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正道門派都會為“道子”提供無條件的幫助與扶持,這一點,在雲台縣的戰鬥中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道子,請問我等接下來探尋何方?”跟在道思源身後的修士忍不住詢問出聲,明明那眉眼淡然、從容自若的少年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比隊伍裏的任何一位修士都要來得年幼,但是沒有人膽敢小覷他,所有人都在聽候他的指令。


    “那邊。”道思源隨手指了一個方向,麵上依舊是沒有任何表情的無喜無悲。


    十來人組成的隊伍順著道思源指出來的方向找了過去,正準備打開地底的門,卻發現這裏的瘴氣淡得幾不可聞。


    “道子閣下……”有人遲疑了半晌,還是沒能忍住心中的困惑與質疑,“這裏是有蹊蹺之處嗎?道主閣下如何看出這裏藏著瘴氣之源的?”


    “嗯?”道思源淡淡地掃過來一眼,實話實說地道,“直覺。”


    眾人:“……”一時窒息。


    這個回答乍聽之下很敷衍也很不靠譜,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對於修天機道的修士而言真的沒有比“直覺”更有力的回答了。


    修士們隻能認命,有修士半跪在地上,輕輕撫摸著黝黑的土地,懷揣著對地道深沉的歉意,開始溶解這或許汙穢卻孕育了無數生靈的土地。


    在動手之前,沒有人會覺得瘴氣如此淺淡的地方會生出瘴氣之源,但是當他們越挖越深,有一瞬間瘴氣噴湧而出時,所有人都傻了眼。


    “屏息!”道思源一把將溶解土壤的那名修士拽了出來,手腕一翻便握住了一瓶香水,朝著那位修士的口鼻噴了一把。


    清苦的草藥氣味撲麵而來,嗆得那名修士咳嗽不停,但是那不慎吸入肺腑的灰霧也隨著咳嗽而一點點地排出體外。


    “居然真的是瘴氣之種。”看著那從土壤裏顯露出來的種子模樣的漆黑果實,尋找多日都沒有線索的修士們眼裏都是藏不住的震驚。


    “道主閣下……明明此處的瘴氣如此寡淡,您是如何知曉瘴氣之源生於此地的呢?”擅長封印術的弟子已經開始施展封印,卻還忍不住問道。


    “直覺。”道思源容色淡淡,看不出半分自得,隻是平靜地道,“瘴氣之種想要成長,定然要吸納瘴氣壯大己身,此處瘴氣稀薄也是常理。”


    正所謂平流無險處,時時有沉淪,自然界的生靈自然也懂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這個道理。


    但是,這個說法隻是道思源給出來的合理的解釋,他真正能找到瘴氣之源的緣由就是簡單粗暴到不需要更多的言語——直覺。


    “瘴氣之源不止一個。”道思源平靜地看著那被封印了之後小心翼翼地取出來的瘴氣之種,輕輕嗬出一口氣,“諸位請隨我來。”


    就在道子領著小夥伴們滿城池打地洞鑽礦山時,終於睡醒的易塵也小心翼翼地隱藏好了身形,離開了那處庭院。


    她的香材耗費量太過可怕,她需要去補充一些原材,確保自己以後遇見危險時能找到應對的方法。


    而易塵不知道的是,她前腳才離開了修士群聚的庭院,後腳就有一輛眼熟非常的馬車軲轆軲轆地駛進了庭院裏。


    麵對著容貌清俊氣質文雅,前來尋找病危兄長的貴公子,即便是忙得焦頭爛額的修士們,也不會吝於給他一個好臉色。


    “如果這裏沒找到的話,閣下可以去其他據點看看呢。”醫修有些歉意地說道,“因為傷亡的人數太多了,我們沒有辦法詢問清楚每個人的姓名以及身份,都是發現症疾之時就立刻將他們送往就近的醫館,閣下多找找,或許就有消息了呢?”


    醫修說得極盡委婉,半點都沒有提及“或許已經亡故了”這個可能性。


    “我明白,非常感謝你們的關懷。”一身墨衣的清貴公子矜持而又有禮地頷首,一雙深邃的眼眸微微一轉,卻是落在了案上的書冊上。


    “冒昧詢問一下……這本書是……?”貴公子指著案上的《周易》一書,似乎是單純困惑地詢問著。


    “啊,這本書啊。”醫修聞言,立刻露出了一絲感懷的笑意,熱情地說道,“是道子之妻——易道友為了拯救此地萬千生靈而貢獻出來的道統,其實主要在於扶世救人的《香道》一書,但是這本《周易》,卻是記載了許多大道之理,字字珠璣,實在令我等受益匪淺啊。”


    “原來如此,易道友高德,實在令人感佩於心。”貴公子垂了垂眼眸,語氣輕緩地道,“不知道友可否為我引薦一番?”


