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告訴自己,不必著急。


    第107章 問天樓


    問天樓嚴格來說並不是真的一棟樓。


    之所以被世人稱之為“問天樓”, 是因為這個門派乃是建立在空中的一座懸浮島嶼, 藏於縹緲不定的煙雲之後。


    因為行跡莫測如同海市蜃樓, 建築風格也頗具聖潔氣息, 故而時常被凡人當做是傳說中神仙居住的天庭樓閣。


    漂浮在天邊的島嶼,說起來與天庭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對於凡人而言, 想要登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問天樓, 難度不比登上蒼山要遜色。


    畢竟蒼山還有落腳的地方呢, 問天樓可沒有能登天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階台階啊。


    易塵雖然已經掌握了好幾門真言與律令,但是除了一個“絕”字律令有殺傷力以外,其他的真言律令不是治愈就是小懲小戒。雖然“真言與律令”與謙亨的“戒律與製裁”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說到底,真言和律令是屬於易塵自己領悟出來的神通。


    易塵能通過字義與言語來喚起自身與大道的共鳴, 是因為她本身口舌伶俐,洗腦功底無人可比。


    但是歸根究底,易塵擁有的還是凡人的血肉之軀, 以她禦劍飛行都能嚇得腿軟的認知能力, 指望她突然會飛,也太為難人了些許。


    易塵無可奈何,最終隻能掏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


    在離開易塵的世界時, 幾位好友們都給了易塵一塊令牌,言道隻要她手持這塊令牌就可自由出入七道仙門, 也可以呼喚他們。


    易塵從竹葉空間中翻找出一大串玉佩, 從裏頭挑揀出屬於時千的那一塊, 灌輸了靈力之後就宛如走失兒童一般等著自家摯友來領人。


    等著等著突然覺得不對頭,想著自家老友們的身份,在這等混亂的關頭出世那簡直就是核導彈爆炸一樣驚人的效果,這麽一想,易塵就有些心慌,但是輸進玉佩裏的靈力又不能再抽出來,易塵正滿臉苦惱地擺弄著玉佩時,一道熟悉的清潤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一?”


    略帶笑意的嗓音自天際傳來,易塵抬頭,就看見一身白衣如雲般輕軟的白發青年在易塵身邊悠然落地,身影優雅如蹁躚白鶴。


    “時千!”易塵跳起來就往時千懷裏撲了過去,宛如鑽進爺爺懷裏的孫女一般,“你就這麽出來了?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呢?避開他人耳目又非難事。”時千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易塵的後腦勺,輕輕牽起她的手,“我先帶你去我的道場吧。”


    易塵安心了,問道七仙中做事最妥帖周道的人非時千莫屬,若是素問,易塵可能還會擔心他戲弄自己一下,但時千就完全不會。


    身為問道七仙中年紀最大的長輩,時千在易塵心裏一直都是可靠沉穩的代表,甚至比偶爾天然呆萌的少言還要可靠。


    體諒易塵不是本地土著,溫柔的時千也沒有跟道思源一般抱著她禦劍飛行,而是隨手喚出了一葉天舟,讓易塵登上了這罕有的法寶。


    修為到了時千這等境界,移山填海、踏破虛空根本不是臆想中的美夢,而是確確實實能夠做到的神跡。


    之所以多此一舉地使用天舟,不過是因著時千那體貼而又細膩的心思,想讓易塵多看看這個世界罷了。


    時千站在天舟上,眉眼含笑地聽著易塵趴在船沿往下方俯瞰之時不斷發出的驚歎聲,隻覺得自家孩子哪裏都好,就是有些少年老成。


    才雙十年華呢,還是膝下承歡的年紀呢。時千有些憐惜地想著。


    完全無視了紅塵凡人二十歲早已是當娘年紀的時千在心裏給易塵的年紀十幾個折扣,大概跟易塵看莫喑的眼神差不多。


    說起這個……時千神色有些遲疑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被易塵用育嬰袋裝著背在身上的小男孩的臉蛋,道:“小一,這孩子……?”


    自家孩子與自己分別了五年之後背著一個兩歲的孩子一副“爺爺,我當娘了”的表情回來,這是個人都要繃不住表情的。


    “啊,我的娃。”易塵覺得不能給孩子造成“我不是親生的”的距離感,因此對外一直都說莫喑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叫莫喑,是不是很可愛?這孩子又乖又呆還不會鬧事……我去!你給我吐出來!你個呆頭娃這是你爺爺的手指不能吃!”


    莫喑委屈巴巴地吐出了時千的手指,臉頰邊的兩瓣兒小肥肉被易塵揪在手裏,不由得一邊咿唔作聲一邊口水直流。


    “做什麽呢做什麽呢,別嚇著孩子。”突然變成“爺爺”的時千心疼地拍了拍易塵的手臂,將育嬰袋解下,把孩子抱進了懷裏,動作嫻熟地搖了搖晃了晃,顛得莫喑這個呆頭娃舉著雙手呆兮兮地傻笑,“孩子姓莫?是……少言的?”


