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歌皇宮,禦書房有一棵不尋常的樹。


    此樹壯大修長,軀幹像騰龍,枝丫處如龍爪,深黃多葉,乃是西域大修士佛陀子進貢的釋家聖樹,以養帝心,以修佛緣。


    七十二道之中,有王道一門,所修者放眼整個天下,唯有二位大國君王。


    所謂帝王者,神思深藏,喜怒不形於色,能以心禦人,能有非人之心術,忍他人不能忍,看他人看不到的。


    這便叫帝王心術,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皇帝和瘋子接近。


    看人心性難修,行事因果不明,便是修道失敗。


    .....


    ……


    午後,年輕的皇帝陛下饒有興致地在給大殿外的龍雲樹鬆土施肥。


    隻見他滿意地笑了笑,拿起一旁的水瓢地給樹根灌水。嘴邊欣然道:“鬥衙役,斬黑蛇,說服何燕山,誅滅鄭康……子明在嶺南這一行真熱鬧啊,可惜朕沒法親自去看看。”


    站在他一旁的承天衛紫金使周愉大人的心情和陛下完全不同。


    他皺著眉,抿了抿發幹的嘴唇,心疼道:“隻是,那麽一座大府邸他說燒就燒了?竟然讓承天衛給他出錢,真敗家啊!”


    皇帝陛下嘴角微揚,沒有說什麽。


    “對了陛下,那個製藥的花三年,承天衛還沒有找到,很奇怪,這人按理說不該憑空消失才對……”


    皇帝陛下拿起鏟子吃力鬆了鬆土,微垂眼簾道:“這人不重要,隻要劉子明江南之行順利,就能弄清楚相黨的謀劃到底是什麽了……”


    皇帝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眯眼道:“按時日,劉子明他們應該到南漳郡了吧?”


    周大人身子微傾,恭敬應道:“不出意外的話,該是如此....”


    皇帝陛下放下鬆土的鏟子,挺直身子,微笑道:“朕記得百花宴的牡丹酒不錯,朕想嚐嚐,你給弄兩瓶來。”


    “是!”


    周愉露出冷冽的笑意,此時的京歌天氣正好,而江南的天,恐怕會有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雨。


    ————


    南漳郡以酒欲二字聞名天下,同是天下八大都之一,靠近江南門戶蘇州邊陲,熱鬧非凡。


    宣州城外,馬車緩緩而行。


    南宮少卿輕輕摟著雙兒,麵色凝重,這段日子自從服用了那蛇膽所製的藥丸後,雙兒的臉色越發難看,真氣也紊亂了幾分。


    南宮少卿看著童姑娘,小心問道:“那蛇膽當真有用?”


    童姑娘輕聲道:“蛇膽苦寒,這隻是暫時的副作用了,就別擔心了。”


    “我沒事....隻是有些氣血不順……” 雙兒臉色蒼白道。


    同樣氣血不順的還有劉子明,這一路上,這位平常話多的停不下來的話癆,愣是一句話也沒有,坐在馬車前座,默默從懷中掏出一本紅本帖子翻看,沉思了許久。


    童姑娘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當官的,你在看什麽?”


    劉子明將帖子一遞,說道:“鄭康那拿的百花宴的請帖。”


    童姑娘接過來,好奇道:“這頓飯有什麽不對嗎?”


    “上麵的菜.....”


    童芷仔細翻看,請帖上的菜係,一共隻有三道。


    清蒸鯰魚,


    鬆花乳鴿,


    牡丹酒。


    很平常的酒樓大菜,童姑娘一看再看,也沒看出有啥玄機。


    “這菜有什麽不對?”


    劉子明深吸一口氣,沉默了片刻,幽怨道:“這菜沒什麽不對,隻是沒有一道我愛吃的!”


    眾人啼笑皆非,隻有劉子明麵露愁容,“這局麵比想象中的糟糕啊!”


    ......


    宣州城城門氣派十足,馬車雙輪作響沿著街走去,兩旁街邊房屋的布局,似走九宮十道之勢,看似分布雜亂,卻亂中帶著一絲玄妙。


    就好像仙人布局,於萬千紛紜中,忽的下出一手絕妙好棋,出其不意。


    以一子換全盤,其實和賭徒無異。


    “這南漳郡宣州城刺史李炎兵李大人,還真是有兩下子的。”


    車馬一路走來,劉子明看了城中房屋布局,知道必是出自這位李大人之手,不禁讚歎這位天下棋道第一人的手筆。


    施小小驚歎道:“隻是有兩下子?那可是七十二道棋道的守道人,棋聖李炎兵啊!”


