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上清問道門甚至為了一名誤入秘境的內門弟子而封鎖過一個州,當時事情鬧得極大,完全違背了宗門往日裏和氣的行事作風。


    身為正道魁首,上清問道門的手段自然是剛柔並濟,並不過分強勢卻也不會讓人覺得軟弱可欺。


    當時封鎖一洲可以算得上是相當出格的行為了。


    “師叔,我們該如何是好?”久溪也覺得尷尬,“這位小師妹看樣子是對那位魔尊閣下頗有幾分師徒情誼的,她畢竟是命定的宗門之徒,我宗若是不管不顧,必定會落人口舌。但是到底我我宗棄其不顧在先,眼下插手此事又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九劍怎麽說?”風隨打斷了久溪的顧慮之語,一針見血地道,“比起我們,九劍應當更在乎此事。”


    七道仙門二三代弟子都是經曆過滄海桑田的磋磨而活下來的人精,身為道主的二弟子,風隨自然認識劍尊的九弟子。


    “九劍長老的意思是,白日晞師妹多半是因為年幼不知事而被魔道中人引入了歧途,師妹的心性和品行都是極好的。”


    久溪想起師弟們傳回來的情報,神情也有些尷尬。


    “另一邊,九劍長老也說願意給白日晞師妹一次回頭的機會,但師妹若是執迷不悟……他還不如親自動手把人打斷腿帶回去關起來呢。”


    天劍宗對魔劍宗是真的深惡痛絕。


    九劍偏偏是天劍九子中性情與劍尊最相近的一位,劍修言出必行,風隨相信,九劍說要打斷腿,那就肯定不會摘她腦袋。


    “把消息給我昧下了。”風隨滿臉冷漠,良心一點都不會痛,“天劍宗什麽都好,唯獨正魔兩道的關係永遠都無法看開。”


    千年前的正魔大戰是所有問道者心頭的一道傷,上清問道門身為道主立道的門派,擁護的自然是道主天下大同的思想。


    正道也好,魔道也罷,前者修天機,後者修天意,不過是道途不同而已,又何來上下尊卑之別呢?


    風隨問清楚易塵的身份背景後便準備離開了,但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久溪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道:“還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慚愧。”久溪行了一禮,斟酌了語言,才緩緩道,“師叔應當知曉,我宗弟子心性超然,不說舉世無雙,但也都是擔得起因果的傲骨之人。且不說天定之徒羈絆多深,但我並不認為會有人因為一點道途上的挫折而棄命定之徒不顧。”


    風隨聽出了久溪的言下之意,皺眉道:“你言下之意,是這‘命定之徒’的身份有異?”


    “是。”久溪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平和的眼眸中藏著清明的睿智,“師叔應當知曉,我宗弟子皆是命格奇特之輩,因為尊上乃是一界天柱,故而天道留名之人也與我宗多有牽扯。久溪懷疑,白日晞師妹乃是大能轉世,兵解重來,故而宗門留名卻無師長有感於她。”


    久溪與遠離俗世不食人間煙火的問道者不同,他出身尊貴,又曾掌控過整個江湖的情報來源,對於風雲幻變有著比他人更加敏銳的直覺。


    “實不相瞞,師叔,弟子本不應該是上清問道門的弟子。”久溪將自己的過往娓娓道來,冷靜地分析道,“雖不知曉為何尊上收我入門,但弟子依舊深感忐忑,畢竟若要提及弟子的入道之師,在下本應當厚顏尊那位大人為師長才是。”


    “而前些時日,我與白日晞師妹有一麵之緣,她與我那位師長肖似了八分。”


    “師叔或許不知,弟子別無長處,卻在辨人一事上有過目不忘之能。”久溪點了點自己的眼睛,“白日晞師妹的眼睛像極了吾師。”


    “唔……”風隨思索著久溪口中戴著麵具女子的身份,有些遲疑地道,“沒聽說過生者道出現了這麽一位大能,七道仙門中也從未聽聞有哪位仙子喜歡以麵具遮顏……嗯?稍待,你是說天地爐?十六年前?”


