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搭腔:“就是,這‘攜妻狎妓’實乃古今第一人,我等甘拜下風!”


    提起這四個字,眾人都心領神會的笑了起來,盡在不言中。


    “二少,沒想到如今你喜好這種小女孩,嘖嘖,禽獸!”


    謝景瀾不由瞪了那人一眼,嗬斥道:“別在小妹妹麵前瞎說,這是二哥資助的那個方姑娘,人還小,二哥當親妹妹一樣。”


    大家恍然大悟,沒想到說完他又轉頭表情嚴肅的問霍錦寧:“二哥您老看我這說辭還成嗎?”


    眾人失笑,連馮曆程都無奈搖頭:“阿景,你這欲蓋彌彰的一句頂十句啊。”


    “鬧夠了沒有?”


    霍錦寧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每個人心中都顫了顫。想起這人對外心狠手辣笑麵閻王的名聲,不由都訕訕閉嘴。


    阿繡無措的站在樓梯口,低頭看著自己腳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忽聽霍錦寧叫她:“阿繡,去沏壺茶過來。”


    “啊?好!”


    阿繡連忙借機噔噔噔跑下樓梯,鑽進了廚房。


    她翻箱倒櫃的找茶盒,身邊有人忽然遞過來了一個方形鐵罐。


    “少爺慣喝碧螺春。”


    她一抬頭,正是霍吉。


    “謝謝......”


    她接過茶罐,垂頭不語,卻聽霍吉道:


    “少爺的那些朋友沒個正行,但個個都有真才實學,如同幕僚一般給少爺出謀劃策,他們有口無心,你別放在心上。”


    阿繡沒想到霍吉會主動安慰她,心情不禁好了不少,她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霍吉哥。”


    等阿繡泡好熱茶端到客廳的時候,不知道霍錦寧對他們說了些什麽,每個人再見阿繡時都規矩了不少,連煙也掐了,客廳窗戶大開,新鮮空氣衝淡了煙味兒。


    霍錦寧讓阿繡給大家一一倒茶:


    “這是耶魯大學畢業的鐵路工程師,馮曆程。”


    “馮少爺。”阿繡聽話的叫人。


    馮曆程接過茶杯笑道:“叫我馮大哥就好,我聽錦寧說起過你,他說你聰明伶俐,剛上學不到兩年已經完全可以掌握中學課程了。”


    阿繡連忙解釋:“沒有沒有,數學還差很多。”


    “這是劍橋大學的碩士,楚漢,《字林西報》責編。”


    “楚少爺。”


    這人就是剛才調侃最狠的那個,此時起身接過阿繡的茶,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剛才是和二哥開玩笑,我這人就是嘴巴損。聽說你在看英文原著,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我家裏也有很多外文書,改天送你一套莎翁全集。”


    阿繡抿嘴一笑:“謝謝。”


    “這是謝景瀾,你見過。”


    “阿繡妹妹,莫怪莫怪,你也知道二哥這人嚴肅得很,我就是趁機開個玩笑。”謝景瀾嬉皮笑臉的向阿繡賠罪,誇張道:“你要是還生我氣,就直接打我兩下也成,不然二哥準會把我派到天寒地凍的西伯利亞和北極熊談生意。”


    “不會的。”阿繡連忙搖頭,她求助的看向霍錦寧。


    霍錦寧笑了笑,開口為她解圍:“她膽子小,臉皮薄,你們別嚇到她,我書房雜亂,還要勞煩她來規整。”


    他把這些人挨個向她介紹,無形中讓大家明白了她和霍錦寧間坦然的關係,兩相解惑。


    阿繡不好意思再留在這裏,隻好說:“你們談正事,我去廚房幫忙,有什麽雜事盡管吩咐我。”


    第45章


    自從上次在霍錦寧家中遇見馮曆程等人,阿繡發現他們隔三差五就會來這裏議事,他們有人在霍家公司做事,有人在領事館工作,有人在政府擔當要職,不去飯館,也不去交際場所,儼然將客廳當做沙龍會所。聚在一起,話裏話外,有時是公司工作,有時是探討時政,無外乎都是為了家國民生。


    阿繡若在,一定在旁為他們端茶倒水,在霍錦寧默許之下,眾人談話也從來不避諱她。


    抽煙傷肺,咖啡傷胃,苦茶傷腎,不喝酒已經是克製,如今礙於阿繡在場,霍錦寧發話,他們又將煙暫時忌了。可聊起天來咖啡苦茶總是少不了,尤其是霍錦寧,阿繡發現他不吸煙不喝酒,倒是常喝黑咖啡如喝水,已經到了完全免疫的地步,根本不擔心晚上睡不著。


    阿繡忍不住做些點心小菜佐茶,免得他們傷身子。


    甜食稍差,鹹食尚可,尤其是一道椒鹽小酥餅意外的受大家歡迎。


    這日阿繡正在廚房忙乎,馮曆程走了進來,見她揉麵急忙問道:“今日有小酥餅?”