    “難得難得,小小也知道?”


    “在京歌的時候就聽說過,這位大人可是天下棋手心中的傳說啊!下棋三十載不敗,隻可惜景陽宮鬥棋......棋差一步,輸給了一名不知名的末等蒙麵棋手,一朝名聲盡喪.....”


    劉子明微微一笑:“人嘛,站的越高,跌得越慘。”


    童姑娘不認同道:“輸了一場而已,已經很厲害了。”


    劉大人毫不謙虛,吹噓道:“我一場都沒輸過,豈不是更厲害!”


    童姑娘白了他一眼。


    “不過他確實還不錯,我說的不隻是棋道,還有他的眼光長遠,這天下八大都的評定便是出自這位大人之手。”


    “說到這個,公子,京歌坐鎮南朝中樞,有京都之稱,康樂郡地處嶺南,百草生長,有藥都之稱,那這南漳郡毗鄰江南,有何說法嗎?”


    “自然是有的。”


    “那叫什麽?”


    劉子明看了一眼對坐的童姑娘,咳嗽了兩聲,平淡道:“欲都。”


    ......


    欲者,無非酒、肉、財、色、樂。


    這宣州城,一路走來也不見一間青樓妓院,就連賭坊瓦子之地也少之又少,唯一沾邊的便是一家又一家的酒樓食肆。


    童姑娘疑惑道:“這裏也沒什麽不同,在康樂元定街上都是這些酒肆買賣,為何單是這南漳郡稱為欲都?”


    “你以為,欲都多是青樓賭坊之地?”


    劉子明掀開車簾子,望向窗外,淡淡道:\"皮肉生意雖不違反朝廷法令,但畢竟也不是那麽光彩,高官貴族自然好臉麵,那種一般的妓院是不會去的,至於賭坊,所搏大者,可不都是求財這麽簡單.....這欲都之名或許藏於繁華夜幕的波濤之下。\"


    童姑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怪氣道:“劉大人知道的還真多!”


    劉子明會意她有所誤會,麵色一囧,忙不迭解釋道:“我是不去那種地方的,這也是聽說,聽說!”


    童姑娘臉色一羞,呢喃道:“和我解釋什麽……”


    幾人互看一眼,對視而笑。


    ……


    中午時分,當太陽暖洋洋地灑在宣州城頭,雙兒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


    宣州城東糖街有馬戲表演,享譽舉國,還有坊間許多的雜耍藝人以此糊口,引得行人停下腳步,矚目叫好。


    兩位姑娘家被路邊的熱鬧所吸引,紛紛想要下車走走,劉子明和施小小也是愛熱鬧的家夥,自然湊這個熱鬧,隻有南宮麵無表情,單手抱劍,默默地走在冷雙兒旁邊。


    越往城裏走,越見百戲興盛,街頭被人海所裹,一行人被衝散開來。


    劉子明來到一處貼滿了大大小小的尋人告示的公告欄下,撕下來幾張畫像,細細觀看。


    施小小在買了一串糖葫蘆後走了過來,邊咬邊問道:“公子,你在看什麽?”


    劉子明指了指,“小小你看,畫像上的失蹤之人皆是女子。”


    “這有什麽不對嗎?”


    劉子明臉色微沉,不由將告紙捏皺了幾分。


    樹蔭之下,有三道高大身影,靠了過來。


    劉子明轉頭,見那為首的高大門客緩緩道:“劉大人,我家大人約你見麵。”


    施小小抓緊雙手,弓步出拳,做搏殺狀,這段日子,南宮終於同意教他武功了,但隻教入門皮毛的武學,從五步拳入手,不料不過數日,已然精通。


    小孩子狂喝一聲,“來找麻煩的?”


    劉子明虛汗直流,打量了那些門客一番,輕聲道:“不是不是,我去一下,你找到南宮他們,先去在馬車處等我吧。”


    施小小一臉霧水。


    約好的?


    什麽時候約好的?


    ————


    劉子明進了一家毫不起眼的民房。


    那三個高大的門客把劉子明帶到此處,便不做打擾,紛紛離去。


    劉子明笑意滿滿進了小院。小院有許多小孩在追逐打鬧,有一婦人在摘菜洗菜,劉子明剛剛踏入院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劉子明燦笑道:“那個……我找李炎兵大人,請問他住在哪屋啊?”


