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不是時候。


    於是,她出麵攪局。


    她知道,他終究是不放心所以會過來看她的,這樣一來二去將牽絆他不少的時間。


    這樣,應該夠了吧。


    康熙回到龍帳的時候,龍帳前已經堆滿了獵物,安親王嶽樂為判官,不管是誰獵到獵物都要將獵物拖回龍帳前交由嶽樂檢閱記時。


    麋鹿、麅子、山雞、野兔、鷹雕、狐狸等獵物頗豐。


    康熙特命人將獵物抬至晾鷹台,康熙端坐在黃龍華蓋下的龍椅上,檢閱今日圍獵的成果。


    “若論獵物體積大小,則以鼇大人獵的黑熊為最,若論稀罕則是以內大臣索額圖所獵的白狐為冠。若論獵物之豐則以康親王傑書為先,共獵得大小獵物七件……”嶽樂手拿文冊一一念道。


    “你說那麽多幹嗎,皇上沒說比這些,說說誰第一個回來的。”鼇拜有些不耐煩,忍不住打斷嶽樂。


    康熙的目光落在嶽樂身上,心中已經了然,便淡然一笑:“叔王可是不好說?”


    嶽樂連連點頭。


    鼇拜湊過去往文冊上一看,立即表情古怪地朝皇上看去:“得,這回可鬧心了。”


    “叔王但講無妨。”康熙見他們如此更有些期待,雖是猜到了七八分,隻是仍然不敢相信。


    “正是昭妃娘娘。”嶽樂一向內斂溫和,說話也是和聲細語,這一次更是有意壓低聲音,不料仍舊引起一片嘩然。


    “怎麽會是她?”


    “咱們怎麽就輸給一個塔拉溫珠子!”


    “噓,是昭妃娘娘。”


    康熙麵上陰晴不定,指著台上堆砌的獵物問嶽樂:“哪個是昭妃所獵?”


    嶽樂有苦說不出,隻是朝康熙身後望了望。


    康熙回首,便看到站在皇後與仁妃身後的東珠,見她手裏還抱著兩個毛茸茸的東西。“呈上來。”


    東珠在眾目睽睽之下婷婷走到聖座之前,雙手捧上。


    康熙一把拎了起來:“是隻斑鳩?”隻是細看之後又不免起疑,這斑鳩渾身上下竟無一點兒傷痕,於是龍顏一沉,瞪著東珠道,“怎麽得來的?”


    東珠不語。


    “叔王應該知道,剛才圍獵開始時,朕說的那番話。今日圍獵不論官職年齡但憑技藝,雖是如此更不能藏私,叔王說昭妃是第一個獵到的,可這獵物渾身上下並無半點兒傷痕?莫不是昭妃赤手縛來的?”康熙語音清冷,力若千鈞。


    嶽樂更感為難,皇上問話不敢不答,可是又實在說不出口。


    東珠深深吸了口氣這才說道:“皇上,此物果真是臣妾所獵。獵的方法很簡單,並不用刀箭繩索,隻是用這個。”


    東珠將自己隨身帶的荷包遞給康熙,康熙將信將疑接過來仔細看著,隻見它與一般宮中女眷所用之物無異,再往裏看,便發現一些研磨成粉的東西取出湊在鼻下聞了聞,有一股子香油的味道。


    “這是用草烏研成的細末與芝麻放在一起炒香後製成的,放在地上便會引斑鳩來吃,吃後昏倒可睡上個把時辰,便是如此了。”東珠朗朗說道。


    “這個丫頭……不,是昭妃娘娘,可真是有一套啊!這麽個獵法,倒讓咱們開了眼了!”鼇拜大笑道。


    遏必隆卻十分驚恐立即跪在聖駕之前:“皇上恕罪,昭妃年幼莽撞,實為奴才管教不嚴,奴才萬死。”


    康熙掃了一眼東珠,見她鎮定如初並無半分驚惶之色,心中雖恨卻隻得說道:“遏大人請起,昭妃已入宮自有老祖宗和皇後調理,這管教的事情就不勞費心了。”