    “我與易道友也有一麵之緣,卻沒想到數年不見,易道友竟是已經覓得良緣。”


    “若不送上祝願,未免……太過失禮。”


    第92章 多餘的


    易塵覺得後背一涼。


    這種突如其來地順著尾脊骨一路爬上後腦勺的涼意讓易塵抖了個激靈, 隨即飛快地戒備了起來。


    這個倒不是她疑神疑鬼,而是她現在的身份就是天道,對於危機即將來臨時的敏銳度不知道翻了幾番。


    她覺得後背發冷, 絕對是有人在她的背後謀劃什麽逆天而行的小算盤。


    對此, 易塵簡直有苦難言。


    在現代世界中, 身為一名標準的“門隔流水十年無橋”的小仙女, 易塵自然是讀過不少修真問道的小說的,《七叩仙門》這本書就是她大浪淘沙裏最為出彩的一本。而在這些修真問道的小說裏, 誰沒見過一兩個主角高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旗號踏上熱血仙途的呢。


    嗯,這種故事身為旁觀者的時候讀起來是很爽很開心,但是等到自己成為天道之後,才知道有多令人想要掩麵跪地。


    嚴格來說, 就像少言曾經說過的那樣,天道本身是沒有什麽個人善惡、喜好、偏愛的,就算有, 大道也不會允許天道亂了日月運轉。


    簡而言之,天道就是大道給一個世界劃定的法則, 就像一個國家中的法律一樣, 偶爾會因為缺乏人情味而令人恨得牙癢癢, 但是誰也無法否認如果國家失去了它, 就會變成亂糟糟的一團。


    易塵將天斧商行送過來的香材全部收進了竹節手鏈裏,也沒有注意到那位管事緊盯著手鏈不放的目光, 轉身急匆匆地往回走。


    易塵想去找少言。


    她的道主, 她心中的明光, 那個強大而無可匹敵的男人,現在還是一個年歲尚未及弱冠的孩子,眉眼青稚,無垢無塵。


    此時的少言還是那個不涉塵世、被父母教導得知事懂禮的清貴公子,舉手投足還帶著世家特有的做派,眼底寫滿了清澈。


    這樣的少言,觸動了易塵心底最柔軟的那片血肉,也牽引出了易塵本性中最為堅韌的一角——我想保護他。


    保護少言,保護那個強大的、無所不能的道主,這是易塵的願望。


    很少有人知道,看似柔弱的易塵從小到大,其實都是站在保護者的地位上的。


    與性格溫和不喜爭執的父母不同,易塵從小就牙尖嘴利到令人咋舌,看似溫柔實際從不允許他人侵犯自己底線一分一毫。


    她堅韌如蒲草,風吹雨打都無法真正將她折斷,而當她擁有想要保護的人時,她又能點燃自己,燃燒起燎原的火光。


    易塵是在一座山脈的礦洞外攔下朽寂魔尊的。


    提出希望修士引薦“易道友”卻被告知“易道友不見外人隻跟道子在一起”的朽寂對於易塵的到來並不意外,他隻是冷沉著眉眼,優雅地道:


    “一別經年,易道友風采如故,令人心折。”


    朽寂魔尊說著曖昧的言語,語氣卻平和溫文得好似朗誦聖賢書,麵上更是容色淡淡,高標韻致得根本看不出半分“心折”之意。


    易塵掰了掰自己的手腕,緩緩吐出一口氣,魔尊閣下要是還以為她是以前那個任人宰割投訴無門的弱女子,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易塵,隻要能開口說話——就是天下無敵的!


    易塵一隻手摁上了脖頸間掛著的聆心石,極具存在感的低柔嗓音悠悠響起,頗有幾分婉轉動人的音韻。


    “過獎。”易塵眼神冰冷,聲音與動作卻如大家閨秀一般輕柔嫻雅,看不出分毫的敵意,隻見疏離,“閣下也一如初見,無甚改變。”


    這句話聽著好似誇獎,但仔細想想卻盡是虛話——問道者除非壽元將近否則也難以一夜白頭,這話說了跟沒說一個樣。


    對於朽寂魔尊,易塵其實並不討厭,畢竟對方雖然曾經有過囚禁天道的打算,但對她一直都挺好的,甚至為了保護她還讓她在最後脫身了。


    但是立場敵對就是如此令人無奈,她身為天道自然不可能去改變魔道大興的局麵,但是對方想要對少言出手,就不是她能忍的了。


    易塵從來都不覺得一個人的出身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全部,正如莫執悟的誕生隨是魔道之子,但易塵也不認為對方一定就是惡人。真正讓易塵心生忌憚的是她看不透朽寂魔尊這個人。她往往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對方的弱點並加以攻擊,但她卻始終看不透朽寂魔尊這個人。


