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從得到爺爺過世的消息至今,傅行此第一次感受到屬於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而不是像個沒有感情不知疲倦的機器人一樣生存。宴隨以為他跟助理臨時變卦是為了維護男人的尊嚴,其實他隻是太累了,當這片暖洋洋的避風港灣近在眼前,他沒法不投身其中。


    “好看嗎?”宴隨問。


    “嗯。”


    “怎麽不說也就那樣了?”


    傅行此笑笑,麵對這個問題,頭一次用了認錯哄人的方針:“是我嘴硬。”


    “早怎麽不說。”


    “逗你玩。”傅行此說,他頓了頓,換了個話題,“今天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不忙?”


    宴羅兩家現如今的餘火,類似於大地震之後的餘震,時不時來上那麽一下,沒法預估,危害不大,但不得不防。


    宴隨沒回答。首先是宴其盛已經不顧身體尚未康複仍處於虛弱狀態,堅持回歸工作崗位重掌大權,她肩上的擔子自然就輕下來了,更重要的是,她和宴連之間的戰爭熄了火,導致她的鬥誌也隨之喪失了大半。宴其盛這些年有多辛勞,宴隨是看在眼裏的——起碼有95%的精力都在圍繞著工作轉,毫無樂趣可言,說難聽點就是有命賺錢沒命花錢。


    真過這樣的人生,宴隨想都不敢想。


    兩人枯坐了近20分鍾,宴隨點了點下巴:“可以叫你助理了,這個時間,不丟人了,還是說你打算按照言情小說的標準,磨蹭到天黑。”


    傅行此“嗯”了一聲,再次拿起話筒。縱然貪圖一時的輕鬆和自在,但該抽身的時候仍得幹脆利落,沉溺不是良計,該他解決的事情遲早都要他來解決,逃避沒有任何意義。


    秦治確認了傅行此毫發無傷,一顆墜墜不安的心終於停止胡思亂想,視線快速掠過宴隨,眼尖注意到她進辦公室前還塗得紅豔豔的嘴唇已經沒了口紅的顏色,頓時後怕不已,萬幸自己沒有貿然打擾。


    傅行此與律師團談論具體遺囑事宜時,宴隨沒有避嫌,坐在原地不動。


    律師團見傅行此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哪裏還能不明白他的態度,帶頭的那個幹咳一聲:“那傅總,我們就繼續了。”


    傅行此在沙發落座:“嗯。”


    宴隨沒跟過去,仍坐在幾步開外的老位置,似是覺得他們的話題很無聊,不多時便開始把玩傅行此辦公桌上的物件,筆筒、日曆、電腦……後來她伸長了胳膊翻過一個背對著她的相框,驚訝發現這是傅行此還在日本的時候,祝凱旋拍的和她還有傅明灼的合照,這張照片把她和傅明灼都抓拍得很好,沒想到傅行此把這張照片打出來擺到辦公桌上了。


    唯一慘無人道的是,祝凱旋被馬賽克了。


    宴隨把照片給拍下來了,打算找個合適的時間給祝凱旋看看,讓他了解一下現實——他和傅行此的友情是多麽虛偽的東西。


    *


    “……這便是傅老先生的全部遺囑信息,傅總是否已經全部知悉並了解?”


    “了解。”傅行此看宴隨一眼,扭回頭風淡雲輕道,“我要立一份婚前協議。”


    宴隨頭也不抬。


    聽清楚這份所謂的婚前協議是什麽以後,律師團的反應甚至可以用麻木來形容,因為這筆巨額遺產已經是第三次被如此任性地對待了——傅老爺子對小兒子傅唯的偏愛如此明目張膽,在明知傅唯心不係傅家的情況下,依然將名下超半成的財產留給了他,而傅唯視金錢如糞土,聽都沒聽全,直接表示全給兒子。


    可能有錢就是可以隨心所欲的,所以人人都想有錢吧。


    律師團走後,傅行此把已經簽了自己名字的協議書推到宴隨麵前,口中話題偏了十萬八千裏:“拍照片幹什麽,打算去祝凱旋那邊告黑狀?”


