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燒高燭照紅妝!”


    如今,這麽快,他就變了心意。


    連理樹前,那番令人感動的表白如今言猶在耳,可是……解語花成了斷腸花,世事難料,如今看來還是錦珍為人足夠通達,她早已料到今日,才會以那番話來提點自己吧。


    “昭妃。”福貴人看到東珠神情微變,心中十分開心,終於也讓你嚐到這失寵的滋味了吧。


    東珠端起茶喝了一口,隨即用淡然掩飾心底的失望與傷心:“那又如何?皇上做事向來有分寸。他喜歡在哪裏,便在哪裏。又豈是你我妄議的?”


    “咦,你真這樣想?”福貴人愣了,“可是,不僅如此,皇上還將那絳雪軒賜給了賢貴人。說是從今往後,除了她納蘭明惠以外,任何人都不能去絳雪軒了。”


    “謝謝你來告訴我這個。”東珠看著福貴人,又把目光轉向春茵,“去通知承乾宮所有的人,日後若沒要緊的事情不要去禦花園,更要離絳雪軒十丈以外。”


    “可是。”春茵嘟著嘴,“前兒皇上才說過要把絳雪軒給娘娘您,怎麽今兒就變卦了,奴婢和雲姑姑還特意準備了席子、靠枕,原想一會兒搬過去收拾收拾呢。”


    “有這等事情?”福貴人顯得很意外,她拉著東珠的手,“好姐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原本那賢貴人在皇上眼中視同無物,怎麽突然被臨幸了,還得了這天大的恩賜。那絳雪軒既然給了姐姐,又怎麽賞了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宮殿樓閣、田畝金帛,都是屬於皇上的,皇上願意給誰自然就可以給誰。”此時的東珠高貴端莊、淡定從容,任誰也看不透隱藏在她心底的情緒。


    但是那眼角處不經意間掠過的失望被福貴人窺到了,她很是歡愉。


    原來你與我與大家都是一樣的,都有七情六欲,都會嫉妒爭寵,既然如此,一切也就好辦了。


    “還有件事。”福貴人有些為難,“今兒在前邊請安的時候,太皇太後提了一句,問昭妃的手如何了?”


    “謝太皇太後掛牽,已無礙了。”東珠淡淡回道。


    “咳。”福貴人麵露惋惜,“皇後當時也是這樣回的話,太皇太後說,既然如此,還是按規矩每日晨昏定省吧。當時,我替姐姐出頭,回了一句這是皇上的意思。誰想當時皇上也在,竟說……說後宮之中,沒有人能永遠逾越在規矩之外。”


    東珠聽了,未曾開口。


    福貴人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春茵心中十分鬱悶,送走了福貴人,她忍不住說道:“這算什麽?皇上昨兒聽了娘娘與公主的對話,突然不明不白地走了,就算是有什麽誤會,也得給人一個解釋的機會啊。哪能出了咱們承乾宮的門,就去寵幸別的女人。就算寵也就算了,偏在絳雪軒。這也就算了,居然說話不算數,把絳雪軒又給了別人。還自食其言,明明是他許下的事情,又統統不算數了。”


    東珠斜靠在羅漢床上,心裏雖也氣惱,但還是暗暗忍下。


    這時翠花公主與楊氏已然用過早膳,她們來到廳中,聽到春茵所說的,十分愕然。


    翠花公主心情內疚:“可是昨兒咱們聊的話被皇上聽去了?”


    東珠笑了笑:“也許吧。”


    “不如我去跟皇上解釋,就說你隻是為我出主意,這與你跟皇上並無半分關係。”翠花公主又驚又怕,其實她還從未跟皇上單獨談過話,她也不知自己如何才能麵見皇上替東珠解釋,但是她覺得自己必須這麽做。


    “不必了。”東珠輕輕歎了口氣。


    “為什麽?”翠花公主不解。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東珠麵上的神情淡淡的,說不清是喜是悲,“這樣,也許最好。”


    第六十八章 狡兔死,走狗烹


    康熙六年六月。距皇上的親政大典不足半月,一切事項皆已準備就緒,然而一直操持親政大典的索尼卻再一次病倒,這次病勢比之前更加凶猛,正是病來如山倒,隻半日就已口不能言神誌不清。


