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忍著肝疼,點開了白曉東的家族群,發了條信息:“家裏和家屬院都沒找到。”


    突然進來的生人,引起了三姑六婆的注意。群裏馬上有人問:“曉東的女朋友?”


    “不是。”白曉東立刻回話,“同事,見過舅舅,請她來幫忙。拉進群裏方便交換信息,找到人了再挪出去。”


    不知哪個親戚說:“不用挪出去了吧?”


    顧盼:“……”不是她說,老板的操作真的太騷了!


    找人要緊,顧盼按下心裏狂發彈幕的衝動,繼續繞著小區內外找。大門口的保安都看不下去了,問她要了電話,表示見到人了,一準打電話給她。


    天漸漸黑了,白曉東家族群裏沒什麽有用的信息。顧盼看著頭頂的攝像頭,心想:天網要是現在全麵鋪開就好了。不然以花城的人流量,光憑警察的肉眼,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找到。剛過完春節,花城的天氣還是有些冷的,尤其是半夜,天氣預報顯示,最低溫度隻有9c。身體虛弱的老人在外呆一夜,後果不堪設想。


    顧盼摸到一家便利店,買了兩個便攜式強光手電筒,決定繼續在小區繞圈圈。突然,假山後麵,有個東西動了一下,顧盼停下腳步,大聲喊:“誰!誰在那裏?”


    黑黢黢的東西又晃動了一下,這次顧盼看清了,是個人。她沒有冒然向前,而是繞道另一邊,想看看對方的臉。結果沒走兩步,那人反而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喊住了她:“阿妹!”


    顧盼後退了兩步,警惕的保持著距離。


    “能借下手電筒給我嗎?”


    顧盼眯著眼,仔細看過去,頓時驚喜:“胡先生!”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跟前,“胡先生,是你嗎?”


    那人抬起頭來,沙啞著嗓子,含混的問:“你……是……誰?”


    “顧盼,白曉東的員工。”顧盼一麵說,一麵掏出手機,飛快的在群裏輸入信息,“胡先生在家屬院樓下,白總速歸!”


    群裏一陣歡呼!


    顧盼沒看一連串的回複,收好手機,攙住胡慶超的胳膊:“阿叔,天冷,我們先回去吧。我帶了你家的鑰匙。”


    胡慶超反應有些遲鈍,跟著顧盼走了兩步之後,猛的甩開她的手,含糊的喊著什麽,跑回了剛呆的角落。


    顧盼跟了上去,才發現胡慶超身上有股垃圾的腐臭味,並且,身上臉上全是髒汙。他不管不顧的趴在地上,艱難的摸索著什麽。顧盼連忙打開備用手電,又按亮了手機帶的手電功能,三盞燈照亮了小塊區域。


    胡慶超在草地上扒著,大概是腦梗的影響,他說話異常的模糊,顧盼完全聽不懂。沒多久,他頹然的跌坐在草地上,嗷嗚嗷嗚的哭了起來。


    顧盼蹲在他跟前,問:“阿叔,你是想找東西嗎?”


    胡慶超的哭聲引來了保安。領頭的一見情況,就大喊:“快快快,打電話給胡家人,老頭找到了!”說著,上前來攙人。心裏奇怪,老頭怎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門的?按理來說保安亭知道他失蹤,門口看見了應該馬上通知各方才對。艸!老王那老王八不是又睡著了吧!?


    誰知胡慶超見了保安,不但不肯配合,竟在地上打起滾來。


    前幾天保安們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拉去的醫院,且不清楚他是腦梗還是腦溢血,見他激動,嚇的直往後退,生怕刺激了他。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找東西!”胡慶超哭喊著,“你們都不懂!敗家子!白眼狼!那都是國寶!國寶!丟了沒有了!你們是八國聯軍!”


    可惜沒有人聽的懂。


    顧盼見勢不妙,直接撥通了白曉東的電話,小跑到不遠處,壓低聲音說:“白總,你們到哪了?胡先生很激動,你們要不要請個醫生,帶鎮靜劑過來?”


    隔著老遠,白曉東都能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哭喊,當機立斷:“我通知醫院,你穩住他!”


    “好,請盡快趕回。”顧盼補充了一句,“胡先生的衣服好像有點濕,恐怕會感冒。”


    “知道了。”


    顧盼掛斷電話,試著靠近胡慶超。胡慶超頓時更加激動:“別過來!我不走!我不走!你們趕我也不走!”