    “是啊,我見少爺和你們都很合胃口。”


    “可不是,每次一端上來就被謝景瀾和楚漢那幾個小子搶光了。阿繡,待會兒做好了,你可要讓我先嚐幾個。”


    “沒問題。”阿繡微笑,她見馮曆程手裏拿著茶壺便問:“馮大哥是來添茶水嗎?”


    “我是借添水為名義來躲清靜的,客廳裏又吵起來了。”


    馮曆程無奈苦笑,“這次為了聲援省港大罷工,我們也有不少廠子工地都聯合罷工了,有人支持,有人反對。霍老板為此大發雷霆,錦寧在他父親麵前頂著重壓堅持不開除鬧事工人,現在我們正在商議對策。”


    阿繡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們談的正事她並不是都很明白,但這段日子也總算知道,為什麽偌大個別墅除了霍吉和花匠門房外再沒有別的下人了,這群人稀鬆平常談論話題,無不事關重大,不足為外人道也。


    “算了,不說這個了。”馮曆程身為工程師也不太關心這些,擺擺手道:“還真得勞煩你再添一壺茶來。”


    阿繡連忙在圍裙上擦擦手上的麵,接過茶壺:“咖啡還要嗎?”


    “那就太好了。”馮曆程笑了笑,“我們一群大男人確實粗心,每次來都弄得一團糟糕,難為你忙前忙後,連我們每個人的喜好都記得。”


    誰喝普洱,誰喝咖啡,誰喝涼茶,誰愛加糖,無不被安排的妥妥帖帖,三不五時還有精致茶點,他們每個人都很喜歡這個說話軟綿綿的小妹妹。


    阿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關係的,聽你們聊天,我也受益匪淺,知道了好些以前在學校裏不知道的事情,你們不嫌我笨就好。”


    “當然不會,有什麽想問的你盡管問我們。”


    “其實,我確實想問一問馮大哥,我記得少爺說您跟少爺在美國是同學是嗎?”阿繡有些好奇。


    “說起來,我與錦寧不僅是同窗之誼。當初是霍老先生資助我出國留學的,霍老先生出資成立基金,專門資助品學兼優的貧困學生,畢業回國後為霍家做事。這個基金會在老先生去世後被擱置很久,當然,現在由錦寧接手了。不過,我卻是在美國和錦寧相識的,當時我還不知道他是霍家的少爺。”


    提起往事,馮曆程有些感慨:“那時我們在船上顛簸了兩個多月才到了舊金山港口,船上加上我一共四十二個中國留學生,美國移民局的官員聲稱我們的證件不合格,拒絕我們入鏡。按規矩應該暫時把我們安置在扣留所,但那個官員輕蔑的說扣留所不收容畜生一樣的黃種人。為了不被遣返,我們隻能從一條船上轉移到另一條船上,尋找入境的機會,一共換了四條船,堅持了三周,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盤纏。最後是留美中國學生會的同胞得知此事,找到美國朋友出麵通融,多方周旋,這才得以進入美國。”


    “連日來擠在狹窄的船艙裏,吃不飽睡不好,更不要說洗澡了,下船的時候,我們就像是一群甲板上曬了大半年的鹹魚,又腥又臭,形容狼狽。但是一下船來,等待我們的卻是熱情的握手和擁抱,留美中國學生會的會長帶著很多同學來碼頭接我們,很多人當場泣不成聲。”


    “年輕人都懷著一腔救國救民的熱血漂洋過海,可身在異國他鄉,缺衣短食,還要遭受外國人的排擠和歧視,日子很不好過。於是華人留學生都自發的成立了留美中國學生會,聯絡情誼、互相扶助、交換信息、出版刊物,可真正凝聚起來所有留美華人萬眾一心,說起來還是那幾年才開始的。”


    阿繡輕聲問:“因為少爺就是那一屆的會長?”


    馮曆程重重點頭:“我選擇鐵路工程專業就是希望有一天中國能擺脫洋人的挾持,造出自己的鐵路。然而外有列強,內有軍閥,世事艱難,豈非朝夕可成?可我還是選擇回來了,因為學生會畢業歡送會上,錦寧贈給所有中國留學生的那句話,那是一句荷馬史詩。”


    “you shall see the difference now that we are back again!”


    ——請看吧,我們已經回來,未來的世界將從此不同!


    .


    每當謝景瀾等人熙熙攘攘的進門,吵吵鬧鬧的談天,又接二連三的離開後,客廳從喧囂歸為寂靜,總是顯得有那麽幾分冷清。


    夜色降臨,空蕩的會客廳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黑紗,隻有沙發邊的一盞金屬落地燈亮著微弱的光,霍錦寧獨自坐在燈下,仰頭靠在沙發靠背上,閉目沉思。


    阿繡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將一盤熱乎的小酥餅放在茶幾上,琺琅盤子和玻璃桌麵發出輕微的響聲,霍錦寧睜開眼看見她,笑了笑:


    “給我留的?”