    宴隨沒想到他看似聚精會神的,居然還能分神來關注她在搞什麽小動作。她頓了頓,話題同樣跟他風馬牛不相及:“比我想象中還有錢,你這把是不是賭得太大了點?”


    “以為你沒聽呢。”方才看她一直在把玩他桌上的東西,對他們的談話內容完全不感興趣似的。


    宴隨說:“聽了。”


    協議靜靜在二人麵前的桌上躺著,中央空調的風掃過,它為表達人類對待自己太過兒戲的控訴似的,滑出一長段距離。


    宴隨在桌麵邊緣將其摁住,製止了它被吹落,她把紙拿回來,在手中把玩:“你爺爺和你爸爸,都沒有想到灼灼。”


    傅老爺子的遺囑中,財產主要是留給子輩,畢竟孫輩到時候自然會從子輩手中獲得繼承,孫輩的傅行此堂哥和傅行此,包括曾孫輩的傅晨陽,傅老爺子都隻有些象征性的提及,唯獨傅明灼,他隻字未提。


    不知道傅老爺子看不看得到自己被火化前的一幕,傅明灼在心疼他:“哥哥,爺爺要被火燒掉了嗎?太可憐了。”


    傅唯更是完全沒有想到女兒。


    提到傅明灼,傅行此臉上淡淡的戲謔隱匿,他望向霧蒙蒙的窗外,麵上有十萬分的肯定:“隻要我有,就少不了她的。”


    *


    有關這次重新追求,宴隨給傅行此出了不少難題,唯獨沒在工作和陪她之間為難過他,因為他近期的工作量不是開玩笑,是恨不得變出一二十個□□來分擔的那種忙。


    她做好了傅行此至少半把個月沒空正兒八經應對她的打算,沒想到第三天,她就收到傅行此的微信約她晚上看電影吃飯。


    宴隨:「你忙完了?」


    傅行此:「沒差,反正工作永遠忙不完。」


    他沒說自己約會完還得回公司工作。


    他們去的錦城新開張的商場,不消多想就是人滿為患,車流在幾百米開外就開始排隊,半天挪不了幾米。


    “坐地鐵吧。”宴隨提議,“我還沒坐過錦城的地鐵。”


    傅行此也沒坐過地鐵。


    兩個沒坐過地鐵的人進了地鐵站,一頭霧水,卻還得強裝鎮定。


    宴隨不想讓路人看出自己的無知,幹站著等傅行此解決。


    為了順應科技的發展,傅行此先是略過了人工窗口,自以為先進地走到機器售票口麵前,結果機器售票口隻接受小額紙幣。


    他無功而返,心安理得打算去人工窗口跟在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身後排隊買票,宴隨很嫌棄他,指了指旁邊的支付寶購票機:“你土不土?”


    兩人拿著兩張磁卡單程票過了安檢,來到檢票閘機前,才發現別人都用的支付寶二維碼直接過,難怪高峰期地鐵站這麽繁忙,支付寶售票機前卻清閑得門可羅雀。


    傅行此還算有追姑娘的自知之明,沒把她那句“你土不土”還給她,但是喉嚨裏發出來的嗤笑聲卻是十分清晰,不加掩飾。


    宴隨:“……”


    地鐵人很多,宴隨不樂意跟著擠,兩人多等了好幾趟,勉強等來一班比較空的,當然隻是相對來說,沒有座位有空,隻能在角落相對站定。


    一路無言。


    臨近目的地前一站是個換乘站,人流量非常可觀,電梯門一開,人群一窩蜂擠進來,將兩人中間僅剩的二三十公分距離徹底擠沒。


    人群依然在湧進來,推搡著,擠兌著。傅行此雙手撐在宴隨身體兩側,以免她被壓得太過分。


    “別擠了!坐下一班!”車廂內的人不堪其擾,忍不住向外頭發起抗議。


    關門的警報聲中,列車勉強關閉車門,在密閉的地洞中發起由慢至快的呼嘯。


    照理來說,再擁擠的空間都有一點調整的餘地,經過多方適應,慢慢地不會像最開始那般逼仄,但兩具身體仍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冬天的衣服厚重,體溫無法輕易穿透,但紐扣、皮帶,每一樣物體在擠壓間帶來的觸感都鮮明無比,帶著電流朝骨頭縫裏蔓延。