    時千說完就自己懵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在腦海中掐算了什麽,突然釋然般地鬆了口氣道:“啊,原來如此。”


    如時千這般修習造化之道自然飛快地算出了易塵跟莫喑的因果,倒也沒覺得哪裏不對,隻是滿心都是對懷裏孩子的心疼。


    “莫喑是個好名字。”時千溫和地笑著,即便白綢遮掩,也依舊掩蓋不住他風靜天高的疏朗寬和,“這是禮物。”


    時千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莫喑的眉心,有明亮的華彩一閃而過,男孩混沌空洞的眼底便突然有了光,細碎卻明亮。


    時千模糊了這個男孩過往的所有記憶,那些痛苦而又黑暗的過去,像個任性的孩子一般全部忘掉,也沒有什麽好可惜。


    時千溫吞地笑著,一手抱著莫喑,一手拉著易塵,就這麽緩步走下了天舟:“你這麽趕路想必也是累了,先好生休憩吧。”


    易塵點點頭,也沒覺得哪裏不對,直到一腳踏入時千典雅古拙的殿中,卻迎麵撞上了兩位少年模樣的問道者。


    這兩名少年模樣的修士生得極有特色,一人黑發一人白發,黑發少年穿著雪白的道袍,白發少年則穿著漆黑的廣袖。


    黑發少年麵容俊俏,人也愛笑,看見有人進來便下意識地揚起唇角;而白發少年則一絲不苟,嚴謹得近乎古板冷峻的模樣。


    兩人看見時千麵帶微笑地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牽著一個少女進來,都是齊齊一愣,下意識地道:“……師父?”


    時千笑意微斂,他微微偏首,側耳向著少年的方向,溫聲道:“日曜,太陰,有何事?”


    以七曜為名的兩名少年幾乎是立刻就低下了頭去,那名白發青年沉聲說道:“魔界那邊傳來消息,說……”


    說著,這名為“太陰”的白發青年便頓住了話語,顯然是顧忌著外人在場,無法將話語宣之於口。


    “這位乃為師摯友,易塵。”時千語氣淡淡地介紹了一句,他態度依舊溫和,卻多了幾分高不可攀的雲淡風輕,“道主之妻。”


    時千那最後四個字冒出來,易塵就有些尷尬地抬了抬手,可是沒等她說什麽,兩位青年就神情一肅,態度越發恭敬:


    “原來是易塵上仙,晚輩失禮。”


    看著兩人的態度,易塵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還有“問道第八仙”、“言必中”這樣的名號,頓時更加尷尬了。


    “這是我的兩位弟子,日曜,與太陰。”時千指著兩名少年,又笑道,“我有七名弟子,以七曜為名,這是大弟子和二弟子。”


    易塵頓時懵了,感情這兩位美姿儀的少年郎,就是問天樓的二代宗主日曜真人以及太上長老太陰尊者。


    “見、見過兩位。”易塵伶俐的口舌也擋不住社交恐懼症的病發,好在她還記得自己算是“長輩”,應該給“孩子”見麵禮,便也從竹葉空間中摸出了兩瓶曾經被時千誇讚過的合香,幾乎是抖著手地遞了過去,“這是我自己調的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就當做是……見麵禮。”


    說到這裏,易塵話語一噎,也想不通自己一個二十歲的少女為啥要給兩個千歲老爺爺送晚輩禮……忘年交就是這麽苦命?


    時千看不見,卻能隱約聞到熟悉的香味,頓時微微一愣:“是……‘玄同’?不是說沒有了嗎?”


    “因為你和素問都很喜歡,所以之後我就多調了一點……”易塵的聲線漸弱,有種莫名的氣虛,“這個萃取原材太過費勁,但是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香了……咳,下次再重新調給你,我總不能在、在晚輩麵前丟臉吧?”


    “玄同”是易塵在修習天道神通時迎合自身對道的領悟調製出來的香,意喻“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如此是為“玄同”。這款香備受好評,修造化道與醫道的時千素問尤為喜歡,但因為製作不易,所以易塵也隻送出過兩瓶。


    易塵覺得這禮物有點太寒磣了一點,畢竟這合香既不是法寶又不是仙器,身為時千的摯友,送這兩樣東西多少還是有點不盡如人意……


    “晚輩謝過上仙。”精乖的日曜掃了一眼自家師父的麵色就飛快地伸手將瓶子接過塞進了衣袖裏,咧嘴一笑。


    性格嚴謹的太陰卻是微微躊躇了一會兒,才珍而重之地接過這本該送給自己師父的禮物,認真道:“長者賜,不可辭。”


    行的叭,可以噠。


    時千脾氣好,也不可能放下身段跟自己的徒弟計較,便也隻是一笑置之,讓日曜和太陰重述自己的來意。


    知道易塵是“問道第八仙”後,太陰倒是沒有了隱瞞之心,反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清楚。


    “魔界死氣蔓延,萬裏林木化作焦土……”


    時千眉眼微凝,隻是神情藏在白綢之下,令人看得並不分明。


    半晌,時千才輕歎一聲,道:“倒也不算意外。”


    “是。”太陰略顯冷峻的麵上也看不出意外和焦慮,反而道,“天地大劫,魔界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聽出弟子的潛台詞,時千溫和地勾了勾唇角:“是魔界那邊想與正道尋求協作嗎?”


