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在這結尾,你們會不會給我打負啊(心虛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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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石出(二十四)


    承平帝焦躁地來回踱步, 外麵電閃雷鳴, 異象頻頻,天火下降燒了一座偏殿, 又有一個膽小的侍女跪倒在殿外磕拜上天,被一道雷閃劈成了焦碳,這突生的異變讓宮中亂作一團。好在皇後壓住了惶惶不安的後妃, 各尚宮也喝止住了彷徨無措的內侍宮女。


    承平帝腦中一片空白, 勉強端著一個架子,他自感繼位後兢兢業業,雖無建樹, 治下也是太平盛世,怎會有天罰降世,硬著頭皮急召太史令。


    都城中各坊各戶,家家掌燈, 犬吠兒哭雞叫驚呼,十戶裏九戶連夜擺出供桌,祭拜天地祖宗, 寺廟道觀亦開壇作法頌佛。太傅,中書令, 侍中,左右仆射連夜叩拜宮門求見。


    薑決卻比他們更早了一步, 承平帝這個太平帝皇從未經手如此異常之事,正苦無應對之法,得聞長子求見, 真是喜不自勝,與薑決惴惴道:“大郎,阿父這幾十年宵衣旰食,不敢居功卻也勤勉,便有過卻未曾有大錯。緣何天火降世,毀我城郭,難道要朕下罪己召?”


    薑決不以為然,朝中欺下瞞上之事數不勝舉,所謂太平盛世更是表象,天子腳下自然是安居樂業,在外卻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鬼。薑決自不會在此時戳承平帝的心肝,隻將天有異象之事一股離推到徐知命身上,如今更是挾製薑淩與薑準在逃。


    承平帝連忙追問可真。


    薑決苦笑:“聖上,兒不過半載之壽,又無子嗣後代,何苦無故捏造罪狀?”


    承平又是心疼又是內疚,又思天罰非是自身之故,心中落下好大一塊石頭,又憂心起薑淩薑準的安危來。


    薑決忙請令要親去揖拿,又道:“徐知命行妖邪之事,能通鬼神。”


    承平帝麵色難看,長歎道:“大郎可知為父為何不曾重用不良司?這不良司乃一把無鞘的快刀,這刀無鞘,傷他人,也能傷己身。皇家事,不良司知之甚多,司中又曾招攬奇人異士無數,妄參生死。”


    薑家的皇位來路不正,生怕士族大家不服,才暗設利刀,為皇家鏟除異己。隻是,這把威攝臣屬的刀,漸為皇家所忌憚,一思及就如芒背刺,夜不能安。不良司權柄一步一步被削,淪落到專司查案緝拿。


    “徐知命這是對皇家不滿,早生反心啊。”承平帝怒恨交加,一條皇家養的狗,反咬起主家來,真是罪不可恕:“可憐八郎和小九,生死不知。”


    承平帝這會也不嫌棄薑準粗蠻肥壯,再想想毓秀的薑淩,簡直痛不欲生,掩麵吩咐道:“皇後那邊暫且瞞下,她知曉,如何承受。”


    薑決在心中嗤笑,麵上陪著傷心,指天為誓道:“阿父放心,不論徐知命藏身何處,兒定將他擒回。八郎和小九,乃徐知命的護身符,想來暫且無虞。”


    “對對對,大郎言之有理。”承平帝連連點頭。他操心了薑準和薑淩,開始擔心起薑決來,“外麵天雷地火,大郎先在宮中暫避。”


    哪怕薑決一心想要薑準和薑淩兄弟為自己的陪葬,聽了承平帝的話一時也竟也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苦笑道:“阿父,救人譬如救火,徐知命一介亡命之徒,焉知他不會狗急跳牆痛下殺手。”


    承平帝老臉一紅,深悔自己思慮不周,又令召朱申協助薑決。


    薑決心懷鬼胎,瞞下朱申已死之事,道:“朱衛查覺異變,已去追捕徐犯。”


    承平帝大慰,指點道:“朱申雖身世不堪,才幹還是有的。”


    薑決生生摁下上揚的嘴角,點頭稱是,揖禮道:“聖上還要麵見臣子,兒先行告退,緝捕徐賊。”


    “大郎小心。”承平帝聽著雷閃霹靂聲,難掩不安。


    薑決施施然退下,沒走出幾步,就見幾個宮人到中麵帶駭色,匆匆趕來,不及見到承平帝便跪倒在地,泣道:“聖上,十一郎為雷聲所驚,竟……竟……沒,沒了……聲…聲息。”


    “什麽?”承平帝大驚失色,“小十一生得康健,怎會……怎會……”


    薑決露出一個歡快的淺笑,抬頭看了眼滿天的張牙舞爪的紫電,心道:好一個天罰,好一個天罰。隆隆雷聲中,他仿佛聽到宮中女子哀哭聲,還有那來來去去的忽忽腳步,它們帶來一個又一個的噩耗,摧人心肝。


    .