    這個封號為朽寂的魔修,內心一如他的封號一般荒涼死寂,寒鴉驚唳,雀鳥無息。


    在聽過少言講述的故事之後,她也曾經想過“父母”或許就是對方心中最柔軟的弱點,但是在接觸過之後她才發現,根本不是。


    ——這個男人,痛苦著、悲傷著、明知道是錯誤的,也果決而堅定地走了下去。


    能摒棄自己所有情感的敵人,最為可怕。


    但是在某種程度上,朽寂魔尊跟易塵又是和而不同的人。


    “倒是不知曉易道友何時與道子喜結良緣了?”朽寂微微偏頭,清雋如畫的眉眼竟有一分不諳世事的天真,“不知曉兄長是否知曉此事?”


    “不過是三人成虎,積毀銷骨罷了。”易塵知道對方在試探,卻也打著太極圓了回去,“看顧後輩而已,我跟你兄長成親了,倒是真的。”


    說到這裏,易塵頓了頓,幾乎是帶著些許惡意調侃地開口道:“那麽,你要稱呼我為‘嫂子’嗎?少言的弟弟?”


    這簡直是來自天道的惡意。


    朽寂魔尊麵無表情地凝視著麵前坦然輕笑的女子,隻覺得天道的性格與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原本的天道應該是以為沉默內斂、柔弱無依的凡塵女子才對,怎麽一能開口說話了,整個人就變了個樣子?


    ——不,不對,“問道第八仙”易塵的確是個能言善辯的仙子。


    跟在朽寂身邊的災厄魔尊弑九星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扭曲的表情了,他正想開口幫自家老大挽回一點麵子,卻突然聽見老大坦然無比地道:


    “嫂子。”


    弑九星震驚地扭頭,卻見朽寂魔尊依舊是那副冰山雪蓮般高不可攀的清貴姿態,卻一臉“節操盡可拋”的坦然無畏,熟練無比地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棍子開始攀關係了:“既然已經是一家人了,那嫂子也不應厚此鄙薄,對否?”


    別說弑九星了,就連易塵都被朽寂魔尊的厚臉皮給驚呆了。


    能屈能伸的都是大丈夫,如此看來,朽寂魔尊真不愧為一界梟雄。


    說當弟弟就當弟弟,一點都不帶含糊的。


    易塵深感棘手,她的想法果然沒錯,朽寂魔尊就是一個認定了目標就會貫徹到底的偏執狂。


    若有朝一日殺掉少言就能得到,他一定眼都不眨一下地就舉刀……


    欸,等一下?


    易塵的神情逐漸嚴肅了起來,她腦海飛速地運轉著,聯係起魔尊關於極九大會、魔道興起、囚禁天道等等的舉措,她腦海中有一個可怕的構思在逐漸成型。而這個猜測,很快在朽寂魔尊曖昧不清的言語下得到了驗證。


    “兄長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朽寂微微偏頭,殷紅如血的唇比那枝上嫣紅還要更加瀲灩妖冶,“可是為什麽,您眷顧的始終是兄長呢?”


    ——與其說是質問“易塵”,不如說是質問“天道”。


    “是因為早已給我們寫下了既定的命軌,所以才嚴格遵守著自己寫下的故事嗎?”


    “不管是成為天柱,還是拯救蒼生,我都可以做到——為何您獨獨否決了我,選擇了兄長了?”


    “即便事到如今,我也依舊想詢問您一句,為什麽?”


    麵對著步步迫近的朽寂魔尊,易塵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冷聲道:“沒有為什麽。”


    “因為故事不是我寫的,命軌不是我定的,選擇也不是我做的——你所困惑的所有,都應該問你自己,而不是問我。”


    易塵抬腳就將皮球踢了回去,天道也不是真的清閑,沒有辦法書寫每個人的命運,天道能寫的隻有關乎一個世界生存運轉的規律。


    易塵說完,本以為魔尊會挑起其他的話題,卻沒想到對方臉上浮起一絲清淡的微笑,談起了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事情。


    “您知道嗎?我曾經在深淵中得到了一本書。”


    他微微抬眸,眼底藏著許多複雜而又混亂的情緒,那些情緒在他的眼底虯紮成深不見底的黑,是比死亡更深的絕望,比腐朽更沉重的荒涼。


    “我給那本書取名為——地書。”


    朽寂魔尊輕輕地笑了笑,易塵卻覺得這笑聲化作了再沉重不過的岩石,重重地墜在了心頭。


    ——道主少言於上清山得道,化天柱,縛蒼山,持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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