    “正是。”太陰微微頷首,道,“造化道唯有正道可以修之,魔道雖有知天命之人,卻無一例外皆是逆天之輩,離經叛道,亦孤僻離群。”


    知天命之人不會輕易修魔,而修魔卻知天命之人,無一例外都是抱著逆天之心的背道之士。


    逆天背道之人往往有著無法釋懷的執念,一般也執拗到了極點,自然不會操心天下眾生的死活。


    無怪乎,向來厭惡正道的魔道也不得不選擇向正道投出橄欖枝。


    時千倒是不覺得跟魔道合作有什麽可恥的,畢竟他知天意,自然知道正魔兩道缺一不可,沒有必要區別之分。


    易塵按捺著性子等著時千和他的兩名徒弟談完,等到兩人告辭離去,易塵才準備詢問一下天道失序之事。


    卻不料時千偏首朝她一笑,溫聲道:


    “小一有想過之後四處走走嗎?想不想去魔界看看?”


    第108章 浮羅島


    魔界那邊派來談和的是一位魔尊, 以時千的身份雖然沒有出麵的必要, 但魔界那邊本來就是衝著天地大劫的預言而來的。


    時千的七位弟子雖然修為高深也修行造化之道, 但在探知天意的道行上遠不如已經超脫萬劫之外的時千。


    涉及天地大劫之時, 魔界那邊也不接受正道有任何的隱瞞以及遲疑,故而一開口便提出要見聖賢仙尊, 其餘人一概不見。


    時千也很清楚,魔界向來恥於與正道“同流合汙”,這份投名狀與其說是給正道或者是問天樓的,倒不如說是給時千的。


    三界中地位最為特殊也不會被正魔兩道區別對待的三位仙尊,一是身化天柱的道主,二是鎮守邊境之海的上君清淮,其次就是時千了。


    當然,既然是有求於人,談和這件事情本該是魔道那邊派人前來拜見時千才是, 但是因為魔道那邊事發突然, 萬裏林木一夜之間化作焦土,魔道那邊脫不開身,時千也需要親眼見證這一樁劫數,故而才打算親自動身前往魔界一趟。


    時千放心不下易塵, 打算把易塵帶在身邊。


    這種擔心沒有什麽由來, 即便時千知曉易塵乃是一介天道, 就算不能飛天遁地也有自己的自保方法, 但這世上有種弱叫做長輩覺得你很弱。


    時千隻要想到自己放任易塵這麽一個小小的女娃娃在天地大劫之後的一片亂象中闖蕩, 還背著另一個小娃娃, 就覺得甚是揪心。


    操碎了心的家長摸著易塵的腦袋,不由得就抱怨起了另一位小輩:“少言也真是的,怎麽就放心讓你一個人亂跑呢?”


    易塵想起被自己拋下的道思源,立刻心虛地輕咳一聲,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是這樣,之前在紅塵曆練時我遇見了佛子閣下。”


    易塵想要知道,由清淮鎮守的邊境之海究竟發生了什麽?


    除此之外,易塵心中還塞著許許多多的不解與困惑,比如說少言目前的狀況是怎麽回事?天道失序又是因為什麽?


    後者,易塵決心跟時千走一趟魔界,遲早能找到答案;而前者,出於莫名的直覺,易塵選擇了緘口。


    不是不信任時千,而是易塵莫名覺得,少言變成了道思源這件事情,除了她和少言以外,最好不要讓更多的人知曉。


    “擔心嗎?”過分溫柔的時千似乎察覺到了易塵無言的焦慮,輕聲安慰道,“我帶你去見清淮?”


    以時千的強大,即便是從中土前往身周邊境之海也不過是瞬息的光陰,即便照顧著易塵的不適,也不過是一日的光景。


    易塵沒有反對,實際上這個世界中的時間觀念扭曲異常,大抵是因為壽數漫長的緣故,這裏的土著居民也都習慣了慢吞吞的生活。即便是天地大劫這種事情都是以“百年”為單位來計算的,而前往魔界這樣的事情雖然被安排上了行程,卻也沒有那麽火急火燎。


    “魔界與天界之間的‘界門’,初一與十五才會開啟半個時辰,並且兩界都有專人把守,這也是為了避免心懷不軌之輩挑撥兩界關係。”


    前往邊境之海的飛舟上,體諒易塵缺乏此世常識的時千給易塵講解了一些這個世界中應該了解的東西,幫助易塵完善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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