    索府門前車馬如潮,滿朝文武前來探視者絡繹不絕,而出來時皆麵露惋惜之色。夜幕時分,蘇克薩哈隻身入府,在索尼的病床前坐了好一會兒,見索尼如今隻有進去的氣兒卻不見呼出來,這人顯然已經不中用了。


    索府已然開始準備後事,雖然悲淒傷感,倒也井然有序不見忙亂。


    蘇克薩哈看到索尼長子噶布喇給索尼喂食湯藥已經不再用勺子,而是直接用竹管往裏吹,不由十分好奇,便問道:“這法子的確新鮮,如今都是這樣喂食的嗎?”


    “是啊,這還是宮中太醫教的法子。如今水米都難以喂進,就靠這湯藥維持。”噶布喇沉痛萬分。


    “沒通知皇後娘娘嗎?”上次索尼病了,皇上與皇後一同回府,當時眾人知道信兒的時候已經晚了誰也未曾親眼見到。所以這一次索尼一病倒,府裏立即門庭如織,因為許多人都希望借此能見到帝後。


    除了朝堂之上,能與皇上借個機會親近一二,或者讓皇後看見知道自己與索家的情分,這多少對日後都是有益的。所以此時府外還聚著很多車馬不肯離去,也是這個緣故。


    “皇後娘娘還不知道呢。二弟才剛入宮去回了太皇太後,如今宮裏傳出話來說是親政大典在即,皇後娘娘在內宮中自是有太多的事情要料理,眼下是回不來了,也未敢告訴她。就是皇上那邊,怕衝撞了,也不敢說。”噶布喇說到這兒,不由拿袖口抹了抹眼角的眼淚,“我阿瑪都是為了大典累得。七十來歲的人了,見天這樣熬著,就是沒病沒災的也支撐不住。隻是偏偏在這個時候,趕上皇上親政普天同慶這天大的喜事。要是他真就這時候去了,恐怕家裏連個像樣的喪事都不能辦。”


    “不會,不會。”蘇克薩哈連連安慰,“不過前陣子見他精神矍鑠,說是吃了宮裏賜的良藥,身子已大安了,這怎麽一下子……”蘇克薩哈問出心中疑惑。


    “咳!”噶布喇深深歎了口氣,又悲又氣,“昨兒晚上回來說是頭暈得厲害,原本躺躺也就是了,可是老爺子逞強,想著今早要去與禮部商量各國使節接待的事宜,萬不能缺了席,就把原是一劑的補藥加大劑量吃了雙倍,結果今兒早上就神誌不清了。”


    “怕是虛不勝補吧?那太醫怎麽說?”


    “太醫也說是虛不勝補,這藥量恰當是可救人,若是服多了,便是摧枯拉朽,不能承受了。”


    蘇克薩哈聽了也是連連歎息,他在索尼的病床前又坐了一會兒,然後便匆匆離去。


    出了索府,蘇克薩哈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東城一家醫館。


    醫館內堂,掌櫃接過蘇克薩哈的荷包,將裏麵的東西倒在桌子上。他先是用鼻子聞了聞,之後又用手輕輕將那些褐色的碎末渣子碾了碾,又仔細看了看,隨即沾著茶碗中的茶水在桌麵上寫了一行字。


    “你可看仔細了。”蘇克薩哈麵色大驚,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


    “您認識老夫又不是一年兩年了,老夫活到今日六十七歲,從會吃奶就開始在這藥房裏吃藥學藥,怎麽可能弄錯?”掌櫃的十分篤定。


    “原來如此。”蘇克薩哈頹然靠在椅背上,他麵上的神情十分複雜,先是震驚隨即失望,再而便是如死灰一般的寒心。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這一生,想明白了,其實也簡單得很。活在世上,要麽你為他人而忙,要麽他人為你而忙。如果你不能主宰別人,就老老實實任由別人來使喚你。但是有一點。”那掌櫃的看起來仙風道骨,絲毫不像是一位生意人,倒很像是世外高人,講起話來十分超脫,“這就像給主人拉磨的驢子一樣,蒙著布一味向前傻賣力氣這一切尚可。一旦這布被摘了去,驢自己覺得幹得沒意思,主人也覺得不自在。”


    “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雖然我與他並不同心,但是同朝為官這麽多年,他得了這樣的下場,正所謂兔死狐悲,我這心裏也不好受。”蘇克薩哈歎了口氣。


    “那你預備如何?”那掌櫃似笑非笑看著他,“現在退也退不得,進也進不得。還是糊塗的好些!”


