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糖葫蘆。”


    “糖……糖葫蘆?”小鬆子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詢問的望向李成忱,“不用剔胡吧?”


    李成忱目光深沉似寒潭挑了挑眉:“會硌牙。”


    ☆、第二十四章


    禦清台,琳宮綽約,桂殿巍峨,雕欄玉砌,紫瓊華鼎,金窗玉檻,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時值正月初一,宮宴之上眾妃嬪皇子王爺齊聚。


    殿內歌舞笙簫驟然被打斷,琯夷手足無措的攙扶著嘔吐不止的蕭璟:“太子殿下!”


    熹貴妃慌忙放下懷中的蕭玦掏出帕子擦拭著他嘴角的汙漬憂心忡忡道:“璟兒,可是哪裏不適?”


    “傳太醫!”蕭赭豁然起身,淩厲的目光掃了一眼大殿諱莫如深。


    蕭璟麵色蒼白,雙眉緊蹙,他俯身用額頭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燙的嚇人,未滿周歲的蕭玦在旁邊咿咿呀呀哭個不停,熹貴妃吩咐嬤嬤道:“把三皇子抱下去。”


    “璟兒身邊的貼身宮女、嬤嬤呢?”


    侍候在旁的宮女跪地稟道:“溱茉、溱笍身子不適臥病在床,桂嬤嬤她……她昨晚故去了。”


    文貴妃彈了彈袖口對著熹貴妃陰陽怪氣道:“姐姐就是這樣照顧太子的?”


    太醫匆匆忙忙而來,行禮之後方恭敬的低垂著頭把脈,蕭璟躺在蕭赭懷中不適的低咳:“父皇……母後……”


    “璟兒乖,有父皇在,沒事的。


    王太醫搭在蕭璟手腕上的手抖了抖,往上擼了擼他的衣袖,白皙的手臂上隱有淡紅色的紅斑,以手試探了一□□溫大驚失色道:“稟皇上,太子殿下染上了天花!”


    此言一出,殿內所有人噤若寒蟬,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退,以帕掩住了口鼻,天花傳染速度極烈極快,死狀淒慘,染上了也隻能聽天由命。


    蕭赭身子一顫,環著蕭璟的手臂緊了緊,沉聲道:“讓太醫逐一把把脈,有天花症狀者暫時隔離,都退下吧!”


    “請皇上保重龍體,太子殿下交由臣診治便可,在此期間,萬望皇上不要與太子殿下見麵。”


    蕭赭撫了撫蕭璟的額頭一字一頓道:“朕是他的父親!”


    王太醫俯首磕頭,涕淚橫流:“皇上三思。”


    熹貴妃在側旁也跪了下來:“璟兒由我親自照料,望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


    蕭璟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小手無力的扯了扯他的衣袖:“父皇,等兒臣病好了親自去給你請安好不好?”


    他緊攥雙拳抑製住奔騰欲出的失控情緒,下巴微微抖動,眸中隱有晶瑩的淚光湧動:“好,父皇等著。”


    蕭璟粲然一笑,努力從蕭赭懷中掙紮著起來,熹貴妃欲去攙扶他卻被琯夷半扶在懷中:“奴婢兒時出過天花,皇上與貴妃娘娘若信任奴婢,太子殿下養病期間奴婢定會好生侍奉。”


    “浣書,扶貴妃娘娘回宮歇息。”


    “皇上……”


    “你身子骨本就不好,還要照顧珞兒、玦兒。”蕭赭輕歎了一口氣闔目道,“封鎖太子所居宸元殿,無旨不可隨意出入。”


    蕭璟來勢洶洶的病情讓本來熱熱鬧鬧除舊迎新的新年籠上了一層愁雲慘霧,宮裏人人自危,閉門不出,巾帕覆麵,倒是難得的沉靜安然。


    窗欞響起有節奏的叩打聲響,李成忱望著疏窗上的剪影連日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公公,你不要過來,也不要開門。”聽到他的腳步聲琯夷趕忙出言製止。


    李成忱開門的動作一滯:“你怎麽了?”


    “我沒事。”她站在窗戶旁看著他落在疏窗上的影子輕笑道,“我連日待在宸元殿,把病氣過給公公就不好了,天花不是由天不由人的病麽?”


    “你兒時當真出過天花?”


