站在亭上可以看到全園的景致,此時雖已至夕秋,園中罕有花草,但蒼鬆翠柏林立、奇石樓閣相映,依舊情趣盎然。


    “東珠,你看那兒,你知道那道門叫什麽嗎?”皇後指著坤寧宮與禦花園之間的那道門問道。


    “坤寧門。”東珠答道。


    “你知道?”皇後臉上無喜無悲,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麽,隻略點了點頭,“原來你知道。那你就應該明白今兒自己的越禮之處。”


    東珠麵上毫不在意,甚至都沒有去看皇後。她隻是望著滿園的翠柏緩緩言道:“後宮三大殿乾清宮、坤寧宮、交泰殿的命名取自《周易》。‘乾,天也’,‘坤,地也’。乾清與坤寧是天地清寧、江山永固、國泰民安的意思。這個,東珠自然明白,旁的卻不知了。”


    “如今乾清宮與坤寧宮已天地定位各有其主,若有人存著癡心妄想阻礙天地交泰,你說是不是越禮,是不是該罰?”皇後的目光從坤寧門收了回來,牢牢盯在東珠的臉上。


    “皇後是後宮之主,皇後說該罰自然便是該罰。”東珠對上赫舍裏的眼睛,麵上卻露出三分頑笑之色。


    “東珠,昔日我們是嬌養於閨閣之中的塔拉溫珠子,我們爭名鬥氣,都是無礙的。如今後宮之中雖是昔日姐妹卻名位已定,我為後,你為妃,你要牢記自己的身份,若有越禮不軌之處,莫怪本宮無情。”赫舍裏冷颯颯的話裏帶著警告的味道。


    東珠側首一笑:“皇後是主子,東珠是奴婢,自當以皇後馬首是瞻,請皇後放心。”


    她頑笑般的神情讓赫舍裏極為不滿:“你到底明不明白?非要我說出來嗎?”


    東珠收斂了笑容:“是為了那個菊花枕頭嗎?”


    赫舍裏麵色陰沉:“是。我素來知道你的心計,你就愛把心思用在這上麵,取寵老祖宗,引皇上注意,一個菊花枕便奪去了所有人的關注,你置我於何地?”


    東珠深深吸了口氣,眉頭微蹙:“想不到當了皇後,你還是這樣的脾氣,從小到大我的無心之舉總會讓你大發雷霆。好,我去找老祖宗把枕頭要回來,我自己枕行了吧。”


    東珠轉身就走,赫舍裏伸手去拉,這手剛剛抓到東珠的衣服便突然哎喲一聲摔了下去。東珠還沒明白怎麽回事,亭下候著的宮女們就齊刷刷地擁了上來,被宮女攙扶起來的赫舍裏立即說道:“不關昭妃的事,是本宮自己不小心,你們都把嘴封嚴了,今兒的事一個字不許往外露。”


    “是!”跟在皇後身邊的宮女立即去傳軟轎,看著有些愣神兒的東珠,赫舍裏神情關切地說道,“好了,你不必自責了,都說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了。這裏風大,別跟這兒站著了,你回吧。”


    看著宮女們狐疑的目光,東珠便恍然懂了,這是苦肉計嗎?


    赫舍裏實在是太謹慎,太草木皆兵了,自己不過是一句頑笑話,她真以為自己會去找太皇太後要枕頭嗎?這不真成了小孩子打架鬥氣了嗎?東珠其實隻不過是想嚇嚇她,再借故離開。而她竟然如臨大敵,並以這樣的急智來為自己解圍,又無形中給東珠設了一個套。


    看來,她的確比自己更適合宮廷生活。


    東珠自嘲地笑了笑,行了跪安禮,便告退了。


    春茵跟在東珠的後麵,小聲喃喃著:“旁人沒看清也就算了,奴婢可是看得清清的,明明是皇後自己摔下去的,還這樣扮好人,什麽意思!”


    東珠沒有說話,徑直朝承乾宮走去。


    這座宮殿為兩進院落,正門南向為承乾門,前院正殿麵闊五間,殿前是寬敞的月台,東西各有三間配殿。後院布局與前院相同也是正殿五間東西配殿三間,隻是院落進深更長並種有古柏藤蘿,在西南角還有井亭一座依牆而建玲瓏雅致的亭子。


    站在承乾宮前院正殿外,東珠抬起頭凝望著正中那塊匾額,那上麵是先帝順治親筆題寫的“貞順明德”四個字。


    這是她第二次認認真真地凝望這塊匾額,第一次是初六進宮那天,自己被蘇嬤嬤領到這兒時,那天盯著這塊匾額,東珠也愣了好半天的神兒。


    “貞順明德”這是順治給烏雲珠的評價嗎?


