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對外界辯解什麽,也不浪費時間去詢問。


    但後來他們才發現——


    全他媽是騙人的!


    這牲口一點也不孤獨!


    人家白天是所有人羨慕嫉妒恨的優秀學霸,一到夜晚便將自己的點卡燃燒在艾澤拉斯的戰爭中;站在頒獎台上滿口冠冕堂皇地勸別人規範言行、好好學習,鑽進黑網吧裏,把幹淨的外套一脫,整齊的劉海一翻,勁舞飛車擼啊擼,樣樣精通!


    電一最強王者!


    在網吧裏上機都會有語音歡迎,接著就會有老哥求著組隊,有漂亮妹子主動送飯吃的那種!


    孤獨?


    嗬嗬,去他媽的孤獨!


    褚賢文至今都忘不了當初那個場麵——


    那是高三第二學期的一個傍晚,他一個朋友跟人鬧了點矛盾,找到某家位於偏僻地段的網吧,走進去後一眼就看見個坐在玻璃窗邊上的王八蛋。一條腿放地上,一條腿卻抬起來直接支在座位上,頭發更是抓得亂七八糟,誰看了不覺得是個社會上混的扛把子?


    他朋友當即就走上去抓住對方。


    對方當時正雙方放在鍵盤上不斷打字,遊戲界麵左下角刷屏似的刷過一排又一排的拚音國罵,感覺到有人抓住自己肩膀時,連頭都沒回一下,十分不耐煩:“不帶妹!男的也不帶!”


    他朋友當時腦子抽了,因為這聲音有點暴躁,一時也沒聽出端倪來,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人妖帶嗎?”


    於是整個網吧安靜了一刹那。


    埋首鍵盤中的那哥們兒似乎也從沒遇到過這種狠人,終於停下了自己正在跟人打字對噴的手指,轉過了頭來。


    一眼。


    簡直石破天驚、山崩地裂!


    是邊斜嘴裏叼著半根煙,頂著那一頭故意抓得有點非主流小社會的頭發,一臉冷漠、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綠幽幽的電腦屏幕光照著他分明的輪廓。


    所有人覺得自己見了鬼。


    然後就見他慢慢把那根煙取了下來。


    這位被所有長輩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後來卻跑去寫書的好好學生,十分鎮定撩了一下頭發,對他們道:“你們好,我叫邊正,是邊斜的弟弟。初次見麵,請多指教。”


    後來的事情就不用多說了。


    眾人雖然都震驚得嘴裏能塞下雞蛋,但也還沒下作到要跟他家裏長輩打小報告。


    隻是這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夜路走多了總要撞鬼。


    事情終於還是七傳八傳傳到了邊斜家裏麵去,具體發生了什麽誰也不知道,隻聽說邊斜的母親完全不敢相信,父親更是勃然大怒,家裏好像鬧了個不可開交。


    但與此相反的是,同齡人裏,很多原本不喜歡邊斜的人,卻都漸漸想跟他做朋友了。


    冬夜的風有些冷。


    褚賢文站在露台上,緊了緊自己身上那件西裝外套,忽然就笑了一聲:“你說你這也算因禍得福吧?”


    邊斜挑眉,抬眼看他。


    褚賢文便解釋道:“知道你私底下原來是個網癮少年還混得比誰都社會以後,大家都覺得你這人不高冷也很容易交心了,想想人性還挺好玩的。”


    邊斜夾著煙,看他的目光頓時變得一言難盡起來:“那不都是想抱我大腿,讓我帶他們上分嗎?”


    褚賢文:“……”


    一根煙已經抽到盡頭,邊斜終於語重心長的對他道:“不用驚訝,我非尋常人,不走尋常路。這麽多年過去,隻有你還是這麽傻。”


    然後滄桑一歎,把煙蒂扔了,擺擺手往回走。


    褚賢文在後麵看著他背影,徹底沒了話。


    論裝逼,他就服邊老邪。


    是他媽不走尋常路啊。


    跟家裏人吵完一架之後,氣得長輩住了院,差點沒搶救回來不說,高考完還隨便填了個誌願,選了跟政商完全不相關的建築係,最後腦袋一拍跑去寫那些在長輩們眼中不入流的小說。


    到今天,卻混得風生水起。


    每年大幾千萬近億的合法收入,打得往日那些笑他走了歪路的人臉疼。


    “我竟然還曾經同情這種人,我是腦子有坑嗎我……”


    跟同僚們的年夜飯結束得早,畢竟都還要回家。


    席麵上喝了酒,保姆又回去過年了,所以是邊母進了廚房,親自給他們煮湯。


    明亮的客廳裏就爺倆相對而坐。


    茶桌上擺著石質的茶盤,雕刻出山水的紋路,一看就知道上了點年頭,是件舊物。


    邊原燒了水,不緊不慢地泡茶。


    他五十來歲年紀,臉上有皺紋,不過頭發卻染得烏黑油亮。算算仕途上上升空間沒多少了,這些年也就由攻轉守,不那麽拚了,講究起養生來,人脾氣沒那麽大,看著也就和善很多。


    邊斜歪歪地坐在他對麵,安靜地神遊天外。


    直到茶水衝泡的聲音打破靜寂。


    他父親抬眉看了他一眼,照舊不大看得慣他這懶散的姿態,但也不好多說了,隻道:“二十好幾了,有看中的人嗎,還不準備定下來?”