    院子外長久的沉默,她遲疑道:“我……”


    “說實話。”


    “我記不清了,我娘說我出過天花。”琯夷絞弄著衣角聲音越來越低透著幾分心虛。


    “簡直胡鬧!”


    李成忱語氣陰厲了不少隱隱夾雜著焦急不安,她抿了抿嘴唇,皺眉想了想,她確實不記得自己出過天花,隻是娘經常把她出過天花的事情掛在嘴邊說她命硬陰曹地府都不收,久而久之出過天花這件事自然而然印在了心上。


    “溱茉、溱笍全身化膿潰爛,窈窕動人的身段變成一個個全身腫脹的怪物,疼痛至死,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沒了,比起這種生不如死的死法大家寧願選擇一刀斃命,宸元殿現在人人避之不及,更別說用心照顧太子殿下了。”


    琯夷聲音平靜透著幾分蒼涼:“公公你曾對我說,奴才與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身為奴才要時時刻刻為主子思量謀算,我並不太聰明,身為奴才能為主子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太子殿下、貴妃娘娘待我都很好,我隻是盡我所能做我該做的事情。


    太子殿下孤零零一個人,很可憐的,我心疼。”


    皇後早逝,蕭赭貴為九五之尊,他是蕭璟的父親更是全天下的君王,天下為重硬生生隔開了一個父親對愛子的憐愛之心,蕭璟一個人孤零零躺在空蕩蕩的宸元殿,身邊是攝於皇權侍奉的宮女太監。


    她眼睜睜看著昔日英姿勃發的少年高燒不退,頭疼囈語,渾身疼痛,消瘦的不成樣子,心裏真的很難受,她害怕他也會像那些宮女一樣慢慢被病痛侵蝕然後死去。


    “可有不適之狀?”


    她搖了搖頭方才意識到他看不到她,身子微微湊近窗戶道:“我很好,王太醫說蜀中逍遙王府的人八百裏加急送來一個方子,據說是江湖上很厲害的一個神醫開得,昨日太子殿下症狀真的好轉了不少。”


    李成忱手指微動隔著虛空描畫著她影子的輪廓,歡喜雀躍的語調讓他的心情舒展了不少,安靜的聽著她詳細的向他報備蕭璟的病情變化。


    大至紅疹蔓延程度,小至一言一語,事無巨細,偶能聽到她的抽泣,亦能聽出她因為蕭璟多喝了幾勺粥掩飾不住的開心,他甚至能通過她的每一個情緒變化看到她臉上慣有的小表情。


    “太子殿下一直心心念念你寫得蘇奚集序,你能不能給他寫一寫?”


    室內沒有任何動靜,她黯然的盯著圓餅似的大月亮,是不是很讓他為難?應該不那麽難吧,他每晚都有在寫字啊!


    窗戶打開一條縫隙,琯夷眼疾手快的去關:“不能開!”


    “蘇奚集序。”


    她愣了愣,手上力道鬆了,從窗戶中遞出來一副卷軸,一件披風,還有兩支糖葫蘆!


    “外麵冷,早點回去吧。”


    她抱著卷軸回至宸元殿,蕭璟剛剛喝完藥躺在床榻上擺弄著一個白玉九連環,氣色好了不少,可見那個藥方確實有效果:“太子殿下,我幫你討來蘇奚集序了。”


    蕭璟神色懨懨的病容透出幾分興奮,琯夷跪在地上把卷軸打開,可惜她沒有想到卷軸會那麽長,不停的往後挪,直至她撞在碎玉鏤花月洞門上,縱然她看不懂書法也被這幅卷軸的氣勢震驚到了。


    同一篇文章裏出現的相同的字都有著其獨特的韻味,酣暢淋漓,大氣磅礴,總之不太像在寫字更像是在畫畫。


    蕭璟撐著床榻抑製不住的輕咳了起來,琯夷輕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它又跑不了,太子殿下不用著急。”


    “想要什麽賞賜?”


    “奴婢想要太子殿下長命百歲。”


    門口傳來輕微的叩門聲:“哥哥,你在嗎?”


    她驚訝的望向殿門,蕭璟靠著軟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與常人無異:“弟弟不要進來,等哥哥病好了就教你寫字陪你練武好不好?”


    “想哥哥。”


    “你把書架上左數第二個格子裏的書背熟了,哥哥的病就好了。”


    “我明天背熟了明天就能見哥哥?”