    遏必隆一時間辨不出康熙話中的意思,隻得謝恩起身,垂手而立。


    “昭妃此法獵物甚是新鮮,雖有取巧之嫌,卻也給咱們提了個醒。一則,這獵場如同戰場,場上瞬息萬變莫以常規而行,小看了對手便會輸得極其意外。二則,也是督促列位臣工,投其所好者當慎處之。”康熙的話似是有感而發,又像是訓誡,有些人聽明白了便深感惶恐,覺得皇上話裏有話,有些人沒聽明白,便覺得皇上不過是在外人麵前維護自己的小妃子。


    正在各存心思的時候,隻聽一個清麗的聲音再次響起:“皇上,臣妾此舉並非是想要嘩眾取寵,臣妾以最省事的法子在最短的時間裏取得了獵物,這並沒有什麽。以往圍獵都以先獵者為勝,其實這獵物除了力量、騎射功夫還有各人的心思好惡都隱在裏邊,倒該評評獵者的心態與獵物的價值。”


    “哦?”康熙對上東珠的眸子,今日的她與往日完全不同,雖然是一樣的容顏卻是不同的風采,白皙的麵容反常的紅潤讓整個人更加鮮亮起來,閃著熠熠珠輝的眼睛像是燦爛的星辰奪目出塵。


    “怎麽個最有價值?”康親王問道。


    東珠笑而不語,康熙掃了一眼擺在台上的獵物,恍然明白了。“大家都說說吧,獵這些東西的時候都想了些什麽?”


    “要獵就獵最大的,所以獵了一隻熊!”


    “咳,哪裏想那麽多了,撞上什麽就獵什麽!”


    “這白狐的毛色實在漂亮,可以獵回去給福晉做一條漂亮的毛圍。”


    眾人熱絡地說著各自獵物時的心態,一時間氣氛熱鬧起來。


    “咦,這是誰獵的,一隻箭上串了一串兒的田鼠!”蘇克薩哈的話引起眾人注意。


    “看看箭尾,這箭上都刻著名字呢!”莊親王說。


    “不必看了,是我!”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正是年輕英俊的費揚古。


    康熙看著有些麵生,招了招手讓他上前回話:“為什麽獵這個?”


    “皇上問得好。”費揚古目光直視著康熙,“今天的獵物中有一頭羚羊,奴才之所以會獵田鼠,與獵羚羊者是殊途同歸。”


    康熙麵上的神情微微一僵,放在龍椅背上的手下意識地握成拳狀,片刻之後才說道:“很好。”


    所有人都被弄糊塗了。


    隻有嶽樂注視著費揚古,麵上是一副如釋重負的神色。


    東珠的心抑製不住地抽搐起來,他竟以這樣的方式脫穎而出,果然,自己沒有看錯人,他的優秀無人能敵,即使是自己,以為最懂他,卻還是小瞧了他。


    這樣的男人,確實不枉她癡心以對。


    第九章 南苑暗夜突遇襲


    黃馬褂最終賞給了費揚古,所有人都不明白皇上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今年的圍獵讓所有人嗔目稱怪的,還遠不止這些。


    夜色降臨,南苑的夜晚比紫禁城要寧靜空曠得多。用過晚膳,康熙走出寢宮原想牽著馬去苑中跑跑消消食,隻是跑了一陣覺得甚是無趣,不知怎的便來到昭妃的行苑外,這是他第一次主動來見她。入宮一個月,除了在慈寧宮請安時碰上,以及大婚禮上的那次見麵,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她。


    但是今晚,他很想來見她。


    隻見她一個人牽著馬懷裏抱著什麽東西,悄悄出了行苑。


    跟著她來到一處小山丘。


    “飛吧!飛得遠遠的,不要讓人獵到,也不要再吃別人的誘餌!”她捧著斑鳩用力一托,兩隻斑鳩飛走了。


    東珠做完這些之後,對著黑漆漆的林苑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歎氣聲讓他想起了那天在坤寧宮,原來是她在歎息。


    歎息什麽呢?