    “正是。”久溪冷靜地道,“當時弟子還是一位凡人,跋涉千裏前往滄桑,卻終究無法登臨山巔,遺憾折返,幸遇吾師。”


    風隨不吭聲了,十六年前不正好是百年一次的仙魔大會嗎?當時論道會上發生了什麽,身為道主二弟子的他自然是有所耳聞的。


    突然揚名的問道第八仙還算小事,真正震撼了正魔兩界的,是連同道主在內的問道七仙齊齊離場,最終論道會上僅剩儀師尊上一人。


    問道七仙離場、師父前往天地爐、久溪被收入上清問道門、白日晞與本宗的牽連……風隨覺得自己似乎無意間淌進了一潭渾水裏。


    ……想想都覺得頭禿。


    向來不愛玩弄心術伎倆隻想享受雨露與陽光的風隨默默地想,如果那天沒有塞一根麥芽糖過去就好了。


    但是此時後悔也來不及了,沒過多久,風隨就聽說易塵被朽寂魔尊召見,開始籌備墮魔之事了。


    第122章 七情香


    易塵會被朽寂魔尊召見, 完全是個意外。


    這些天以來,易塵修習著上清問道門的心法,一邊在心中暗自感歎自己果然是天選之人,連無意間認識的看門小哥哥都是能送出一本高深秘籍的貴人, 這樣一想, 似乎集齊小夥伴最後拯救世界也不再是夢了呢。


    這樣想著,易塵決定挖掘一下自己的金手指,在察覺到魔界似乎沒有人鍾愛調香時,易塵重新拾起了自己的香道。


    調香販賣, 易塵的本意是給自己賺點小零花,將來經濟獨立之後也不必受製於人,還能反過來包養對自己好的那些人。


    背靠魔劍宗這座大山,又是在嬌爺的領地裏, 易塵穿著魔劍宗的血蓮玄衣外出擺攤, 姿態相當坦然。


    手頭沒有現代的製香工具,易塵最終也就做出了幾款合香,香材還是自己在山林間摸的, 粗糙但勝在新穎, 吸引了不少貌美的小姐姐。


    擺地攤做點小本買賣的易塵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遇上踢館子的。


    說是踢館其實也不對, 站在易塵麵前的墨衣公子分明是個出身尊貴的濁世公子哥, 神情冷淡,姿態儼然, 對於香道這等風雅之事定然也略知一二。易塵覺得自己之所以會被盯上, 八成是因為“曲有誤, 周郎顧”,畢竟她調的幾款香實在有點太過漫不經心了。


    易塵被綁架了,她被兩名冷麵護衛押著跟在那墨衣公子的身後,來到了一處清幽素雅的合院中。


    墨衣公子手中盤玩著易塵攤子上的合香,眼簾低垂,問道:“這香是你調的?”


    易塵雙手被摁在腰後,她被掰得手疼,一進門就被人踹了腿窩,膝蓋就這麽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疼得有點狠。


    “是。”易塵麵無表情地回答道,“手藝粗陋,見笑了。”


    墨衣公子沒有笑,他隻是撚起一小撮香粉放進手頭的香爐裏,燃香後,垂首品了品香。


    品香之後,墨衣公子似乎沉思了一會兒,隨即讓人招來了一位穿著繡有古怪花紋鬥篷的中年男子,將手中的香爐遞了過去。


    鬥篷男子戰戰兢兢地接過了香爐,將香爐湊在自己的鼻子前方,用手扇了扇,細細品味了半晌,神色就有了變化。


    “這、這怎麽可能呢?”鬥篷男子的額頭沁出了些許冷汗,舌根都有些發苦,“明明五味草和嵐嶺礦是完全相逆的五行,這是如何……”


    鬥篷男子捧著香爐碎碎念念,最後好像想起了什麽一般突然衝到易塵麵前一把跪下,用力過猛甚至發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姑娘,雖然這樣詢問很冒昧,但、但是,你究竟是如何將五行相克之物融合在一起的?你若也是修習香道之人,應當知曉香道通神祭天,若想祈福則應,當四香合和,以歸圓象……五行相逆乃逆天之舉,如、如何能製出足以寧心通神的合香呢?”


