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隊原先的教官幾乎都是雙黨籍人士及左/派人士,這段日子裏被全部換掉。此後女子隊的訓練課程便被改頭換麵, 不僅收繳了配槍,減少了訓練內容,連實戰演練也不再準許她們參加。


    在大家的多番抗議之下,這才象征性的抽調二十人,讓她們從事後勤及醫療工作。


    一群女孩子沒精打采的貼著告示, 細妹舀起一勺半稀不幹的漿糊往牆上一潑, 蕭瑜拿起一張紙抬手一糊, 一張告示就這麽搞定了。


    許多好信兒的村民聚集在告示前圍觀,與軍校比鄰,這樣的演習他們已經經曆過好多回了, 不僅不怕,還感興趣的很。


    有個抱娃娃的嬸子熱心的問蕭瑜道:“你們打仗還缺不缺大夫?我們村裏的胡神醫可了不得了, 起死回生, 包治百病!”


    “...謝謝了,我們隻是演習,一般不怎麽死人。”


    嬸子居然還有些可惜的歎了口氣:“唉, 那你們是沒有機會見到胡神醫招魂的絕招了,他是大羅金仙轉世,能直接從閻羅王手裏搶人,去年我家公爹就是這麽被他救回來的。”


    蕭瑜和細妹麵麵相覷,細妹忍不住反駁道:


    “什麽仙不仙鬼不鬼?這是封建迷信!什麽胡神醫,我看是胡神棍吧!”


    嬸子眉毛一立,氣憤道:“小姑娘家家的懂什麽?你敢罵胡神醫,信不信以後遭報應?小心胡神醫夜裏派小鬼去附你的身!”


    越說越離譜了。


    沈霞見此急忙來打圓場,把那位嬸子勸走了,細妹還忿忿不平:“霞姐,你幹嘛不讓我繼續說?這世上哪有牛鬼蛇神,她這是封建愚昧思想要不得!”


    “所以,你還同她理論什麽呀?”沈霞無奈,“正是因為她們封建愚昧,所以我們才要革命,要改變他們啊!”


    細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好像,是這個理。”


    蕭瑜手搭涼亭,熱得滿頭是汗,已經不想說話了,“想通了嗎,想通了就回吧。”


    .


    實戰演習將持續三天,軍事指揮部設在村東的北帝廟,由戰術總教官何教官坐鎮指揮。


    晚上,所有教官和後勤人員就睡在了潘氏大祠堂裏,二十個女學員睡在最裏頭一間。


    連綿的陰天,大雨就是遲遲不下,夜晚潮濕悶熱,連一絲風也沒有。


    蕭瑜蜷縮在潮濕僵硬的地板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閉上眼睛,便是天旋地轉的惡心。


    她掙紮著坐起來,來到窗邊,試圖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蕭瑜,你也睡不著啊?”


    細妹輕手輕腳的爬過來,小聲問道。


    “嗯。”


    蕭瑜悶悶的應了一聲,捂著額頭不想說話。


    “唉,我也睡不著,天氣實在是太熱了,這裏又太悶了。而且白天那幾個傷員真是太慘了,怎麽會不小心踩到手/雷上呢?”


    細妹在她身邊坐下,滔滔不絕的說著:“我聽說呀,真上了戰場,傷員情況比這可怕的多,斷手斷腳都是家常便飯,有的時候,連、連腸子都流一地呢!”


    細妹顫抖了一下,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血腥的場麵,然後又有些沮喪道:“我們畢業了以後不知道是不是像三期男生隊一樣直接分到軍中,上戰場打仗了,我、我總是好害怕,不知道可不可以不去呀......”


    “細妹,你又掉隊了!”


    一旁還沒入睡的沈霞忍無可忍的睜開眼睛,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都來了軍校一年了,你怎麽還是這麽沒誌氣呢?”


    “霞姐,我、我不是沒誌氣,我是真的害怕呀!”


    “害怕害怕!你要是我女兒呀,我現在就一鞋底子抽過去,直接打醒你!”


    “你要是我娘,我肯定早就哭著喊著嫁人了。”細妹小聲嘀咕。


    “你說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


    蕭瑜低聲吼了一句,“你們兩個別吵了!”


    她現在頭暈目眩,胃裏翻江倒海,感覺這兩個女人再多說一個字,她就要當場吐在這裏了。


    沈霞和細妹對視一眼,急忙湊過去,關心的問:


    “蕭瑜姐,你怎麽了?”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什麽。”蕭瑜勉強道:“頭疼,胃裏難受。”


    沈霞擔心:“是不是白日裏吃壞肚子了?我兒子之前有一次吃了大夏天裏隔夜的飯菜就是這樣的。”


    “誒呀,會不會是......”


    細妹想起什麽,臉色蒼白,吞吞吐吐。


    “是什麽?”


    “是,是白日裏那位嬸子說的,那個胡神醫做的法,讓小鬼來附你身......”


    細妹下意識的四處看了看,意識到她們身在祠堂,更覺得背後一股涼氣竄了上來,三伏天裏打了個冷顫。


    蕭瑜差點被氣樂了:“那也是找你啊,我可一句話沒說。”


    “說什麽呢,細妹!”


    沈霞喝止了她:“你自己也說是封建迷信了,現在怎麽又信了?”


    “寧可信其有嘛!”細妹委屈,“不然我們都是吃了一樣的飯菜,怎麽隻有蕭瑜姐有事?”


