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這件事本身沒什麽大不了,但他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是單純這件事而已,他們人生中想要的東西太不一樣了,在意的角度也太不一樣了。這個矛盾一直都有,說不通道不明,唯一出路便是等彼此冷靜過後,各退一步,找個不疼不癢的台階,也就和好了。


    況且她蕭二小姐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再收不回來,也拉不下這個臉上門做小伏低,索性這麽一天拖一天,好歹要等梁瑾消消氣再說。本來她就料到了這件事一旦捅破,他必然是要鬧上幾天的。


    往常隻要他們都在上海,一到晚飯時候就要從小雅軒打過來電話,問東問西,顧左右而言他,直到纏著她說一句今晚過去。但如今連續幾天都每個動靜,彷如人間蒸發一般。


    以前蕭瑜三天兩頭乘坐藍鋼快車往返滬寧之間,隻覺得分身乏術,而今呆著上海,卻驟然閑了下來。有時蕭瑜自己都覺得自己就像被河東獅攆出家門的小白臉一般,太沒麵子!


    這日一早,南京打電話催她回去,又被她推脫了。


    霍祥問她今日可有什麽安排,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沒有。”


    頓了頓,又忍不住故作不經意的問起:“雲老板最近有沒有打過電話來?”


    霍祥一僵,支支吾吾道:“小六子捎信兒來說,雲老板昨個兒動身去漢口參加國學聚會去了。”


    蕭瑜臉色一沉,淡淡道:“知道了。”


    嗬,不愧是名角兒,排場夠大,看來這回是擎等著她先服軟了。


    霍祥瞧著蕭瑜不痛快,生怕殃及池魚,急急忙忙把手裏的幾封信遞上:


    “小姐,這是今早剛收到的。”


    蕭瑜接過信來,一一看過,最上麵幾封都是什麽舞會邀請,俱樂部邀請,沒一件正經事。


    直到看見最後一封,她才麵色稍緩。


    這是封越洋來信,從千裏之外的英國伯明翰郵寄過來,上麵貼著一枚大本鍾的郵票。


    拆開信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哥特式的尖塔建築前,一個高瘦的少年身著學士長袍,笑得陽光燦爛,即使在黑白照片中,那份青春熾熱也撲麵而來。


    蕭瑜輕笑,亦有無盡感慨:“一晃眼,玨兒都這樣大了。”


    照片上的年輕人是蕭瑜同父異母的弟弟蕭玨,當年他被送去英國伯明翰念書,如今竟然已經十八歲學成畢業了。


    時光就這樣悄然流逝,殘酷得冰冷無情。


    霍祥湊過去一看,樂道:“嘿,小少爺長得和小姐還真像。”


    蕭瑜失笑,但也得承認他說得不錯,蕭玨幼時明明長得肖似親娘小月娥,可如今看來五官眉宇卻是和她頗像。


    那麽就隻有一個解釋,他們兩個長得,都像蕭子顯。


    蕭瑜笑容微斂,展開了信。


    一目十行,匆匆看過,不禁眉頭大皺,摔了信:“簡直胡鬧!”


    “小姐,這又是怎麽了?”霍祥十分費解的問。


    蕭瑜揉了揉眉心,歎息道:


    “玨兒和金環要回來了。”


    當初蕭玨和金環一同遠渡重洋,雖說霍錦寧早就安排了人在那邊打點一切,但畢竟異國他鄉,還是吃了不少苦。蕭玨聰明勤奮,自幼對音樂很有天賦,於是一直學習西洋樂器,考入了伯明翰音樂學院念管弦樂專業,頗有建樹。


    他上學很早,又跳過幾級,今年該是學成畢業,蕭瑜本以為他在西洋生活十幾年已經習慣,也為他做好了長留英國的安排,沒想到他竟然一聲不吭就要回來。


    “姐姐,見信安好,彼時我大約已身在回往祖國的船上,請原諒我的任性。我知道這些年來我能在英國衣食無憂,自在逍遙,蓋因姐姐和姐夫的庇佑,而未來人生也可以繼續高枕無憂,繼續追求我的音樂理想,但我卻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六年前忽聞國內‘九一八’事變,聳人聽聞,這些年來華人圈子中談論的話題隻有一個,那便是日寇侵華。古人雲:匈奴不滅何以為家。我泱泱大國被肆意□□,千萬同胞流離失所,身為壯誌青年豈能無動於衷?國難當頭,我必須刻不容緩的回去,為國為家,揮灑熱血,縱使戰死沙場,亦死而無憾。


    不肖玨弟親筆。”


    信的落款是二十幾天前,算算日子,他們坐的那輛郵輪大概明後天就能到達上海了。


    .


