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話!”


    那邊沉默了片刻,一個女聲冷冷道:


    “康雅惠。”


    謝景瀾呆滯了片刻,抬頭看向霍錦寧,顫抖的遞過話筒:


    “二哥,您,您嶽母......”


    客廳刹那間萬籟俱靜。


    霍錦寧頓了頓,起身走過去,接起電話:


    “嶽母?”


    那廂康雅惠壓抑著怒氣,冷聲問:“你之前有沒有去廣州?”


    康雅惠找他,從不會打電話來小福園別墅,此時這樣質問,霍錦寧一時拿不準是何用意,迅速把所有相關細節思索一番,謹慎回道:


    “是去過。”


    “見沒見過蕭瑜?”


    “見過。”


    “過夜了?”


    “......是。”


    康雅惠似乎語氣緩和了不少,但仍是斥責了句:“胡鬧!我從來都不同意她去長洲,軍校紀律森嚴,她是當兵的這塊料嗎?”


    霍錦寧皺了皺眉,沉聲問:


    “究竟怎麽了?”


    “你現在就去廣州,把她接回來。”


    康雅惠冷哼了一聲:


    “軍校發來電報,她懷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千萬別被我帶溝裏去,放心放心,是誤診!(捂臉)


    第63章


    數日之後, 蕭瑜被霍錦寧親赴廣州接回上海,連夜住進了仁濟醫院。


    蕭瑜自然、當然、必然不是懷孕了!那胡神醫委實是個胡神棍, 連脈也不會診, 難為珠村村民是如何靠著這位大夫看病至今。


    那一日蕭瑜確實頭暈目眩,嘔吐不止, 當天就被沈霞和其他幾個教官同學攙扶著抬上車,送到廣州市裏的醫院,診斷結果是天熱中暑, 加上長期營養不良、慢性胃炎引發的輕微厭食症。


    蕭瑜患胃病的時間很久了,當初留學美國,不習慣西餐定食,索性經常不吃飯,久而久之得落下了病。也就是那時, 把君子遠庖廚的霍吉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霍錦寧逼得紛紛學會下廚做飯, 在公寓裏自炊自食, 後來調養了幾年,就很少犯病了。


    現今自幼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的人,驟然來到高強度高壓力條件艱苦的軍校, 沒有和旁人一樣堅定的革命理想,之前不過都是為了一口硬氣撐著。而自從華永泰陳勝男等人相繼離開之後, 她嘴上不說, 心裏終究意難平,久而久之,舊病複發, 並且愈加嚴重了。


    隻是沈霞開始是真的以為她有了身孕,畢竟霍錦寧曾來看過她,是同寢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於是她第一時間就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了楊教官。而楊誌誠知道蕭瑜的身份,唯恐出什麽閃失,又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向上匯報,最終一封電報直接拍到了康雅惠麵前。


    醫院診斷結果出來的時候,霍錦寧那廂已經坐上了南下的輪船。


    雖然不是懷孕,但她這病可大可小,中藥西醫都沒用,隻能靜養調理。蕭瑜本來不想小題大做,可霍錦寧一反常態沒有順從她的意見讓她回校,而是直接強製把她帶回了上海。


    蕭瑜一路上都沒理霍錦寧。


    舟車勞頓,到上海時,病情又加重了,水米不進,吃什麽吐什麽,前前後後掛了近十天的吊瓶。


    康雅惠從頭到尾沒有出現,自得知她並非有孕而是胃病後,甚至再沒過問,她丈夫蕭潤赴美接受歐伯林大學頒贈的法學博士名譽學位,夫妻兩個一同出國了。


    住院期間,康雅聆倒是來探望過她,向她介紹另一間她美國朋友開的醫院,恰巧霍冬英也來探望她,向她介紹一位祖傳治胃病的老中醫。兩人互相爭論了一番,被蕭瑜統統婉拒後,就手拉手一起去新開的美麗大世界舞廳跳舞去了。


    霍錦寧放下手頭的所有工作,一直陪在她身邊。


    醫生說她的厭食症狀,與其說是胃炎引起的,倒不如說是心理問題引起的,屬於與心理因素相關的生理障礙,胃病治療與心理開導要雙管齊下。


    霍祥盛了碗雞湯,在病床前苦口婆心的勸著:


    “小姐,您好歹吃一點,這人不吃東西,慢慢可不就完了嘛。這可是我親手熬的,油都撇幹淨了,就放了點蔥花和鹽,你嚐嚐合不合胃口?”


    蕭瑜躺在床上,聞言死氣沉沉的掀起眼皮:


    “你親手熬的?”


    “......我看著吉哥親手熬的。”霍祥麵不改色,“小姐,您心裏有事,你跟我說,小的給您分憂。這麽久您身邊沒個人伺候著,可不是不順心嘛,聽說您病了,霍祥我也急得好幾頓沒吃下去飯。”


    蕭瑜瞥了一眼他吹氣球一樣肉眼可見圓潤起來的臉盤子,一年不見,看來這小子婚後日子過得很是順心。


    “你媳婦廚藝不錯?”


    霍祥嘿嘿傻笑:“還成,但是我媳婦長得俏,我每天看著她就能多吃兩碗飯。”


    “聽說有身子了?”


    “嗯,七個月了,尖男圓女,我看一準兒是個大胖小子。”


    蕭瑜失笑:“得了,你也別在這裏杵著了,回去照顧你媳婦吧,等生下來,我包個大紅包給你。”


    “那怎麽成,小姐你......”