    他愛她,也許正是因為她所表現出來的智慧、柔順、謹肅與貞靜這些優秀的品德。


    而她一代絕世紅顏過早凋謝,怕是也因為這些。


    背負著這四個字,她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也許她從沒有機會毫無顧忌地展現真實的自我。


    從費揚古口中,東珠知道未出閣之前的烏雲珠,也是一個愛說愛笑,愛穿男裝纏著阿瑪和兄弟騎射狩獵,喜歡上街四處閑逛的爽快女子。


    即使是陰差陽錯被指婚給博果爾,在襄親王府裏做福晉的她也是一個殺伐有度、開朗明麗的女子。


    一切的改變,都從進宮那一刻開始。


    背負著“妖妃禍水”罵名,宮中四年,她經曆了榮寵、離怨、喪子、喪父的大喜大悲,禁宮磨平了她的睿智與性情,奪走了她的笑容與爽直,封閉了心的人如同枯木一般,僅僅四年,她病到藥石無醫。


    淚水悄然滑落。


    “主子!”春茵立即遞上帕子,東珠卻沒有去接,任淚水灑在風中,滴落而下平白汙了那煙水藍色的衣裳。


    第八章 熠熠珠輝奪人目


    十月初六,康熙攜宗室子弟及朝廷四品以上官員至南苑校射行圍。這是康熙自登基以來的首次行圍,朝廷上下皆頗為隆重。


    不僅行宮內外修葺一新,就連草場正中所設的龍帳也氣派非常。


    首日行獵開始之際,文武官員皆在龍帳外等候。一身戎裝的當朝輔臣鼇拜與遏必隆並肩而立,也立於校場之中,較場內早已旌旗飄揚,鑼鼓震天。


    “老東西,你說皇上小主子這是要幹什麽?京裏多少大事纏身,卻突然下旨要來秋圍,往年也沒這個先例,這怎麽想起一出是一出。”鼇拜捅了捅身旁的遏必隆。


    遏必隆嗬嗬一笑:“這咱們哪裏知道呢。”


    蘇克薩哈聽到湊了過去:“這還不明白,上個月大婚,這個月秋圍,這意思不是再清楚不過了嗎?”


    “什麽意思?”鼇拜最看不上的就是蘇克薩哈,這滿漢皆通的滿族才子有學問倒是真的,隻是從來說話都是雲裏霧裏的,沒個實底,這樣的人不可靠也不可交。


    “皇上成了婚就是大人了。這秋圍便是示威,示的是天子的龍威。明白了嗎?”蘇克薩哈朝著龍帳眨了眨眼睛,“沒瞧見嗎?索尼今兒都沒來,這老小子活得最明白了。皇上示龍威,他便稱病配合。後麵的戲怎麽唱,倒難為咱們哥兒仨了。”


    鼇拜把眼一瞪,剛要理論,隻見遏必隆衝他使了個眼色。原來,金盔金甲在身的皇上走出龍帳,身後還跟著皇後與昭仁二妃。


    君臣見禮之後,遏必隆的眼睛始終盯在東珠身上,東珠笑嘻嘻地衝他招了招手,倒讓鼇拜看見,不由笑道:“好個東珠丫頭,當上皇妃,越發出挑了,明晃晃地照得人眼睛疼!”


    皇上跟前,東珠不敢造次,隻是衝著鼇拜用手在自己的下巴處比畫了兩下,旁人不解,鼇拜卻麵色通紅眼睛圓睜起了怒氣,衝著東珠揮了揮拳頭。


    康熙看到不免問道:“鼇卿家這是何意?”


    鼇拜瞪著東珠說道:“這丫頭是在羞辱老臣,去年我帶她在西山跑馬圍獵,不小心小輸了一局,便讓她揪去一把胡子,剛才她就是比畫著還要揪老臣的胡子!”