    阿繡點頭,“不加糖的。”


    她也是最近才知曉的,霍錦寧並不愛吃甜食,而且幾乎是對甜味完全抵觸。想起當年在笙溪鎮時她日日給他做的那些她自己喜歡的甜膩糕點,她就覺得十分不好意思,難為他為了不讓她傷心還要昧著良心誇好吃。


    “其實偶爾嚐試也無妨。”霍錦寧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問道:“你上一次說這酥餅叫什麽?”


    “叫姑嫂餅。”


    據說這酥餅以前是甜口,用炒過的麵粉,熬過的白糖,去殼的芝麻,煎熟的豬油,精心拌勻,蒸煮後用模具壓製成一個個小酥餅。是獨門秘方,傳媳不傳女,後來這家的姑娘妒忌嫂子就趁嫂子外出把鹽灑在粉料裏,誰知歪打正著,蒸出來的的小酥餅,既香又甜,甜中帶鹹,還有點椒鹽味,十分可口,倍受歡迎。此事之後,小酥餅的配方也傳給了姑娘,姑嫂一同經營店鋪,小酥餅也改名成了“姑嫂餅”。


    阿繡把姑嫂餅的故事講給了霍錦寧。


    “同氣連枝,一致對外,本該是最淺顯的道理。”


    霍錦寧輕歎。“阿繡,你知道何為省港大罷工嗎?”


    阿繡搖頭,這些日子她經常聽他們提起這件事,自己一知半解。


    “年中開始,廣州和香港就爆發了規模宏大的工人罷工運動,導/火/索是之前上海的五卅慘案。”


    五月,上海學生工人抗議日本紗廠資本家鎮壓工人大罷工、打死工人,並號召收回租界,高呼“打倒帝國主義”等口號,英國巡捕開槍射擊,當場打死十三人,重傷數十人,逮捕一百五十餘人。


    而這次省港大罷工中工人和各界群眾十萬餘人在廣州東較場追悼上海死難同胞,抗議帝國主義暴行,舉行示威遊/行,途經沙基路時,遭到沙麵租界英法軍警的機關槍掃射,停泊在白鵝潭的英、法軍艦也開炮轟擊,當場打死五十多人,重傷一百七十多人,輕傷不計其數。


    “我們的國人,在自己的國土,為了死去的同胞抗議,居然被外國人公然開槍射殺,我們難道要為虎作倀開除帶頭罷工的工人嗎?”


    霍錦寧一聲長歎,工人罷工,工廠工地固然停工受損,每日裏的損失都是真金白銀,然而這次罷工的意義並不局限於當下,它將是被帝國主義壓迫下的中國工人能否爭取自我權利的關鍵轉折點。


    可他說服不了父親,霍家的大權終究還是在霍成宣的手中,他能做的,隻是安排好那幾個工人的去處而已。


    他離他想要實現的理想抱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阿繡感受到了他的心情,緩緩在他身邊坐下來,默默的陪著他。


    她知道,他加在自己身上的責任,實在太多了。


    錦衣玉食,豪門貴子,他大可過著揮金如土,紙醉金迷的日子,可那一顆赤子之心偏偏熱血,恨家國不興,恨民不聊生,於是就這樣分秒必爭的去做一切能為這個國家做的。


    吞並叔伯產業,收回長輩股份,結交公使洋人,賄賂高層權貴,這幾年初入商場的霍二少風評並不好,背地裏都叫他笑麵閻王。世人隻道他利益熏心六親不認,怎知道他是多麽迫不及待的強大,多麽迫不及待想站在更高的地方掌握更多的權利,才有能耐做更大的事。


    這些天來她懷著私心,悄悄向馮曆程等人打聽他的過往,試圖拚湊出那些她不知曉的歲月裏一個鮮活的霍錦寧。


    他投入大把財力物力支持南方革命軍,他傾注心血重新辦起了祖父留下瀕臨破產的南洋大學,他資助了無數貧寒子弟留學海外,他頂著巨大的壓力也要修穩賠不賺的鐵路。


    他說,外國有的,中國也必須有。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個男人心裏裝著錦繡河山,裝著四萬萬中國人。


    可他也願意關心她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孤女,給她莫大的善意與嗬護,傾聽她最近看了哪本新書,在學校裏有沒有交到朋友,甚至和她在這樣一個心力交瘁的夜晚討論姑嫂餅偏甜還是偏鹹。


    初見時,阿繡隻曉得他是上海來的富家少爺,豐神俊貌,越了解越知道,他很好,很好很好。


    霍錦寧啊,他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1.當年民國留學成風,但因為國力衰弱,中國學生在國外被歧視被排擠也是司空見慣的事,尤其是過海關的時候要遭受各種刁難,因為有些貧窮偏遠地區會患有“紅眼病”,於是為了羞辱中國,會故意隻檢查來自中國的留學生,讓他們脫光衣服,當眾接受檢查,像猴子一樣被人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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