    “糊塗?”蘇克薩哈那雙仿佛可以看透前世今生的烏瞳忽地閃爍起迷離的光暈,“糊塗?”


    康熙六年七月初七,康熙帝在太和殿舉行了隆重的親政儀式。


    為了褒獎輔臣與諸位臣工在皇上親政之前為朝政所付出的辛苦,皇上特意頒下數道恩旨,表彰、封賜接踵而來。


    這當中自有人歡喜,也會有人心生異端。


    皇上親政之後沒隔幾日,次輔蘇克薩哈便奏請辭去一切官職,為先帝守陵。


    皇上自然不允,連番深切慰留,然而蘇克薩哈說道:“做臣子應當嚴守臣子的本分,當日奴才與索輔、遏大人、鼇大人在先帝麵前盟下重誓,就是要同心同德輔佐皇上直至親政,如今皇上已然親政,奴才等自當隱退,否則就有逾越之嫌。”


    這完全是一番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不料卻觸及鼇拜的要害。


    次輔要辭政,那鼇拜和遏必隆也自然沒有再留下的理由,蘇克薩哈此舉以自斷手臂的方式來拖另外兩人下水,目的其實很顯然。一方麵此時在朝堂上,他雖然名為次輔,但毫無實權,處處被鼇拜鉗製;另一方麵,又很是忌憚皇上與太皇太後,自古幼帝親政,輔臣的下場似乎從來沒有善終的,所以他很想以這樣的方式體麵地隱退,同時再一次向皇上以及太皇太後表示忠心。


    然而,這一點,他明白,皇上明白,鼇拜與遏必隆更是心如明鏡。


    如果他們三人想法一致,這倒真是一步兩全其美的好棋,偏偏鼇拜並不想就此從朝堂上退出,他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蘇克薩哈羅織了心懷奸詐、久蓄異誌、欺藐幼主、不願歸政等二十四款罪名,並當即在朝堂上向皇上提出應將蘇克薩哈處以淩遲、族誅之刑。


    一時間,大殿之上如至深冬,寒氣逼人。


    眾人皆不敢言。


    皇上冷冷地看著鼇拜:“鼇卿輔以為蘇卿果然有罪?”


    “自然有罪,且罪大惡極。”鼇拜麵不改色。


    “朕以為……”皇上原想說句折中的話來緩和一下氛圍,沒承想他話還未說完,已被鼇拜打斷。


    “皇上剛剛問了奴才的意見,奴才卻不敢一言堂,如今還是看看朝中百官的意見吧。”鼇拜出列,站在大殿之上環視四周,炯炯的目光在眾大臣麵上掃過,“你們說,皇上才剛剛親政,蘇克薩哈便自請去給先皇守靈,他這是不是藐視皇上?”


    “是。”朝臣中果然有半數以上的聲音附和。


    但是鼇拜仿佛並不滿意:“都沒吃飯是怎麽著,皇上麵前回話,這樣有氣無力的,是在討賞還是要討打?再問你們一遍,他有沒有罪?”


    “有!”這一次,異口同聲,聲勢如鍾。


    “皇上剛親政,就敢藐視皇上,咱們能容忍嗎?”鼇拜緊走兩步,站在正中央,振臂高呼,“誓死替皇上維護威儀!誰敢藐視皇威,就是我等死敵!”


    “就是我等死敵。”


    蘇克薩哈此時立即慌了神,他沒有想到鼇拜有如此大的膽子敢在朝堂之上代天子行令,更如此公然顛倒黑白左右言路,他立即開口為自己辯護:“蒼天為證,蘇克薩哈絕無半分藐視皇威之心,蘇克薩哈此舉……”


    “蒼天為證?我們這些人眼睛都瞎了不能見證也就罷了,皇上好端端地坐在這裏,皇上都不能為你見證嗎?還是說,你覺得皇上委屈你了?”鼇拜寸步不讓,他直接走到蘇克薩哈麵前,用手狠狠戳著他的胸口,“真想剖開你的胸膛看看,你這腔子裏流的是黑的還是紅的。還說沒有藐視皇上,皇上才親政兩天,多少大事等著皇上來裁定,你卻在這個時候要去給先皇守陵,你是去守陵還是去添堵?你是想說先皇看錯了人,不該把江山傳給皇上嗎?所以你沒有用武之地了,隻能去守陵?”