    康熙聽了隻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飛快地掃了一眼東珠,東珠則側首避開。


    皇後赫舍裏淡淡一笑:“鼇大人口中的丫頭如今可是皇上的昭妃,鼇大人還請慎言。”


    “是,皇後娘娘說得是,老臣一時口誤。”鼇拜立即稱是,麵上卻仍有憤憤之意。


    康熙略一思忖,便對著群臣朗聲說道:“今兒在校場,不論身份官職老幼之別,皆以馬上功夫騎射本事競技,大家放手相搏,不必考慮其他。隻期能切磋技藝,體察祖宗馬上得天下的辛苦,秋圍才不虛此行。”


    “是。”眾人皆附和。


    曹寅牽來黑龍騎,康熙率先飛身上馬,鼇拜等人也紛紛上馬。


    “先獵到獵物者為勝,賜黃馬褂!”康熙高舉金弓振臂一揮。


    “萬歲、萬歲、萬歲!”八旗子弟山呼萬歲,策馬躍出。


    “皇上說的話可當真。”一個俏生生的聲音夾雜在馬鳴鼓樂聲中是那樣的嬌柔,但卻因為突兀而分外引人關注。


    康熙勒緊韁繩,回眸而望,竟然是她。


    “你也要比?”仿佛有些難以置信。


    “是,隻是若臣妾取勝,不要黃馬褂,隻想討皇上一個承諾。”東珠玉顏如珠,瑩光潤澤,更顯出與旁日不同的紅潤,俏生生立於馬前,讓人有些炫目。


    “昭妃,不得越禮。”赫舍裏立即上前阻止,仁妃也從旁攬過東珠的肩頭:“妹妹別逞能,這跟咱們自家圍獵不同,那麽多人,箭弩無眼,萬一傷著妹妹……”


    東珠倔強地揚著小臉,直勾勾地盯著康熙,眼中盡是期待。


    “皇上放心,東珠……昭妃功夫不弱,讓她來吧。”鼇拜話剛說完,隻見遏必隆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你自己小心。”丟下這句話,康熙打馬前行飛馳而去。


    千騎齊躍,煙塵四起,一時間讓人實在看不真切校場內的人和物。


    南苑亦名南海子,在京城永定門外二十裏,方圓一百六十裏。有湖泊數處,草地隨湖岸蜿蜒,周圍繞以短垣,將麋鹿雉兔麅子蕃息其中,以供圍獵騎射。苑內設立二十四園,養育禽獸,種植果蔬,有專門的海戶負責打理。


    此時場內鼓聲震天,龍旗飄揚,飛騎踐起的煙霧很快消散,馬騎以及它們的主人分散在各處尋找獵物。


    東珠騎著一騎棗紅馬,披著銀白色的兔毛披風,她並不急於飛馳,隻守在一處無人的濕地旁,這裏非常安靜,遠處的殺戮聲嘶鳴聲一點兒都聽不到,隻有颯颯的風聲。


    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裏抓了一把粉末狀的東西撒在一處幹爽的地麵上,隨即便悄悄將身體隱藏在樹後,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兩隻斑鳩飛過來,它們搶食著那些粉末狀的食物,接著便很快倒在了地上。


    東珠露出孩童般的笑顏,跑過去將兩隻斑鳩拾起來抱在懷裏,輕撫著它們的羽毛說道:“對不住了,先委屈一下你們,要聽話,乖乖地不要動,這樣就死不了。”


    馬蹄聲由遠及近,轉眼已至跟前,馬上一身銀白色戎裝的他,是那樣的英武俊秀。


    “你就準備這樣去拿黃馬褂?”他問。


    她笑而不語,微現的梨窩讓她原本就秀美絕倫的容顏更添仙姿。


    “你胡鬧!”他白皙的容顏微微變色,額上青筋突顯,“不僅是他會責罰你,就是今天參加圍獵的所有八旗子弟都會對你側目,這樣的嘩眾取寵,他們會認為你別有用心。”


    他越焦急,她麵上的笑容越加燦爛。


    “你不是不理我嗎?現在又在做什麽?”她調皮地問著,手裏還在輕撫著斑鳩的羽毛,仿佛十分漫不經心。


    “我沒工夫陪你胡鬧。”在她的腳邊,他丟下一隻野雞,“在宮裏想要活得久,就別讓自己那麽出色。”


    “你不明白嗎?”她收斂了笑容,“我才不稀罕什麽黃馬褂呢?我也不是想得什麽帝寵,我是想要一個承諾,讓他放我出宮!”


    已轉身離去的他在馬上挺直的脊背微微輕顫了一下,“別做傻事。”接著便一鞭子狠狠抽在馬上,飛躍出去。


    “不要做第一個。今天第一個射到獵物的隻能是他,是皇上。你不要去爭。誰都可以在他前邊去爭,卻不能是你。費揚古,記住我的話。”東珠幾乎是帶著哭腔喊出了這句話。是,這才是她在康熙麵前逞能並執意要參與圍獵的真正原因。


    她了解費揚古,她知道他需要一個機會來在世人麵前證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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