    一直坐在旁邊的霍錦寧開口道:“霍祥,你回去吧。”


    霍祥猶豫,但到底還是惦記著家裏媳婦,順水推舟的應下了。


    霍祥走後,霍錦寧端起那晚雞湯,用勺子輕輕攪了攪,吹了吹熱氣。


    “趁熱喝點。”


    蕭瑜把頭扭到另一邊,冷淡道:“油膩。”


    “我去買生煎?”


    “幹硬。”


    “那我明天讓霍吉給你煮小米雞蛋粥?”


    蕭瑜終於忍無可忍捂著額頭,呻/吟了一聲:


    “你可饒了我吧。”


    當年在美國時,為了讓她調理脾胃,霍吉每天早上都小火慢熬一鍋小米雞蛋粥,連喝三年,早就膩了。況且裏麵放了紅糖,是霍吉從離租住的公寓半個鍾電車車程的廣東人開的商店裏買的,味道又酸又苦,極其古怪。


    一想起來,胃裏就不舒服,她猛地起身,彎腰趴在床邊幹嘔,霍錦寧急忙拿過來痰盂。本就沒吃什麽東西,胃裏空空的,隻吐出來一些酸水。


    漱過口,拿帕子擦了嘴,蕭瑜閉目僵持了好一會兒,難受勁兒才過去,她緩緩躺回床上,表情懨懨。


    霍錦寧看著她灰敗的臉色和凹陷的雙頰,歎了口氣:


    “你就算想回廣州,也要等身子好了再說。”


    “我沒多想回。”蕭瑜閉著眼睛,麵無表情,“我隻是不想做逃兵。”


    他清楚她在想什麽,從小到大,她何曾這樣近乎任性的執拗,這樣近乎幼稚的賭氣?初時也許是一己私心,與人置氣,後來終究是被感染,被影響,被裹挾。


    眼見師長同窗分道揚鑣,卻必須無動於衷。文人墨客登報批評,工人學生罷課遊/行,楚漢呂鯤鵬尚能彼此吵上一吵,她又能做什麽呢?


    可這正是他憂心所在,如今廣州草木皆兵,山雨欲來,他帶她回來是為了調養身體,也更是讓她暫避風頭。


    “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蕭瑜幾不可查的歎了口氣:“我明白。”


    並沒有人在意她是否做了逃兵,也並沒有人等著她回去並肩戰鬥。


    事已至此,那麽終究是要把身子養好了再說。


    她把被子蒙到頭上,悶聲道:“明天讓霍吉熬小米雞蛋粥吧,不準放紅糖。”


    霍錦寧淡淡一笑:“好。”


    ......


    爐子上小火坐著砂鍋,咕嚕咕嚕慢燉著,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霍祥躡手躡腳的用帕子墊著,掀起了砂鍋蓋,陶醉的聞了幾下。


    “真香呀,這回小姐總該能吃進去了吧。”


    “霍祥大哥,你偷吃!”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驚訝聲音,嚇的霍祥一個激靈,燙到了指尖,急忙扔了砂鍋蓋,去捏耳朵,嘴裏抱怨著:


    “我說阿繡妹子,你嚇死我了!我哪有那個膽子偷吃啊!”


    霍吉拎著菜籃子走過來,另一隻手還提著一條活魚,麵無表情道:“你沒膽子?當年是誰嘴饞偷吃了少爺從美國帶回來的糕點,沒想到人家那是香皂,差點小命嗚呼了?”


    “乖乖我的吉哥,你可別提我當年的醜事了,都叫阿繡妹子看笑話!”


    霍祥湊到阿繡身邊嬉皮笑臉道:“阿繡妹子,你這小米雞蛋粥裏放了什麽秘方,怎麽這麽香?”


    阿繡靦腆的笑了笑,上前掀開砂鍋蓋拿勺子攪了攪,關上火,撒上一點細鹽。


    “隻是加了些碎菜和肉湯,少奶奶不愛吃紅糖,我就做成了鹹口。”


    她一大早起來就開始忙活了,胡蘿卜和菠菜燉熟切碎,加上泡了一夜的小米和肉湯放在鍋裏煮,煮開以後放入攪好的蛋糊。這樣入口爛熟,又好看又營養。


    霍吉提醒她:“蒸籠也好了。”


    她又急急忙忙關了蒸籠的火,打開籠屜,裏麵是一籠雪白的小包子,趁著熱乎她趕緊將它們都揀出來。


    霍祥佩服道:“阿繡妹子心靈手巧,昨天那雞湯熬的也是香氣撲鼻,以後誰娶了你誰真是天大的福氣!”


    阿繡動作幾不可查的一頓,複又淺笑道:“少奶奶胃口不好,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天氣這樣熱,適合吃些酸甜爽口的,不知道這個山楂豆沙包合不合口味。”


    她知道少奶奶從廣州回來了,這段時日霍錦寧都在醫院裏陪護,若說她心裏沒有難受,實在太過自欺欺人。但更多的,卻也有一種擔心,想為少爺做些什麽,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趁著阿繡出門找食籃的功夫,霍祥趁機捅了捅霍吉,向門外撇了撇嘴,壓低聲音道:


    “吉哥,這是怎麽回事啊?”


    “什麽怎麽回事?”


    “阿繡妹子呀?可別跟我說她真是少爺的......”


    霍吉嗬斥道:“別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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