    “不是今天一天了。”蕭瑜沒好氣道:“這症狀很久了。”


    沈霞表情凝重:“怎麽不早說?我瞧你這段日子就不太愛惜自己身體,訓練結束了也不回去,整日在校場上負重跑步,飯也不好好吃,身子如何撐得住?我領你去看大夫吧。”


    細妹也擔心:“可是校內醫生這次沒有隨行,我們隻能去村裏找大夫了,難道真要去找那個胡神醫?”


    “此人聽起來確實像裝神弄鬼的神棍,可是既然是村裏唯一的大夫,頭疼腦熱應該還是能看的。”沈霞沉吟。


    細妹點頭,又忍不住道:“就算真的是他給你施的法,也該找他來解的。”


    “細妹!”


    “霞姐,我就是說說嘛。”


    .


    蕭瑜一夜未眠,天蒙蒙亮,沈霞請示過教官後,就扶著蕭瑜一路打聽,來到珠村胡神醫家裏。


    胡神醫是個六十出頭,骨瘦如柴的小老頭,彎腰駝背,留著三寸小胡,神色猥瑣。


    他閉著眼睛捋著自己山羊胡子,一本正經給蕭瑜號了半天脈,翻來覆去詢問她的症狀。


    “頭暈,胃痛,反酸水,沒食欲。”


    “多久了?”


    “有一個來月了。”


    “女娃娃嫁人了沒有啊?”


    蕭瑜皺眉:“嫁了。”


    胡神醫忽然眼睛一睜,笑道:


    “女娃娃,恭喜你,你這是有喜了!”


    蕭瑜一聽,腦袋嗡一聲,剛要開口反駁,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彎腰就吐了出來。


    胡大夫拍著她的背,笑眯眯道:“快三個月了,回家好好休息吧,可別再出來舞刀弄槍了,小心動了胎氣。”


    .......


    這一日,又是謝景瀾馮曆程等人例行來到小福園別墅議事,雖然每次來這裏他們都免不了辯論爭吵,但從未像今天這樣話沒兩句就迅速吵了起來,而且眾人劃分成了兩派,針鋒相對,據理力爭,火/藥味十足。


    呂鯤鵬把一遝報紙摔在茶幾上,嗤笑道:“我早就說了,中山艦不過是一場誤會,如今校長出來親自解釋,這回你們信了?”


    報紙上刊登著《軍校總理紀念周訓詞》,有一段是相關人士對三月二十日事件的回應。


    楚漢看也不看一眼,冷笑道:“我在報社工作會不清楚?這種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講?那你給我說說,清除雙黨人士算怎麽回事?開除軍校華永泰等人算怎麽回事?省港罷工委員會被統統繳械至今還未歸還算怎麽回事?這不是搞分裂這是什麽?”


    謝景瀾從中勸解:“楚漢你冷靜一些,這不排除是西山會議派從中挑撥,黨內左右意見不一,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無可奈何?!”楚漢十分激動:“東征勝利,蘇聯支持,北方直奉膠著,革命軍萬事俱備,如今北伐大業剛剛起步,他們倒好,自己窩裏先鬥起來了!這就是中國人的劣根性啊!”


    馮曆程忍無可忍,沒好氣道:“你跟我們發什麽火?我們工廠工地也在鬧罷工,再這樣下去工程什麽時候能結束?”


    蘇滬線開工至今兩年,去年暴雨洪水,已建成的橋梁和路基被衝毀,今年工人又頻繁罷工,眼見工期一拖再拖。


    “罷工?他們隻是在爭取合法權利!”楚漢依舊忿忿不平,“錦寧,你倒是說句話!”


    他看向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霍錦寧,此時所有人都看向他。


    手中的骨瓷咖啡杯放回了茶幾的碟中,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響,霍錦寧淡淡道:


    “我是個商人,心中沒有黨派,隻有家國。”


    眾人語塞。


    有人歎道:“二哥說的對,政治之事說穿了都是弄權博弈,我不主張站隊,還不如幹些實事。”


    “這不一樣!”楚漢不同意,“這不是站隊,這是信仰問題,這是主義之爭!有人想要效仿袁大總統,竊取革命果實,大權獨攬,用心何其歹毒?”


    呂鯤鵬不渝:“你含沙射影指誰呢?”


    也有人站在楚漢這邊,哼了一聲:“誰陰謀諜動,誰鏟除異己,說的自然是誰。”


    謝景瀾無奈:“話不能這樣說,事情已經過去,如今北伐不是已經順利開展了嗎?”


    楚漢冷笑:“你須知一件事情發生後,不要看前因,要看後果,某人如今集黨軍政三權於一身,當真好算計。至於北伐大業,當然還是要保存嫡係,拿他人做擋箭牌了。”


    “胡說八道!”呂鯤鵬拍案而起,“你無憑無據的,為何造謠生事?”


    “我哪裏造謠生事?你是要我將前線戰地記者傳來的第一師和獨立團的傷亡對比,完完整整的念給你聽嗎?”


    雙方眼看又吵了起來,七嘴八舌,愈演愈烈。


    連阿繡和霍吉都躲在廚房中不敢出來,隻有霍建寧靜靜坐在沙發上,猶如暴風漩渦中一滴寧靜的水,巋然不動。


    他垂眸,慢慢抿著咖啡,神思盡斂。


    阿繡偷偷的從廚房探出頭,想要猜測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麽。他究竟認可楚漢,還是讚同呂鯤鵬?亦或如他所言,絲毫不在意黨派之爭?


    不過,無論如何,她相信他都有自己深思熟慮的考量,一定是最正確的。


    電話鈴聲突兀響起,插進天翻地覆的吵鬧聲中,謝景瀾離電話最近,他被吵的一腔火氣,一時也忘了這是在霍錦寧家中,順手接起,沒好氣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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