    雷刹靜靜地躺在地上,外麵的風雨變化不能引起他心緒的一絲起伏,他用盡心力感受著,捕捉著身畔的那一點點微弱的氣息。


    風寄娘跪坐在一邊,輕撫著雷刹的麵頰,可惜他並無所覺。流亡於陰陽二界之外,原來是這處境,她耳能聽,目能視,然而,卻兩相隔絕,她於陽界人,陰界鬼都無形。


    “寄娘。”雷刹輕喚。


    “郎君。”風寄娘回了一聲,再看雷刹麵目,果然,他聽不見自己的話,她卻不知,雷刹依稀能感覺到自己在他身邊。


    雷刹又躺了很久,電閃交織間晝夜難分,他也懶得去管眼下是什麽時辰。拿手臂擋住雙眸,掩去所有的心酸悲苦,聚散之間,相思都無寄處……


    想了想,翻身坐起,摸遍全身終於在荷囊裏摸出一丸香來,小心翼翼地點燃,輕煙淡淡散開,清香泌涼,提神醒腦。雷刹不由憶起風寄娘的那些香,那些酒,歸葉寺的那些牡丹。


    風寄娘看著雷刹的側顏,見他似有懷念,心念一動,以指尖沾煙為墨,寫道:寺中還有何年酒。


    輕煙如水被人攪動,漸成一行字,雷刹一驚坐起:“寺中有酒?”


    風寄娘亦是又驚又喜,答道:奴家還欠郎君好些酒。


    雷刹一夜之間經此大喜大悲,終於大笑出聲,道:“寄娘,我從未有片刻這般謝上蒼無絕人之路。”


    二人一問一答,至香燃燼。


    雷刹這才驚覺,不知何時天已大亮,滿天烏雲散盡,雷閃皆退。步出徐府,坊中各家都擺著供桌,有屋舍樹木被天火燒焦,還有幾處仍燃著熊熊大火,官兵執刀往返各坊之間。他本欲出城去歸葉寺,誰知城門重病把守,許進不許出。


    雷刹打聽了一下城中之事,不禁深深皺眉,與風寄娘道:“徐知命續命之事似乎是成了,九王莫非還活著?”


    風寄娘也不知此事如何能了,沒有香作媒介,二人不能說話。


    雷刹心有不甘,風寄娘與他身隔兩界,這筆賬怎麽也要算到徐知命身上,無有結果,實然消心頭怨氣。想了想,回自家宅院一趟,將屋宅與一筆銀錢交給裴叔,隻道:“裴叔,我有要事遠行,不知歸期,你收下屋契仆役身契,隻管安心在這頤養天年。”


    裴叔愣了愣,迭聲追問。


    雷刹道:“事關機密,不可詳說,裴叔不必過於擔心。”


    裴叔蒼老的臉上透著哀傷,道:“郎君,我老了,也不知還能活個幾載。郎君既要遠行,怎語出不祥,不好不好。再一,窮家富路,郎君留給老仆我這麽銀錢作甚?家中屋舍我隻幫郎君看好。”他本想說,隻盼死前能見雷刹一麵,到底不過主仆,不敢開這口。


    雷刹道:“裴叔不要推辭,我不缺這些銀錢,我走後,定托付知交看護,不教人隨意欺侮。”


    裴叔見他打定了主意,暗暗擦了擦眼淚,理了行裝出來交給雷刹,看著雷刹遠去的背影,心中酸澀忍。雷刹少時便由他照料,雷刹性子又冷又獨,習一身武藝後鮮少在家,他不知多少送雷刹出門,再迎他歸來。


    雷刹遠行,也常道不知歸期,好在,次次歸來。


    隻是這次,他許是真不回來了。


    雷刹離家後,一時又出不得城,在一家客舍住下,剛將行李放下,就有一個黑衣暗衛無聲無息地潛進屋,拱手道:“見過副帥,我家家主道,尋得徐知命藏身處,副帥可有興趣前往一觀。”


    雷刹自不推辭,隨著暗衛趕到一處荒寺,隻見斷牆碎石滿地,寺中參天大樹被天火劈中燒成了焦碳,寺中央有雷擊的大坑,發出刺鼻的焦味。


    薑決站在坑邊,看著坑中兩具焦屍出神。


    “這是。”


    “徐知命與孤的九弟。”薑決道,他轉身滿臉的不可置信與疑惑,“副帥,莫非上蒼真有所覺?”


