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申,你之才幹不遜雷刹半點,怎可落他下風。”


    朱申比雷刹更早入不良司,領十二暗衛行各種詭計暗殺,見不得光的事做多了就見不得光明正大,時日一久,明知雷刹不過箭靶棄子,嫉恨不喜竟成心結。與雷刹過手屢屢落敗本就怒不可遏,哪經得徐知命一激。當下狂嘯一聲,衝著雷刹一個惡虎撲食。


    雷刹本欲直取徐知命的性命,被朱申不要命的纏鬥,不得不全力應對,先過小鬼再殺閻羅。


    正一片混亂不堪中,忽聽一聲怒吼,一把剔肉刀斜刺中飛出,直奪朱申腦門,朱申瞪眼,舉臂去擋。


    剔肉刀鋒利沉重,來勢凶猛,朱申肉身哪裏能擋,隻聽得一聲慘叫,一胳膊被斬落在地。徐知命不由皺眉,院門外有執火兵士列隊奔入,再看,大吃失色。


    “好大的陣仗。”來人好似閑庭信步,邊笑邊撫掌誇耀。


    “前太子殿下。”徐知命謹慎地看著薑決,微笑,“殿下好風采,可惜就如白骨披著皮肉,也不知能披多久。”


    “這,便不勞徐帥憂心了。”薑決一揮手,幾名黑衣蒙麵的死士神不知鬼不覺地自兵士中現身,刀鋒疾如風,悄無聲息之間弓箭手就死了一半。不過瞬息,場上優劣顛倒。


    薑決纖塵不染的衣袍下擺拂過滿是血汙的地麵,暈過層層血色。


    風寄娘也是驚疑不定,撐傘站在一角靜觀其變。


    單什大踏步步入院中,撿起剔肉刀,一擦腦門上的汗,罵了一句,又道:“副帥,老單來得遲了些,這宅子藏鬼,我們來去幾回竟是找不到入口。還是太子帶了奇人趕來,才破這鬼障眼。”


    雷刹不接話,拚命壓抑著心頭翻湧的煞氣殺意,轉身躍斬徐知命,這一著,徐知命不得不退,命盤隱入他手中轉而化作一條金鞭,卷住了雷刹的長刀。


    “不過凡間俗兵。”徐知命輕蔑道。金鞭蛇似得越狡越緊,長刀軟布似得竟被扭曲得如麻索一般。


    薑決又嗬得輕笑一聲,忽道:“九弟,你與徐帥情同父子,可知他有如此神通?”


    徐知命住了手,似不可置信地看過來。


    薑決的唇邊帶著無限快意的笑,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押著薑淩和薑準上前。薑準罵罵咧咧被捆得跟頭肥豬似得,將薑決從頭到腳咒罵了個遍。


    薑決笑道:“八弟,聽聞豬有口條,佐酒及佳,孤嫌它汙穢,從未得償。八弟若是再胡言亂語,我少得委屈自己的嚐上幾口。”


    薑準嚇得瞪圓兩隻三角眼,識相得閉了嘴。


    薑淩卻像丟了魂魄,一張臉比身上披得狐裘還要蒼白,連著雙唇都不見一絲血色,他張了張嘴,問道:“徐師,你……”


    徐知命待他溫和如三月春風,緩聲道:“大王隻當不見不聽不知,臣必為大王鋪一道坦途。”


    “坦途?”薑淩深吸口氣,“什麽坦途?”


    徐知命笑起來,不答,隻道:“大王隻要記得以天下蒼生為重,輕賦稅徭役,讓這黎民百姓幼有所養,老有所依。”


    薑淩纖長的手抖如篩糠:“徐師,我無心大位……”


    薑決哈哈大笑,湊近薑淩耳畔,道:“九弟,徐帥為了你,可是屠了萬民,你說一句無心,未免有負徐帥的美意。”


    薑淩不是偏聽偏信之人,即便心裏信了幾分,仍向徐知命求證:“徐師,你做了什麽?”


    徐知命目光慈愛,道:“大王心性仁厚堅毅,少時多病卻不偏隘,處事大度、才智過人,實有明君之選。我觀陛下諸子,唯大王繼位天下方得太平,餘者,誰敢問鼎?”


    風寄娘悄悄過來握住雷刹的手,二人對視一眼,雙雙詫異,看薑淩神情,似乎真不知內情。


    單什撓了撓頭,頗有些心虛,薑決道擒賊先擒王,令死士拿住了薑淩與薑準,還與他道,以薑淩為質,徐知命定會投首忌器。


    豈料,九王竟是無辜。


    薑決握著薑淩雙肩,笑道:“九弟,你的這條命,委實貴不可言,萬人續命,當得天下!”