    “嗯。”


    “好,我這就回去背書,哥哥乖乖吃藥,不苦。”


    軟軟糯糯的聲音十分乖巧,蕭璟別過頭去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聲音沙啞:“哥哥乖,珞兒也乖。”


    琯夷心下酸楚,掖被角時碰觸到他硌手的骨頭,手微頓,他輕笑著看著她:“琯夷姑姑,這段日子勞煩你了。”


    對於他如此鄭重其事的話她頗有些受寵若驚,疑惑的望著他漆黑的眼睛,那樣平靜淡定的目光不屬於一個九歲的孩子:“父皇從小就教誨我,身為太子,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身為太子,受臣民供奉理應天下為先嚴於律己,我知道這個擔子很重,很累,我不能垮了,讓弟弟去背負,我要保護母妃平平安安,我要保護弟弟無憂無慮。


    琯夷姑姑,我不能死的,你知道嗎?我還沒有見過我未來的太子妃呢,她是舒文的妹妹,名漱墨,才那麽大一點點,舒文說她很漂亮,長大了定然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呢。”


    蕭璟說著伸手比了比,嘴角掛著淺淺的笑,琯夷亦笑了,有時候他老成持重不像個孩子,有時候偏偏狡黠傲氣特孩子氣。


    “我如果死了,對她以後可能會不太好。”白玉九連環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笑了笑,“不然李總管也不會有這麽大的負累。”


    “公公?”


    蕭璟挑了挑眉:“他未告訴你他以前的身份嗎?”


    ☆、第二十五章


    公公以前的身份?琯夷微微蹙眉仔細想了想沒有絲毫頭緒,他是和平常太監不一樣,言行舉止更像高門望族的世家公子,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到了,趕忙搖了搖頭製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想不想知道?”蕭璟揚了揚下巴,好看的丹鳳眼勾起些許弧度帶著幾分戲弄,“看在你給本王討來蘇奚集序的份上,本王勉為其難的告訴你一點點。”


    她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奴婢謝過太子殿下。”


    蕭璟擺弄著九連環道:“李總管出於關隴貴族廬陵李氏,高門望族,書香世家,世襲安陽侯,他原名李承忱,乃安陽侯府的世子。


    少時聰慧過人,三歲熟讀百家經典,四歲習字臨柳楷,五歲便可三步成詩,七歲時寫出了令翰文苑太傅汗顏的蘇奚集序,八歲文不加點書蘇奚集序便有大家風範。”


    話止於此,他並未繼續往下說,琯夷微有怔愣,安陽侯府的世子?天縱奇才的少年?那些事情離她太過遙遠遂顯得太過不可思議,祿海曾告訴她,公公八歲便跟隨當今聖上,從皇子至太子再至如今的九五之尊,他八歲那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件事在宮中是禁忌本王也不是很清楚,公公若不說你也不要去問別人,免得惹禍上身。”蕭璟似是洞悉了她的想法輕咳兩聲補充道。


    “是。”


    影影綽綽看不分明的白衣少年郎,讓她不由想起昨日剛剛讀到的一句詩,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心頭一疼。


    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淡漠孤傲,甚至於眉眼之間掩飾不住的陰沉冷厲,那是怎樣的脫胎換骨,硬生生把溫潤如玉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陰柔薄情的模樣?


    李成忱推開慶華宮的殿門,寂靜無人隻聞水聲窸窣,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茶花馨香,隔著八扇折合紅茶月繡屏風透過燭光隱隱約約可看清玲瓏曼妙的剪影。


    他眸光一凜,負手背過身去,嬌媚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承忱,你來了。”


    水聲嘩啦作響,她一頭濕漉漉的烏發垂在頸側嫵媚動人,藕荷色褶裙,銀紅色薄紗單袍,鵝黃色繡白茶花的肚兜若隱若現,醞釀在空氣中的甜膩花香,撩的人心頭發癢。


    藕臂自身後環住了他,踮起腳尖淡淡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側:“承忱,你怎麽不看我呢?”


    “麗妃娘娘自重。”


    纖纖玉指劃著他的胸口,慢條斯理的探入他的前襟:“我一直愛的都是你,我知道你心裏是有我的,一次次救我於危難之中。”


    “對一個太監用催情'藥,你便是這樣愛我的?”他側目譏諷一笑,黑眸之中一片冰冷,無情無欲。


    她身子一頓,麵上笑容未變嗔道:“誰讓你總是一次次拒我於千裏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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