    雷刹不知他為何發出這般感慨,道:“徐知命逆天而行,惹來天罰也不足為奇。”


    薑決搖了搖頭,語氣古怪:“副帥有所不知,我的八弟竟還活著。我發現他們時,他們並非躺在坑中,九弟與徐知命似被雷擊,麵目全非。八弟雖昏迷不醒,身上卻無一絲傷痕。”


    天道許真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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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石出(二十五)


    “確非金蟬脫殼?”雷刹問道。兩具焦屍如兩截焦木, 別說身上的衣飾, 連著皮肉都已經焦熟,怎分辨是何名姓。


    薑決詭異一笑:“孤怎會忽略此節。”


    他言罷召來一個身形矮瘦的中年男子, 身上背了一個藥箱,風寄娘便知此人是個仵作。果然,中年男子恭敬地與薑決行禮後, 麻利地躍下焦土坑, 打開藥箱,裏麵滿是大小不一的刀具。


    風寄娘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利索地切開其中一具屍體的小腿, 剝出一根腿骨來。那腿骨平直光滑,隻中間處卻微有膨大,可見此人生前斷過腿骨,接骨時手法粗糙, 才留下了痕跡。


    “孤查過徐知命過往,他曾夜奔追緝大盜,雙雙跌落一古墓中, 墓中遍布機括。他不慎斷了腿骨,既要應對墓中至人死地的機括, 又要與賊盜周旋,好不容易逃出生天, 那盜匪又他搏命。饒是他本身善醫,腿骨也不曾好好接治。”薑決道,他接過仵作手中的腿骨, 細細打量,不放過一絲一寸,“看來,此人為徐知命無誤。”


    中年仵作沉默立於一旁聽令,一眾暗衛也似如斷舌。


    “再剖。”薑決開口道,“九弟有心疾。”


    仵作又行一禮,重又下到焦坑,部開另一具焦屍的胸腔,用小鋸據開胸骨,切下一顆心來,仔細剖開。風寄娘探頭細看,果然有疾,心腔不若常人完好。


    薑決滿意了,仰天大笑幾聲,伸指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淚。又陰鷙地看著一旁昏睡的薑準,他疑心重,懷疑薑準裝暈,暗衛會意,飛起一腳將薑準踢得翻了個個,薑準仍舊不醒,灰敗的臉上籠著一層死氣,再探鼻息,雖微弱倒也平穩。薑決神情陰晴變幻,在殺與不殺之間搖擺不定。


    雷刹道:“大王大仇已報,得饒人處且饒人。”


    薑決想了想,道:“也罷,不過一個廢物,殺他倒顯得孤斤斤計較。”徐知命與薑淩一死,薑決又惦念起僅有一絲血緣之情來,一夜之間幾子亡,承平帝雙非強硬之人,怕是不能承受。“副帥,孤要進宮複命,你不如隨孤前去,日後也可掌不良司。”


    雷刹搖了搖,道:“我無意再回不良司。”


    薑決挑眉,掃了雷刹一眼:“副帥不滿不良帥一職?”


    雷刹詫異,垂下雙眸,蒼白的唇邊露出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脈脈溫情,道:“不,我要去尋我妻子。”


    薑決本就隨口一說,道:“既如此孤也無意強求,待塵埃落定,孤再請副帥過府一敘。”


    雷刹拱了拱手,目送薑決一行匆匆離去,自己卻在荒寺徘徊搜查,低聲道:“寄娘,徐知命並非束手就擒之人,說不定還有後手。”


    風寄娘輕握著他的手,陪著他查看荒寺的每寸角落,雷刹看得很細,卻沒找到一點不周尋常之下。風寄娘環視一周,看著當中的焦坑,有心想提醒,又不知如何告知。還是雷刹自己回過神,跳下焦坑去查坑中的殘留之物。


    徐知命與薑淩遭雷擊而亡,身上衣物焚燒殆盡,沒有留下一點的殘留,唯有坑中兩個人形印跡可推斷二人在此亡故。雷刹猶不死心,在屍印旁用手點點摸尋,在屍印手部土中摸到一塊硬物,翻出來卻是一塊石塊。


    那石塊扁平無奇,與院中鋪路的石塊仿佛,雷刹翻過來看了看,上麵沾染著碳灰,他心頭一跳,將浮在石塊上的碳灰吹去,隱隱現出一行字來,仔細辨認描補,此四字為“天道可欺”。


    風寄娘怔怔地看著四字,震動不已,天道可欺?此四字必是徐知命所留,天道可欺,何處可欺,他究竟留了什麽後手。


    雷刹站在坑中,似是入定一般,風寄娘生怕荒寺有異,不由心急。


    “寄娘。”


    哪怕雷刹不能聽見,風寄娘還是回道:“我在。”


    “若天道可欺,黃泉有路,那陰陽二界之外亦有尋處。”雷刹道。


    風寄娘抿唇,看著雷刹堅定的神情,心中也生出一絲妄想:也許,也許真有路途往來?


    雷刹笑道:“我們先回寺中一趟,看看你留下的香方、酒方,再訪中土內外寺、觀、教。你我總有再聚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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