    鬥篷男子的三觀顯然有些搖搖欲墜,大抵是因為眼前所見所聞與他一直以來堅守的信念背道而馳,故而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


    “呃。”易塵看著麵前儀容整潔的帥大叔,糾結地道,“這位仙長不知該如何稱呼?”


    “老朽道號寸香生,世人喚我‘香主’。”鬥篷男子舉了舉手中的香爐,目光緊迫地釘在易塵的身上,“小友?可否解惑?”


    易塵掙了掙手,沒掙開,便也放棄掙紮地回歸了死魚的本性,滿臉看破紅塵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從容:“晚輩拙見,難登大雅之堂。”


    寸香生嘴上說著無妨,但卻立刻掏出了三根線香,語氣藏著幾分疑慮地邀請易塵品鑒他的合香。


    易塵瞥了上座的人一眼,見那墨袍公子手持茶盞,垂眸撇著杯角的茶沫,並不如何在意兩人的言行,便也稍稍沉下心來品香。


    寸香生顯然是修習正統香道之人,品香前還要淨手去塵,掃灑通風,態度端正得讓易塵都有些自愧不如。


    第一根線香燃起,易塵也一本正經地跪坐在地上,湊近香爐,用手扇了扇。


    品香後,易塵撤回身子闔目靜坐,隨後以同樣的方式品鑒了第二與第三支香,之後便陷入了無言的沉思。


    易塵在思索,思索的重點不是對方的合香有什麽不盡如人意的地方,而是思考自己與對方的香道究竟有什麽不同。


    實話說,對方在香道上的造詣,易塵自愧不如。


    她唯一的優勢就在於腦海中多出了一些源自現代的調香技術,以及建立在自己天賦之上對氣味細微的調整,但是要說她的香勝過寸香生?那可真是魯班門前弄斧,貽笑大方了。但是易塵也確確實實地感受到,自己的香道和對方的香道有著很大的不同。


    “道香者,心香清香也。德香者,神也。無為者,意也。清淨者,身也。”


    易塵一字一句地念著《上清靈寶大法》,很有幾分飄飄欲仙的高人風範:“神不散亂,以意役神,是為自然者。”


    “我不懂何為祭天何為通神,但我認為香道亦有三千塵途,仙長修習之道與我所學或許不可同日而語,您不必過多介懷此事。”


    易塵說完,十分通情達理地補充道:“以上,是假話。”


    寸香生:“……”


    墨袍公子:“……”


    易塵的幽默並不受人青睞,至少不受那名墨袍公子的青睞,他不怒不惱,隻是輕描淡寫地將茶盞往桌上一放。


    “叩”地一聲輕響,易塵卻恍然間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掉在了地上。


    “真話是——”易塵識時務者為俊傑,她凝視著香主,認真地道,“我其實並不能理解您所謂的‘五行相克’之說,於我而言,世間萬物皆可入香,我行於花溪湖堤之上,折花剪草,將其入香。我僅僅隻是鍾愛那樣的香味,於是用我的方式來將那令人魂牽夢繞的香氣保存下來。不去理會五行相克於否,更不去深思此香能否通神明心。隨性而至,隨心而為。於我而言,這便是我所固守的自然清淨之道。”


    易塵有些煩惱地皺了皺眉頭,眼底卻並無多少憂煩。


    即便被人粗魯地押到這個不知是龍潭還是虎穴的地方,她依舊帶著一份自在的從容,比香爐裏飄散而出的煙縷更加縹緲。


    明明是一隻弱小得隨時都能碾死的螻蟻,但卻讓人莫名覺得,誰都抓不住她。


    易塵也不知道對方是否滿意自己的答案,她隻是平靜地朝著綁匪們望去,眼裏流露出幾分“我能走了嗎”的征詢的意味。


    “本尊手頭有一份香。”那實力深不可測的墨衣公子重新持起了茶盞,語氣淡漠地道,“你若能完善這份合香,本尊可以許你一個願望。”