    “你很愛用詭計。”康熙突如其來地現身,又突如其來地出聲,自然嚇了東珠一跳,她愣了半晌才答道:“我的詭計從不用來害人。”竟然忘記了請安。


    “用得多了,你怎麽會區分得出哪些是在害人,而哪些又是在幫人?”康熙冷冷地問。


    這還真把東珠問倒了。“嗯。反正我分得清。我不主動害人,但若有人害我,我也不會傻傻地挨打。所以用些詭計有備無患。況且很多時候,幫就是害、害就是幫,好就是壞、壞就是好。不身處其中是分不清的,皇上能分得清嗎?”


    “狡辯!”康熙覺得眼前這丫頭太古靈精怪了,她的內心和她的外表差距太大,她的外表像仙女一般出塵絕世,可是內心卻那樣的詭異,讓人無從把握。


    “皇上,您欠我一個承諾。”她說。


    “你自己都說自己是取巧,如今黃馬褂都已經賞了人,朕也沒什麽可給你的了。”他說。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個。”她說。


    “承諾?”他心中微微有些異樣,曾經在宮裏,在父皇病重彌離之際,母妃哭得如同淚人一般,她跪求父皇,“給臣妾一個承諾,來生,來生沒有她。許臣妾一個來生吧!”


    父皇已經口不能言,隻是用盡全力伸出三個手指,一臉的苦澀。


    “三生,你許了她三生三世嗎?”母妃悲淒的哭聲響徹整個大殿,嚇得他悄悄跑了出去。


    很快,父皇走了。


    接著,母妃病重,在最後的日子裏,她一遍遍地對自己說:“玄燁,幫額娘求求你父皇吧,求他給額娘一個承諾,不然,額娘死不瞑目啊!”


    她一遍遍哀求著,要著所謂的承諾,在瘋癲的狀態中淒然離世。


    那時,他很痛恨父皇,他為什麽就不能給額娘一個承諾呢?


    直到今日,東珠向他要承諾,他覺得心裏像被火灼了一下難受。他又驚又怕,此時方才知道,許不了人的人與得不到的人其實是一樣的難過。


    “給我一個承諾,有一天,許我出宮去。”她說。


    她好聽的聲音如同天籟,一下子驚豔了康熙。


    “你說什麽?”他說,他沒想到她要的承諾不是一生一世、三生三世,而竟然是要出宮去?康熙完全被震撼了。


    “我可以做你的妃子,可是你不缺妃子。我也可以做你的奴婢,可是你也不缺奴婢。人的一生很短很短,我隻想有一天,可以做回自己。”盯著他的眼睛,她說得要多坦白便有多坦白,“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就像皇上也一樣,這也不是你自己選擇的,不過你卻可以決定很多人的命運。”


    她高昂著頭,對上他的眼睛,目光真摯極了。


    “你知道你所求的,對於宮中女子來說是最大的恥辱?”他說。


    “在我看來卻是天大的恩典!”她的神情中滿是期待,“心向往之,便是最美。”


    “你是在求朕?”他又問,心裏有些發悶,無論怎麽看,她的神情都不像是在求人。


    她抿著嘴笑了,像天際邊的弦月,柔美異常。“皇上從來不缺別人頂禮膜拜。而我,在心裏拜你!”


    康熙似笑非笑,盯著眼前的女子略帶玩味地說道:“白天那個不算,咱們比一比騎術,看看誰先到金池子,若這次你真的贏了,便許你這個承諾。”


    說完便飛身上馬,立於馬背上的他靜靜凝視著東珠,像是在挑戰。


    東珠笑了:“皇上說話算話?”


    “當然。”康熙神情篤定。


    東珠也上了馬,兩人碰臂擊掌,隨即出發。


    不遠處的曹寅與侍衛們麵麵相覷。


    “跟嗎?”侍衛問曹寅。


    曹寅撓了撓頭:“跟,跟遠點。”


    “是!”於是大家上馬,遠遠地跟著,皇上與昭妃的坐騎都在他們的視線之中,這樣不遠不近,應該是最合適的。


    飛馳向前的康熙絲毫沒有讓一讓東珠的意思,仿佛發泄一般用力抽馬前行。東珠緊緊跟在後麵,她可以超過康熙,她的騎術不僅在女子當中算精湛的,除了費揚古,就連鼇拜也是她裙下敗將呢。可是她並不打算現在就超過皇上,總要給他留點麵子。東珠打算最後時刻再出手,贏他一個馬身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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