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傅翰文後來不是戒了毒了嗎,還成了這所著名大學的教授。想到這裏,她就更覺得自己沒什麽錯了,要錯也都是傅翰文的錯,他為什麽能那麽順利地戒了毒,為什麽沒能在墮落中死去!


    傅慧走後,耳機裏傳來一陣一陣的哭聲,那哭聲合著風聲,嗚咽著像是某種動物發出來的悲慟的聲音。


    顧修然摘下耳機,那是趙清在哭。


    她一個人哭了很久,並沒有直接過去與傅翰文見麵。這對警方來說有點遺憾,因為當趙清哭完,耳機裏傳來啪地一聲,竊聽器粘性消失,掉在了地上。


    趙航摘掉耳機,惆悵地躺在汽車椅背上:“又是個悲劇啊。”


    至此,已經掌握了一部分線索的警方,結合剛才竊聽到的,趙清與傅慧的對話,基本可以把當年的真相還原個七八分了。


    趙航對顧修然說道:“顧教授來說一下吧。”


    蔣星星打開了錄音,顧修然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傅家是個十分重男輕女的家族,並準備把所有的家產傳給傅翰文,作為孫女的傅慧自然不肯接受,她想利用毒品毀了傅翰文。”


    “傅翰文被迫染上毒癮之後,趙清開始逼他戒毒,同時,這個消息又不能讓家族裏的其他人知道,也不能被鄰居知道。於是,趙清帶著傅翰文去了她曾資助的周園的老家下窪村。”


    “村裏每戶人家的房屋中間有一定的間隙,不會像城市裏,房子緊緊隔著房子,一有點動靜就會引起鄰居的懷疑。在趙清和周園幫助傅翰文戒毒的時候,下窪村發生了地震,傅翰文的地震中喪生,這樣傅家的全部財產就會落在唯一的繼承人傅慧名下。”


    “趙清喪失愛子,悲痛欲絕,她恨不得把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傅慧殺了,要不是傅慧,她的兒子不會染上毒癮,他們就不會來下窪村戒毒,也就不會遇上地震。趙清又覺得殺了傅慧太便宜她了,她要給她最致命的懲罰,她要讓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陰謀落空,她要讓她看著傅翰文健康地活著並繼承傅家的全部財產。”


    “於是趙清策劃了一切,讓周園變成了傅翰文。”


    趙航問道:“這其中,周園的態度是怎麽樣的呢,甚至有沒有可能,傅慧會對真的傅翰文用毒,有沒有受到周園的蠱惑,目的是毀了傅翰文,代替他拿到傅家的財產。”


    蔣星星不禁打了個寒顫,趙航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沒錯,作為一個刑警,我向來都是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嫌疑人的。”


    蔣星星想了想說道:“可是,這一切就算是周園策劃的,但他不可能掌控地震的發生啊。”


    趙航拍了下蔣星星的大腦袋:“蠢啊,就算沒有發生地震,周園也有的是辦法讓真傅翰文在毒癮發作中死去。”


    當然,這些都是推測,沒有任何事實依據,真相是怎麽樣的,隻能繼續往下查。


    顧修然靠在椅背上,看著車窗外麵,趙航拍了下他的肩膀:“老顧,你在想什麽?”


    顧修然:“在想趙清。一直到真傅翰文在地震中喪生之前,她都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女人,這種人往往有著非常強烈的道德感和自我約束能力,她的轉變太突兀了,我懷疑這裏麵有隱情。”


    蔣星星說道:“會不會是假傅翰文,也就是周園對她進行了教化。”


    顧修然搖了下頭:“當時的周園並不具備可以教化別人的能力。促使趙清發生轉變的隻能她自己。”


    他說完,看了趙航一眼,兩人目光對上,趙航明白了顧修然目光裏的含義:“你的意思是,傅翰文的死跟趙清也有關係?”