    傅行此說:“好擠。”


    宴隨扭頭,不說話。


    *


    宴隨的錦城地鐵初體驗感受不太好,擠得頭昏腦漲的同時,胃口也受了影響,最簡單的解決辦法是將先吃飯後看電影的計劃調換位置,然臨近電影開場,好的座位早已被預定,傅行此在電影檢票口攔了兩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出了十倍的價錢買下兩張票,把宴隨帶了進去。


    是部好萊塢片子,製作精良,情節刺激,但開場五分鍾,宴隨肩上便多了個腦袋。


    傅行此睡著了。


    在槍林雨彈的嘈雜背景聲中,他沉沉入睡,一直到電影結束,他都沒有醒來。


    宴隨一個人看完了一整場電影,從頭到尾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未動,甚至一直到電影結束,影廳內的燈光大亮,她仍沒有動,任由經過的人群投來不解的注視。


    最後是保潔前來催促,她才推醒了傅行此。


    傅行此睜眼,一雙眼睛裏麵布滿紅血絲,他看看大熒幕,又看看四周空無一人的座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整場電影,他揉揉太陽穴,低聲問道:“你怎麽不叫醒我?”


    “不太好看,我也睡著了。”宴隨無所謂地說,“去吃飯吧。”


    吃飯途中,傅行此手機電話和信息不斷。


    電話都是公事,他通通回複“一會就回來”,至於信息,他隻看鎖屏界麵的詳情提醒,並不打開。


    飯到中途,他打開微信回了一條消息。


    沒過一會,對方又給他回過來。


    他也又回過去。


    幾來幾往間,麵上始終沒什麽表情。


    宴隨食指扣響桌子。


    聞聲,傅行此停了打字的動作,掀起眼皮朝她看過來。


    “手機拿過來。”宴隨說。


    傅行此動作頓住,宴隨已經很久沒查崗。


    “拿過來。”宴隨重複,語氣不容置喙。


    傅行此臉上像麵具破開一條縫。


    祝凱旋:


    「我給你送個愛心晚飯過來結果你助理說你泡妞去了?」


    「他媽的,宗揚要完。」


    傅行此:


    「看電影的時候靠在她肩上睡著了。」


    祝凱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什麽反應?」


    傅行此:「沒反應。」


    祝凱旋:「你故意的吧你。」


    傅行此:「最開始不是。」


    祝凱旋:「不要臉。」


    宴隨將二人的對話一行行看下來,沒錯過傅行此打在輸入框沒發出去的話:「麵對女人不能要臉,待會散了我打算親她一下。」


    第74章


    宴隨發現, 傅行此這個人的臉皮真的越來越厚了。


    以前明明可端著的一人, 怎麽死鴨子嘴硬怎麽來, 現在麵對這種歪心思被當場抓包的尷尬情形, 臉不紅心不跳就算了, 居然還要理直氣壯地倒打一耙:“我尋思著查崗好像是女朋友才能幹的事吧?”


    宴隨充耳不聞,繼續往上翻閱他和祝凱旋的聊天記錄, 可惜寥寥數頁就翻到了頭,所剩下的無非就是些兩個男人之間毫無意義的嘴炮,這人警惕得很,知道和死黨之間的聊天內容最包羅萬象也最危險,在她長期沒翻手機的情況下還知道居安思危, 及時清理, 免得留下禍端。


    “是你先有不軌的想法。”宴隨把他手機鎖屏, 推回給他,並不承認自己此舉是查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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