    “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蘇克薩哈一向才思敏捷,隻是沒有想到鼇拜今日如此胡攪蠻纏,他汗如雨下。


    “你隻是什麽?”鼇拜一陣冷笑,“你想說你這是功成身退,還是見好就收?”


    鼇拜突然一把揪住蘇克薩哈的衣領,拉著他來到皇上禦座之下:“皇上,老臣早就收到好幾道彈劾蘇克薩哈的折子,原本是想著皇上親政大喜,不想給皇上添堵。但是想必是有人走漏了風聲,讓他聽了信兒,所以才想趕緊抽身。老臣懇請皇上徹查。”


    “徹查?”皇上稍帶著問詢地重複了一遍,還未來得及表態。鼇拜已然謝恩:“奉皇上旨意,將蘇克薩哈拿下關入大牢,立即查封蘇府。”


    “鼇拜……你怎麽敢?你怎麽敢矯旨?皇上……”蘇克薩哈驚呼連連。


    而鼇拜擒著他,讓他動彈不得:“還敢咆哮朝堂,如此又是一罪。來人,將他帶下去!”


    訥爾杜執掌宮中侍衛,自然立即上前聽令行事。


    蘇克薩哈的冤聲在大殿上久久回蕩,不知是誰小聲說了一句:“之前一日之內誅殺三位一品大員,那是在親政之前。如今皇上親政了,怎麽還……”


    這話鼇拜自然聽到,他也不惱怒,隻冷冷說道:“隻要你們用心辦差,這樣的事情就不會輪到你們身上,反之,不管是一品要員還是封大吏,這位子上的人可以換,而位子不會缺人坐。”


    皇上第一次麵對這樣的局麵,他覺得自己極為窩囊,麵對鼇拜近乎瘋狂的舉動,他竟然沒有去阻止。


    為什麽沒有阻止?


    因為他沒有想到,鼇拜這個荒誕的指鹿為馬的罪名,居然會得到滿朝文武的一致讚同。


    即使在之前因為圈地之事他力主誅殺三大臣,以及再往前他要法辦湯瑪法,在朝堂之上也還有反對的聲音,為什麽今日他卻已經完全主宰了一切?


    皇上坐在龍椅之上,冷冷地看著滿朝文武,他很想把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麵具都撕下來,看看他們的真麵目。


    是什麽讓他們同流合汙,又是什麽讓他們如此麻木不仁?


    “沒什麽事了,都散了吧。”鼇拜見皇上未做表態,自己則宣布退朝。


    皇上冷冷地看著,依舊沒說話,當看到眾臣跪安並且向外走去的時候,他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所有人被這笑聲嚇住了,他們回過頭,看到年輕的天子帶著冰霜的麵上那奇異的笑容,這種笑容像是陽光猛地從雲層裏撥開陰暗一下子照射在人身上,有些刺痛有些讓人難以適應,突兀極了。


    而他幽暗深邃的黑眸中射出的是狂野不羈的犀利的眼神。


    諸臣不知道哪裏不對了。


    他們看到安親王不聲不響地跪了下去,他們萬分詫異,但是緊接著,遏必隆也跪了下去。然後是幾位鐵帽子王爺,接著是郡王、貝勒,然後是那幾位最為謹慎的言官,隨即,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當所有人都跪下去以後,皇上停止了那怪異的笑聲。


    他,從龍椅上起身走下高高的禦台,走到安親王的身前親自將安親王扶起。年輕天子的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棱角異常清晰,眼裏流露出的精光讓人不敢小看。


    安親王麵露自責之色,也是無言相對。


    誰能想到,皇上自此之後,從第一排走到最後一排,他的目光在每一位大臣麵上掃視一番,神情無喜無悲,讓被注視者萬分膽寒,可是他卻如如不動。


    之後,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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