    兩日後,上海碼頭。


    霍祥站在車邊,探頭探腦的瞧著,費力在下船的川流不息的乘客中尋找,忽而眼前一亮,墊腳揮手喊道:


    “金環姐姐!金環姐姐!這邊!”


    人群中一個身著洋裝的女子正左右徘徊,聞聲看見霍祥,頗有些猶豫不前,等看見打開車門從車裏邁步下來的蕭瑜,這才渾身一顫,快步走了過來。


    “小姐!”


    金環扔了手裏的皮箱,結結實實的撲在了蕭瑜懷裏,激動的哭了起來。


    蕭瑜被撞的後退了幾步,哭笑不得的抱住了她:


    “許久不見,金環也沒個正形了,難道是被西洋的習慣徹底影響了,要不要小姐我給你來個貼麵吻?”


    霍祥覥著臉湊過來道:“實在不行,我替小姐代勞也成。”


    金環這才破涕為笑:“小祥子我方才都沒認出你,你這些年來可是吹氣一樣胖了不少。”


    霍祥摸著小胡子,訕訕道:“嗨,這都是兩個娃的爹了,能像小夥子一樣精瘦嗎?”


    “還是圓圓臉吃香啊,我看金環這幾年也沒怎麽變化,如今穿著時髦洋裝,說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也有人信。”蕭瑜打趣道。


    金環嗔道:“小姐!”


    “好了,寒暄結束了。”蕭瑜收起了笑臉,冷聲問:“玨兒呢?”


    打從船上下來起,金環身邊就沒跟著蕭玨,她這弟弟究竟又要作什麽幺蛾子?


    金環臉色一白,但很快鎮定下來,表情認真道:


    “小姐,金環對不起您,少爺也讓我跟您說聲對不起。少爺說,他私自回來,您一定會生氣,他想做的事,您一定不同意,所以他迫不得已,隻能先斬後奏。”


    “什麽意思?”


    金環猶豫了一下,說道:“其實少爺在三個月前就提前畢業,那封信郵寄回來之前,少爺他已經先回來了。”


    “所以他這是虛晃一槍,拿你當障眼法?”


    蕭瑜簡直被氣樂了:“我何時不準他回來了?又何時阻擋他報效國家了?”


    金環勸道:“小姐,少爺已經下定決心了,您別生他的氣。”


    “好。”蕭瑜耐著性子道:“金環,你這些年都跟在玨兒身邊,做事說話向著他,我不怪你。如今你們既然都回來了,我也不會逼你們再回英國。玨兒有心為國出力,這是好事,我是支持的,但我現在希望你告訴我,他究竟去了哪裏?”


    蕭玨一直以來都被保護得很好,對國內毫不了解,外麵世道兵荒馬亂,萬一有三長兩短如何是好?縱使想要有所作為,一切也該從長計議。


    金環有一瞬間的動搖,但最終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


    “小姐,您不用問了,我答應過少爺,是打死也不會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  1.梁瑾:有沒有孩子我不在乎,但你這是什麽態度?你有什麽事都瞞著我,工作上的事從來不告訴我,天天出差連個人影也不見,留我一個人獨守空房,你和霍錦寧形影不離心有靈犀,他是你親丈夫也不行!你無情你無恥你無理取鬧!


    蕭瑜:你要是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


    梁瑾:這日子沒發過了,離婚!分手!我要離家出走!(總感覺有什麽怪怪的......)


    2.誰還記得二小姐有個弟弟?先說好哈,弟弟是小天使,猜猜小天使去哪裏了?