    薑淩本就慘白的臉又白了幾分,喉中生堵,幾次張嘴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萬人之命,他不堪其重。


    他不願。


    “徐師,我不願。”薑淩喃喃,“徐師,我並不願。”


    徐知命搖了搖頭,道:“大王,法陣已成。你既得其能,必承其重,怎可推卸退卻?大王,天下為重啊。”


    命盤在法陣陣中隱現,漸與萬千道金光重合,慢慢融為一體。徐知命端著的神仙姿態也扭曲成癲狂大喜,他眼眸中有星光跳躍,似已將天地玩弄於股掌之間,即便將犯天遣,他也得償所願。


    大勢已去,風寄娘無力地靠在雷刹身上,隻願天道過後清算,不會將降大災於人世。


    “嗬。”


    薑決一聲輕笑打破這凝滯般的氣氛,他緊依著薑淩而立,手腕一翻,削刀如泥的短刃又快又準地刺入了薑淩的心髒。


    薑淩悶哼一聲,低頭看了眼透過自己胸腔的利刃,喉間腥甜,滿是鮮血。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誠不欺我,果然有理。”薑決扶住薑淩搖搖欲墜的身體,歎道,“九弟,便算你不知情,卻算不得無辜,不要怨阿兄心狠手辣。”


    “薑決,你該死,你誤了這個天下。”徐知命目眥欲裂,暴喝一聲。


    吐寶鼠爬上陣中石像,兩腳一蹬,石像轟然倒塌,法陣之中的千萬條金光金色殘退,黯然消殘,湧動的生氣如日出後的晨霧,點點消散。


    徐知命眼睜睜地看著法陣成為一個死陣,狂怒之下,金鞭在地上砸出條條溝痕,手中飛符在人群之中炸開,亂石飛濺中滿地的哀嚎。


    雷刹護著風寄娘,與單什飛身避開,薑決的一幹暗衛也急返身回護。


    煙塵散去,徐知命、薑準與垂死的薑決都不見了影跡,碎石斷瓦下唯有朱申橫屍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吧,薑淩是無辜的,而且是個苦逼的娃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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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石出(二十三)


    紅月隱去, 黑雲漸次聚攏, 一層又一層,直至天黑有如濃墨, 沉沉地往大地壓下來,幾給人城郭將摧的錯覺。


    薑決手下兵士暗衛仍在一片狼藉的徐府搜尋徐知命等人,可惜一無所獲。單什抬頭看了看天, 搶了一個兵士手中的火把, 嘀咕道:“倒似有雨。”


    風寄娘眉心滿是愁色,低聲道:“雷聲近了。”


    雷刹細聽,果然, 那悶悶的雷聲已從天際來到城外,它們仍然沉悶,卻已不再遙遠。


    薑決也注意到了雷聲,可他無瑕理會, 他眉梢眼角都透著大仇得報後的暢快,隻是,以他脾性, 殺人殺死,未曾趕盡殺絕心頭難安, 哪怕將都城翻倒個,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徐知命幾人。


    雷刹雖借了薑決之力, 卻也厭其狠戾,九王無不無辜尚無定論,薑決動手殺人無半點猶疑, 不過,連兒子都殺的人,對兄弟又能有幾分情義。


    “雷副帥,城中亂臣賊子謀逆,聚眾械鬥作亂,孤要進宮一趟一一向聖上稟明。”薑決歡快道,“副帥於平逆之事,功當其首,孤與聖上必將嘉賞。”


    雷刹正滿腹悲愴,懶怠理會薑決,淡漠道:“大王自便。”


    薑決揚了揚眉,他大仇將報難得大度,笑了笑,不與雷刹計較,一麵吩咐暗衛繼續搜尋徐知命,一麵起身去宮中,試圖請旨全城緝捕。


    單什蹲在吐寶鼠吐的一堆珠寶前,撓撓護心毛,順了一鋌金子塞進了自己的懷裏,吐寶鼠的鼠眼牢牢地盯著單什。單什哪將一隻鼠放在眼裏,與雷刹道:“副帥,風仵作,將變天,看來有好大一場雨。這裏的一趟渾水,來龍去脈還要再細細追究,不在一時。不如我們一道回去另做打算。”


    雷刹輕輕搖了搖頭:“你先行一步,我與風……”他話至唇邊,那些悲涼孤寂又蔓延上來。


    風寄娘勉強輕笑,福一禮,道:“單衛,天色有異恐有大變,你不如尋廟宇道觀寄宿一宿。”


    單什見他二人神情言語都有些古怪,他不知究底,一時摸不著頭腦。聽冬雷陣陣,掩得人心神不安,再看雷刹與風寄娘很是親密,更覺奇怪,暗道:這二人莫不是挑這當口互訴衷腸?