    小孩呆在原地,一臉迷茫地指了指偏屋的小房。劉子明微笑著衝婦人點頭,“多謝!”


    女人不吭一聲,同樣抱以微笑。


    劉子明徑直推開偏屋半掩的門,見一清簡陋室。半亮的窗戶,有白光灑進來,幾間簡陋的家具,屋內全是書卷,密密麻麻的公文卷宗堆積如山。


    竟無一立足之地。


    李大人見來人大喜,停下撰寫公文的筆,起身將書卷挪開,清出一條道路來。


    “哦,劉大人,快請進!”


    劉子明拱手道:“早就聽聞李大人清廉正直,有李青蓮之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李炎兵牽起李子明的手,匆匆走到書桌旁,那裏有一副棋局,李大人溫言道:“得知你要來宣城,這局我早在三日前就擺好了。算得你今日午後三刻能到,一秒不差。”


    劉子明笑罵道:“我說李棋聖,至於嘛,我都說那日景陽宮隻是僥幸了......”


    棋聖大人眨眨眼,認真道:“我敗過你一局,自然要贏回來。”


    劉子明無奈搖頭。


    李炎兵哀求道:“自從來了宣城,我已經好像沒遇到過對手了,煞是可憐,你就陪我來一局吧!”


    劉子明扶膝對坐,苦笑道:“聽說您在南漳郡諸城間大擺棋局,招攬學生,就是為了碰上幾個能和你下上幾手的?”


    李大人撚起棋子,吹起胡須,苦悶道:“可惜,都太嫩了……”


    劉子明也撚起棋子,思忖一番,無來由問道:“就沒有一個能和您下的?”


    “倒是有兩個人,一個便是我新收的徒弟陸易,第二個嘛,便是那百花樓的掌櫃娘子。”


    劉子明嗬嗬一笑。


    李大人眼睛微眯,提高聲音道:“這百花樓是你此行的必經之地吧?”


    劉子明沒有回應,輕快落子。


    李炎兵一看,不悅道:“又是胡亂開局?”


    “還和上次一樣!”


    棋子在棋盤上輕輕落下,君子手談,開局階段,布局恰如人生中的一抹淡雅,中局又殺鋒盡顯,棋子如刀槍,千軍萬馬,廝殺不止。


    李棋聖麵沉如寒,每走一步都要思慮三分。而且劉大人則雲淡風輕,心思也不在棋局上,總是問些古怪問題。


    “李大人,院落裏那群小孩都是你的?”


    “不是,親友家寄養在我這的。”


    “那位洗菜的姐姐是?”


    “是個無家可歸的聾啞女子,我見其可憐便收留了她。”


    “……”


    劉大人問個沒完,李大人有問必答。二人對弈,根本沒有半點鬥棋不語的棋士大家風範。


    可誰人知道,今日之局,放在往後的曆史長河裏,亦是千古之局。


    昔日百戰,那個號稱天下棋手三十萬,唯有我一手定乾坤的李棋聖,和那個曾在皇宮景陽殿棋鬥中擊敗他的無名讀書人妙手相搏。


    這一局似乎要下得天荒地老,後麵幾十手,雙方皆是舉步維艱。


    李大人大呼痛快,劉子明卻心神疲憊,累得夠嗆,這老家夥簡直是黑狗咬肥肉,撒口不放。


    又幾十手後,劉子明棋敗一招,甘拜下風。


    李炎兵意猶未盡,厚顏道:“再來一局?”


    劉子明看了一眼天色,苦笑一聲,“你總得留容我吃飯吧?”


    李大人彎腰起身,意識到不早了,連聲抱歉。


    李大人端出吃剩的菜葉湯和幾個糟糠饅頭,就說要請客。


    劉子明起身拜別,拔腿就跑,心裏暗暗叫苦,在康樂也就算了,來了南漳還想讓我吃這?


    李大人起身相送,望著灰溜溜跑路的劉子明心頭一樂,緩緩捋了捋胡子,眯眼道:“劉大人,我這棋局你能躲,百花樓的棋局你可得好好下。”


    出了民房,天光已淡。


    劉子明捂著肚子往馬車停靠的位置走去,卻見壯觀一戰。


    南宮少卿長刀揮砍,刀氣如龍,以一敵三,那門客三人合力,也不敵那黑刀刀勢。


    劉子明探著腦袋,歪頭道:


    “你們在幹嘛呢?”


    ……


    ……


    (未完待續,預知後事,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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