    3. 留言前五送紅包(留言為十五字以上有效正麵留言,無效惡意留言順延),請大家積極評論留言~


    第101章


    金環的脾氣之強, 蕭瑜是早就清楚的,她打定主意不透漏蕭玨的下落, 那麽蕭瑜無論如何也撬不開她的嘴。


    坦白來說, 蕭瑜對這個弟弟實在知之甚少,雖然偶爾通信, 但畢竟一別十載,遠隔重洋。記憶裏,他還是那個偷偷在被窩裏給她留一碗小湯圓, 會拉著她衣角哭鼻子的小孩子,不知何時起,他竟成長為如此一意孤行的熱血少年郎了。


    蕭玨機關算盡,但信中到底是留下了線索,他想征戰沙場, 報效祖國, 那麽就隻有兩條路, 要麽參軍,要麽考軍校。


    當今全國各大軍校,從中央到地方, 工兵,步兵, 炮兵分門別類約有二三十所。蕭瑜叫人將蕭玨的照片印上數十份, 在各大軍校的入學新生檔案中挨個比對,名字可以作假,樣貌總不會有假, 留學的經曆也沒法改變。


    就這麽大海撈針一樣的查去,一個禮拜後,終於得到了結果。


    韓文彬親自給她打的電話,她這位老同學如今任職中央軍校教導總隊附,這件事她不想驚動聆姨,就托他來辦。


    “蕭瑜,你弟弟的名字找到了,在中央航校第六期的入學名單上。”


    .


    上海一二八事變中,中國遭遇日軍大規模空襲,國府終於意識到製空權的重要性,於是在原中央軍校航空班的基礎上,擇址杭州東郊古鎮筧橋,擴建為中央航空學校,廣泛招生,培養空軍人才。


    蕭瑜被一名航校教官引領在接待室內等候著,她坐在窗邊,能清晰的聽見不遠處飛機引擎轟隆隆的聲響,那是校內學生正在練習飛行和戰鬥技巧。


    她想起方才一進校門,就在最顯眼的地方矗立著的那座石碑,上麵書寫著中央航校的校訓:


    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的兵艦、陣地,同歸於盡。


    她下意識的眉峰微顫,伸手去掏口袋裏的洋煙,摸遍全身卻沒有摸到火柴,就隻好把那根煙揉攥在手裏,十分用力。


    不一會兒,門外走來了一個年輕人。


    他不過十八九歲,一身作訓製服,又高又瘦,短短幾個月的訓練把他的皮膚曬得略黑,額頭上還有來不及擦幹了汗水。他衝她咧嘴一笑,好似炎炎夏日正午最熱烈的陽光,朝氣盎然。


    “姐姐!”


    蕭瑜起身,冷著臉走過去:


    “蕭玨,你——”


    話音未落,就消失在了還沾著陽光焦灼味道的懷抱裏。


    蕭玨大步迎上來,將她用力的抱住,又是欣喜,又是難過:


    “姐姐,我們很久沒見了。”


    蕭瑜愣怔,握緊的拳頭鬆了幾分,褐色煙葉就這樣悉悉索索的從指縫間漏出來。


    轉眼間當年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就長成了如此高大的少年,蕭瑜的頭被他按在胸前,頗有一種茫然的陌生感。


    他終於鬆開了她,雙手捧著她的臉,像個好奇的孩子一樣端詳著她,笑著說:


    “姐姐你一點也沒有變,和我記憶裏的一模一樣,你坐在窗邊,我走過來時看見你的側影,第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世上隻剩下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了,當年若不是姐姐在蕭府裏一直護著我,我也不會活到今天,現今我終於長大了,不用姐姐替我操勞費心了,我終於敢回來見你了。姐姐,這些年來,我真的很想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情真意切將蕭瑜的一腔怒火消散殆盡,如同泄了起的皮球,隻剩幹癟的一個殼子,分外可笑。


    蕭瑜無奈:“說完了沒有?”


    蕭玨識趣的鬆開了手,又笑了起來,“沒有沒有,還有好多好多話要跟姐姐說。”


    伸手不打笑臉人,話都叫他說了去,讓蕭瑜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無處使。


    闊別多年姐弟重逢,固然感慨萬千,可蕭瑜還沒忘了正事,她板起臉看著他:


    “不要妄圖轉移話題,別以為這樣我就會被你糊弄過去!你就這樣瞞著我一聲不吭跑回來算什麽?”


    “我知道這回是我衝動任性,可這亦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蕭玨正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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