    蔣星星:“趙清一看就很疼愛兒子,她因為兒子的死都快把自己逼成一個瘋女人了,她不會害自己的兒子的。”


    顧修然:“是意外。趙清憎恨傅慧也憎恨自己,地震發生之前是她親手把兒子綁在椅子上或者床頭的。地震發生之後,被綁住的傅翰文來不及逃生,趙清和周園想衝進去救人已經晚了。”


    “趙清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任何一個母親都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帶傅翰文去下窪村戒毒的是她,親手把他綁在椅子上的也是她。”


    “比起傅慧,趙清其實更恨的是她自己。她接受不了,隻好把這千倍萬倍的恨轉移到傅慧身上,雖然傅慧本來就很可恨。”


    蔣星星歎了口氣:“可是,誰也沒想到下窪村會發生地震啊。”


    顧修然從趙航的黑色別克上下來,不知什麽時候起了風,就連太陽也被雲層遮住了一半。


    教授辦公室,傅翰文泡了杯茶遞給趙清:“媽,您喝水。”


    趙清一抬手把杯子打翻在了地上,青綠色的茶水潑在深藍色的地毯上,幾片泡開的茶葉躺在一片水漬上。


    傅翰文蹲下,將水杯撿起來,茶葉用紙巾包著扔進了垃圾桶裏。


    趙清氣道:“你為什麽要給她錢,她那種早就該下地獄的人不配得到一分錢!”


    傅翰文洗了下手,抽了張紙巾,在趙清麵前蹲下來,幫她把眼角的淚水擦掉:“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找到我的,但她總來纏著我,這不是什麽好事,給點錢也就打發了。”


    趙清大聲說道:“他是殺了瀚文的凶手,不許你給她錢,一分錢都不行。”


    傅翰文點了下頭:“知道了。”


    他大多數的時候都很尊重趙清的意見。可以說尊重也可以說敷衍,因為他並不太在意傅慧的事。


    比起他即將開始的新生命,傅慧算得了什麽,那螻蟻一般渺小愚蠢的人,不值得他浪費情緒和時間。


    趙清看著傅翰文,臉色依然很差,嘴唇微微泛著白:“你是不是跟當年那個女人接觸了。你答應過我,在爺爺去世之前,不能去找陸書燕。”


    她的情緒一直都不穩定,經常會陷入歇斯底裏的狀態,此時能坐下來好好跟傅翰文說話,就已經算是狀態穩定的時候了。


    趙清繼續說道:“她會認出來你的啊,要是穿幫了,被人發現你不是傅家的人,那傅家的財產全都會落在傅慧的名下,我就算是死,也不願意看著她陰謀得逞!”


    事實上,她本來也沒打算多活,她之所以沒在地震發生之後就隨兒子去了,完全是對傅慧的這股仇恨支撐著她。


    趙清看著傅翰文,歎了口氣:“你爺爺病重,沒多少時間可以活了,醫生說頂多半年,你就不能再忍半年嗎。”


    傅翰文沒說話,他是個極端縝密和理智的人。


    可是人就有軟肋,陸書燕就是他的軟肋。


    趙清臨走時對傅翰文說道:“不要再去接近陸書燕了,她會害了你的。”


    傅翰文不喜歡聽這樣的話,他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耐煩的表情,這些年他不大回家,一方麵是避免與親戚鄰居接觸,另一方麵是趙清總攔在中間幹涉他。


    一開始他沒有陸書燕的任何消息,趙清不讓他去找人,他與她吵了很多次。直到今年年初的一天,陸書燕出現在了政法大學的教工餐廳。


    他記得那是個中午,天氣很好,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外套,陽光下,她全身都在發光。


    她美好而純潔,她是他最近也最遙遠的夢。


    他記得夕陽下家鄉開滿野菊花的小山坡,景色那麽美,而人心那麽髒。


    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宛如地獄,他被吞噬在一片黑暗的沼澤中,周圍爬滿臭蟲、跳蚤、毒蛇、蟑螂和蜘蛛。