    當下哈哈一笑,拎著剔骨刀,道:“也罷,正事閑事,老單都懶得多插一腳,寺中不允吃酒,我尋個道觀吃它一個壇酒,去去晦氣。”


    風寄娘又是一禮,語帶溫婉:“後會有期,單衛路上小心,奴家,便不送了。”


    單什愣了愣,琢磨著風寄娘話中似有別意,頗為不祥,又以為自己多思,謝過後大步離去徐府。


    風寄娘目送單什遠離,薑決留下了不少火把,插在斷磚碎瓦之間,照著一地的殘肢斷骸,她回眸,滿身血汙的雷刹站在這死氣沉沉廢墟中,屍白的臉,血色的唇,如一抹孤影殘魂。


    “郎君。”風寄娘輕歎,偎進雷刹懷裏。


    雷刹微哽,寶傘落地如一瓣不可挽回的落紅,他將風寄娘緊緊擁在臂彎之中,問道:“我要去何處尋你?”


    風寄娘不答,隻問:“郎君遇愛別離,怨憎會時,所見是誰?”


    雷刹道:“是你。”


    “哦?不知奴家怎生模樣?”風寄娘眉眼一彎,巧笑倩兮,語中滿是促狹。


    雷刹卻更添苦澀,道:“一身嫁衣。”


    “可是這模樣?”風寄娘抬頭笑問。


    雷刹低下頭細看她,麵若芙蓉更豔幾分,眉如遠山更勝悠然,唇比桃花更沐春意。玄纁深衣繞身幾匝,紅纚束發,祥雲玉笄插頭。


    他懷中的佳人,正著一身嫁裳,雷刹輕執她的雙手,真願攜手白頭。


    “你可願嫁我為妻?”雷刹問道。


    風寄娘眸中水光瀲灩,掩去其中的苦澀,道:“我知君心似我心,隻是……”


    雷刹不語,過來將吐寶鼠放到寶傘上,又牽風寄娘過來一同跪下,一拜道:“我雷刹今日與風寄娘結縭,無有媒聘,不計庚帖,不卜凶吉,不問昏期。我無高堂父母,她亦孑然一身,唯寶鼠引婚,拜皇天後土為證,證我二人結為夫妻,永以為好。”


    風寄娘想笑,淚卻先至,道:“郎君可知?拜了天地便是告知了上天,再不得反悔。”


    “我隻怕上天不知。”雷刹道。


    寶傘殷紅在地上撐成一朵不敗的春花,吐寶鼠站直身,立在傘緣邊上,吱吱叫了兩聲,似在催促。


    一拜,拜的是天地。


    二拜,拜的是寶鼠。


    三拜,拜的是彼此。


    自此,結發為夫妻,他非征夫,沒有遠路將行,可惜,參辰沒後,仍要相辭。


    二人偎坐在傘下,聽著悶雷一聲緊過一聲,沉寂片刻後,忽得炸裂開來,震天撼地。


    風寄娘歎氣:“惜無涼風好月。”


    雷刹收緊雙臂,他無心風月窗牆,隻恨力有不逮。炸雷過後,一道粗如拇指的紫電劈開了夜空,電光下,院中法陣慘淡得隻剩淡淡一點痕跡。


    風寄娘在他懷裏道:“天道終究還是降下天罰。”


    雷刹喉間發緊,又問:“我如何才能尋你。”


    風寄娘伸手輕撫著他的蒼白如雪的麵頰,貼著他的雙唇,美眸裏一片悲涼無奈,她想說:我也不知。


    “願君長相思。”


    雷刹閉了閉雙眼,風寄娘的雙唇在他耳畔稍觸輕離,他正要牽她雙手,便感懷中一空。密如蛛網的電閃布滿了整個夜空,刺亮得讓人睜不開雙目,炸雷震耳欲聾,不聞半點聲息。


    即便有漫天的諸佛虎視眈眈,他也不願去看,不願去聽,他隻有屏棄五感,方能感到身畔有一抹馨香似有似無地陪伴在自己身邊。


    她與他,隔了一個陰陽,生死不得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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