    這是邊斜不想談的話題。


    他扯開唇角一笑:“那我明年給您帶幾個網紅、小明星之類的回來?”


    邊原看著他的目光,頓時變得審視起來。


    在高三那件事之前,他們這些長輩都覺得邊斜是個好孩子,無論什麽都讓人挑不出錯來。


    但那件事之後,好像才發現他們對這個孩子半點不了解。


    放旁人身上,那可能是叛逆。


    可放邊斜身上,那真是太清醒了。


    他不像是那些小年輕,故意標榜自己與眾不同,要自由,要時髦。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又將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原來不知覺間,雛鷹的翅膀已經長硬了。


    見慣了場麵人的應酬,見慣了人情冷暖的交替,甚至就連後輩們的交際都充斥著一種令人厭惡的虛偽……


    邊斜那些年就是太“懂事”了。


    大人們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本事他學了個全,還把眾人都蒙在鼓裏,耍得團團轉。


    那麽多年對他的嚴格教育,好像都喂了狗。


    那一天,他站在他的書房裏,長手長腳,沒了平日好好學生那張麵具,看著十足一個混賬東西。


    眼神也冷冰冰的。


    對他們說的那些渾不在意,對他們要遵循的那一套也不屑一顧。


    直到今天,邊原都在想,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也許是盛怒之下那一巴掌吧?


    再之後矛盾便大得無法彌合了,爭吵激化矛盾,相互拒絕溝通,於是便往各自的極端走去。


    他想著,也給邊斜倒了杯茶放著。


    可能他算不上一位好父親,大半精力並沒有用在家庭裏,所以知道問題在哪裏時都晚了。但官場上那一點智慧挪出來,其實足夠料理眼前這臭小子了。


    於是他放下茶壺,淡淡道:“你喜歡程白?”


    程白……


    這瞬間邊斜以為自己是幻聽。


    這名字竟然從他家老頭子的嘴裏說出來!


    渾身汗毛登時倒豎,他眼皮一跳,瞳孔劇縮,連帶著端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


    邊原卻平平地對他一笑,安撫似的,從容不迫:“別緊張,隻是最近清閑下來,難得上了上網,看了點消息罷了。我對你的秉性算不上最了解,但多少能猜著一些。黃鼠狼給雞拜年,通常不會安什麽好心。這姑娘早兩年我就聽說過了,倒沒想到你眼光這麽高,竟然挑著她。”


    還不知道誰他媽不安好心呢。


    隻是邊原這話也著實令他意外。


    邊斜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你早兩年聽說過她?”


    邊原喝了口茶,才道:“她打過個行政訴訟,幫三十多個拆遷戶告政府違法,把一個本來要調任到我下麵的區長搞下台雙規了,所以有點印象。律師這圈子,敢打行政的都是狠角色。最後打贏了還安然無恙的更是狠角色裏的狠角色。人家比你爭氣多了,我隻怕你配不上。”


    “……”


    邊斜定定看著他很久,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量他這一句話更深層次的含義,然後目光變得古怪起來。


    “你的意思是,不反對?”


    到底是後來跟家人的關係變得緩和了,還是更會在書裏隱藏自己了,這一點除了那位大作家自己,其他人恐怕是不得而知了。


    程白把書放回書架上,伸了個懶腰。


    放在她身後那寫字桌上的手機已經被調成了靜音,但8點過後那屏幕就沒按下去過,各種群發的私聊的拜年短信和紅包不斷轟炸而來,隻是她都懶得去看上一眼。


    直到一個電話忽然打了進來。


    她轉身時正好看到那備注。


    你邊。


    猶記得這備注還是邊斜自己厚臉皮改的。


    下意識看了一眼時間,程白其實有點意外,她拿起手機接了起來,笑了一聲:“我邊,有事?”


    “……”


    電話那頭的邊斜頓時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說什麽,站在自己的房間裏,看著書桌上那一張新年賀卡,第一次覺得程白在電話裏的聲音有別樣的溫度,燙得心都跟著燒起來。


    怔了半晌,又覺得自己傻。


    他也沒說話,握著手機就笑出聲來。


    程白簡直莫名其妙:“大過年的你是不是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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