    她是照進地獄裏的那道光。


    傅翰文回到家,走進浴室,脫掉衣服站在花灑下,水流灑下來,衝刷著他的皮膚。


    他擠了滿手沐浴露,使勁在身上揉搓。


    搓得皮膚都紅了,還是覺得髒,他甚至能聞到一股**的人渣味,從遙遠的下窪村飄來,熏得他險些吐了出來。


    是那些人渣留在他身上的味道。


    是他們造就了他的悲慘,他要洗掉這些味道,他要徹底擺脫過去,讓自己變得幹淨純潔。


    他將浴缸放滿水,倒了一整瓶的沐浴露進去,覺得不夠,又倒了一瓶洗衣液,把自己泡在一叢白色的泡沫裏。


    他躺在浴缸裏,看著白色的天花板。


    就快就完成了,他想。


    第75章


    清晨, 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進來, 灑在天藍色的兒童床上。


    今天是陶維維的八周歲生日,也是他媽媽去世八周年的日子。


    陶正則坐在床邊, 深深地看著床上熟睡的兒子, 他懷裏還抱著宋柔那條米色的圍巾。


    陶正則將那條圍巾抽出來,疊好收了起來, 轉身回到自己的臥室, 從最裏麵拿出來一條又小又窄,像是一兩歲的嬰兒用的粉藍色的圍巾。


    上麵用毛線勾著三隻明黃色的小鴨子, 鴨爸爸鴨媽媽和鴨寶寶一家,鴨媽媽頭上帶著一朵雛菊花,鴨寶寶依偎在媽媽的翅膀下。


    這是他的妻子懷孕的時候織的, 說等孩子出生了送給孩子,她摸著肚子, 笑著對他說, 以後每年都要織一條圍巾送給他們的寶寶, 嬰兒要用柔和的顏色, 勾上溫馨的畫麵。大一點了到了兒童時期就用明豔的純色係,再大一點到了青少年時期就用素樸的純色。


    他當時說她傻,外麵什麽樣的沒有,買一條就是了, 織圍巾的時間還不如用來做她喜歡的化學實驗。


    她一邊織圍巾一邊說, 不管是化學實驗還是寶寶, 都是她的心頭愛。


    陶正則關上衣櫃門, 將這條小小的圍巾仔細疊好,拿著去了陶維維的房間。


    陶維維還在睡覺,小小的身體跟被子卷在一起蜷縮著。


    他像是做了什麽美夢,嘴角彎了彎,露出一對好看的小酒窩。


    陶正則將圍巾放在陶維維的枕邊,像是冥冥之中的感應,陶維維動了動,圍巾掃到了他的臉,他感到癢,抓了抓臉,一把將那條圍巾抓到了自己的懷裏,又抱著,沉沉睡去。


    陶正則看了一眼圍巾上依偎在一起的鴨媽媽和鴨寶寶,起身走出了臥室。


    他坐在書桌前,認真地想了一下今天要做的菜,首先就把陶維維最討厭吃的青菜排除了出去。


    菜式或者也可以嚐試多一些造型,比如企鵝造型的飯團,花朵造型的切片水果等。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秘書打來的。


    秘書在電話裏將他今天的行程安排報了一遍,即使是周末,他的工作也很忙,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都有心理谘詢,除去中間做午飯和晚飯的時間。


    因為今天是妻子的忌日,秘書特地幫他留出了午飯後兩個小時去墓園的時間。


    陶正則聽完:“我以前都是這麽忙的嗎?”


    秘書怔了一下:“是的。”


    陶正則:“以後每個周六都幫我空下來,周日下午安排一場就可以了。多出來的單子交給工作室的另外幾位心理谘詢師。”


    掛了電話,陶正則往陶維維的房間裏看了一眼,轉身穿上大衣,拿起包出了門。


    今天的行程裏,一大半的心理谘詢治療是對政法大學的學生,其中三個有非常嚴重的心理問題,分別有中輕重度的抑鬱,自殘和自殺傾向明顯,必須及時對其進行心理疏導和治療。


    陶維維睜開眼睛,看見懷裏的圍巾變了,他躺在枕頭上,舉在眼前看了看,看見上麵有點笨拙又活靈活現的小鴨子一家。


    他笑了起來:“這是誰的啊,好幼稚啊。”


    他坐起來,往脖子上圍了一下,發現隻能圍一圈,還很細,隻能遮住半個脖子。這樣的圍巾是不能圍出去的,擋不住風。


    他看了一會,突然又喜歡上了,小鴨子和媽媽依偎在一起的樣子打動了他。


    陶維維疊好被子從臥室出來,洗漱好走進餐廳,看見桌上早已經準備好的早餐。


    陶維維說他要去找宋柔,保姆征得陶正則的同意之後,帶陶維維出去了。


    宋嵐和趙航去市局加班了,隻有宋柔和顧修然在家。


    顧修然對陶維維打擾了他的二人世界表示很不爽,但看在這小孩今天過生日的份上,還是大方地原諒他了。


    陶維維在宋柔家很開心,高興地在沙發上跳來跳去。


    顧修然出去買菜,順便去買生日蛋糕。


    宋柔在家裏陪陶維維,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影。


    宋柔遞給陶維維一包薯片:“你今天過生日哎,這麽重要的日子跟我們待在一起,真的沒關係嗎?”


    陶維維接過薯片看了一眼又遞給了宋柔:“我不喜歡吃番茄味的,喜歡吃原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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