    易塵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垂首,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魔劍宗白日晞見過魔尊大人,在下定當盡力而為,不敢多言其他。”


    能在魔界自稱“本尊”的隻有十八魔尊之一。


    易塵不知道麵前的墨衣公子是十八魔尊中的哪一位,但不管是哪一位,都不是眼下的她能打得過的就是了。


    易塵以和尚念經的淡定心態,看著魔尊抬手撫上自己手腕間的竹節鏈,恭敬地接過了魔尊遞過來的一個精致的琉璃小瓶。


    易塵拿到琉璃小瓶後就有些糾結了,因為這玩意兒看上去不是傳統的合香,反而像是……香水噴霧瓶。


    ……現在的修仙者都這麽厲害的嗎?居然都研究出高壓噴灑細微水分粒子的技術了嗎?


    易塵接過琉璃瓶後便動作嫻熟地打開蓋子往自己的手腕上噴了些許香水,她沒有看見魔尊微微挑起的眉梢,也沒有看見險些驚跳而起的寸香生驟變的麵色,隻是以指肚搓開香水後,以脈搏跳動的溫度來揮發香氛,閉眼感受其香水本身極致的層次變化。


    一旁觀看的寸香生幾乎駭得肝膽俱裂,他自然知道那瓶神秘的天露出自何人之手,但是即便是魔尊,手頭也隻有這麽小小的一瓶。


    身為魔道香主,他用了十年的光陰都無法還原這神秘香水的香方,即便找到了氣味相符的香材也無法將他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每次品鑒之時都隻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滴——但是麵前這不怕虎的初生牛犢,居、居然一次性就浪費了這麽多天露!


    她到底有沒有意識到,如果她浪費掉所有的天露卻依舊無法複辟香方,那即便寬厚如尊上,都會毫不猶豫地一掌把她打死?


    無知者無畏,易塵在分辨出香水的前調之後,神情就摻雜了幾分複雜難言的微妙。


    呃……怎麽說呢,主要是這香水的調製以及處理方式,怎麽看著好像有她自己的手筆在裏麵?而且這香味雖然好聞,但她總感覺調香的人有點理智懸於一線的微妙,用香的手段也太過大膽。倒是裏麵的香材有些陌生,易塵回憶了自己腦海中所有的香材,都沒有找到相符合的材料。


    想要複現香方,對易塵而言並不困難。真正困難的,是易塵對這個世界的香材一無所知,除非香材擺在她的麵前,否則她無法找到相似的味道。而且除了香材以外,缺乏現代的調香工具以及萃取蒸餾手段也是一大難題,對方想要在這個時代複辟香方……幾乎是不可能的。


    易塵有些為難,但也知道對方不能接受“做不到”這個答案,隻能打太極道:


    “複辟香方並不困難,但天底下香材萬千,我無法一一銘記,即便分辨出了香材,亦無法直敘其名。”


    “小友若是不嫌,老朽已分辨出了與此香氣味相近的香材,老朽香閣中的所有香材,小友也可隨時取用。”寸香生慷慨解囊。


    “萃取與熔煉原材,我並不擅長。”易塵摩挲著琉璃瓶,再次說道。


    “無妨。”墨袍公子輕描淡寫地瞥了易塵一眼,容色淡淡地道,“魔界煉丹師皆可對你傾囊相授。”


    簡單來說,就是——不會,就學,但是別找一些亂七八糟的借口來敷衍了事。


    易塵覺得也行,反正也打不過,聽對方的口氣,整個魔界的資源予取予求,這手筆可比嬌爺要厲害得多。


    “敢問尊上,這瓶香水可有名字?”


    易塵試圖從名字上找到靈感,畢竟這瓶香水是一瓶尚未完善的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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