    “阿叔。”顧盼再次蹲下,看著胡慶超的眼睛說,“你是想找丟掉的藏品嗎?我幫你找好不好?我帶了手電筒,看的更清楚。”


    “八國聯軍!敗家子!”胡慶超手舞足蹈、撕心裂肺的喊,“數典忘祖的狗東西!畜牲!都是畜牲!”


    顧盼和保安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齊歎了口氣,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都是社會上打滾多年的人,誰也不敢冒著再把老頭氣進醫院的風險。運氣不好,老頭兩腿一蹬,責任算誰的?


    不知喊了多久,胡慶超的體力告罄,身體一軟,躺在了地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渾濁的眼淚流過長滿褶皺的臉,一顆顆滾落進泥土裏:“你們都不知道,那些東西,再也不會有了……”


    顧盼感受到了夜裏的潮氣透過鞋底往腳上湧,再看胡慶超背心挨著草地,不自覺的替他打了個寒顫。焦急的看向小區大門,白曉東怎麽還不來?


    終於,視線內出現了熟悉的車子。不等車停穩,白曉東和胡雲山各開了一邊車門,跳了下來,低聲問:“情況怎樣?”


    顧盼對胡慶超努了努嘴,讓他自己看。


    緊接著胡雲山的太太江玲帶了兩個醫生下了車,準備把老人帶回家。


    胡慶超含著淚:“我不走!我要找!讓我找!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


    胡雲山畢竟是親兒子,老父含糊不清的話,他竟然聽了個大概,忙安慰的說:“已經打電話聯係垃圾處理廠了,我明天就去那邊找,你先回去行嗎?”


    胡慶超聽明白了兒子的話,抹了把臉,哀求的說:“哪個處理廠?現在去找好不好?”


    “現在別人下班了。”


    “處理廠不下班的,他們三班倒,我們現在去找!”


    “舅舅。”白曉東沉聲說,“你先跟雲山回醫院,我去給你找。”


    胡慶超扭過頭,直愣愣的盯著白曉東。


    白曉東坦蕩的迎著舅舅的目光:“這些老東西,我們不認識,也不知道來曆。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隻能當垃圾處理掉。”頓了頓,白曉東不疾不徐的說,“你好好的,把它們編號整理,在紙上寫清楚,它們從哪裏來?原先是用來做什麽的?有什麽含義?它們才有價值。已經丟了兩麻袋了,剩下的那些,你不想再丟了吧?”


    胡慶超一個激靈,眼淚都嚇沒了。


    “我立刻去找。”白曉東沉穩的說,“我辦事,你放心。”


    胡慶超早已筋疲力竭,哪怕他不信外甥的話,也無能為力。被兒子兒媳攙著往車裏走,卻是一步三回頭,嘴裏不停的嘮叨著什麽,比之前更模糊更難聽懂。


    目送舅舅上了車,白曉東鬆了口氣,勉強對顧盼笑笑:“辛苦你了。我先送你回家。”


    “你不是要去垃圾處理廠嗎?”


    “嗯,準備去碰碰運氣。老人家的精神狀況不大對,把東西找回來,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


    顧盼晃了晃手裏的手電:“我覺得我們可以再去買幾個,然後,我陪你去。”


    白曉東愣了愣:“為什麽?”


    顧盼揚起笑臉:“老板,明天算我調休嗎?”


    “呃,算……”


    “那走吧,爭取天亮前完成任務!”


    白曉東一直皺著的眉頭倏地舒展開來:“好。”


    第37章 民間收藏家6


    在一個管理規範的城市, 某地的垃圾去往某處, 當然是可查的。隻是一開始,無人在意胡慶超的想法, 沒有及時溝通尋找。等到事情鬧大了再想補救, 就會變的相當困難。按照現在流行的時間管理學說來講,即重要不緊急的事情不處理, 總會變成既緊急又重要, 逼得人抓狂。


    白曉東家人口不多,在花城的更少,隻有他和舅舅一家, 平時來往密切, 舅舅舅母也頗為照顧。目前的情況,真的是不得不幫忙。令他意外的是,顧盼的熱心腸。


    大都市裏的主流是各人自掃門前雪, 哪管他人瓦上霜。所以白曉東日常有點什麽事, 盡可能的避免找員工。生怕現在的小年輕一個不高興, 辭職給你看。畢竟對如今的90後而言,錢隻是生活的一部分,工作環境倒成了他們決定去留的主要因素。因舅舅的事, 兩次麻煩顧盼,真的是不得已而為之。卻沒想到,顧盼盡然能幫到這個地步。


    考慮到垃圾處理廠的環境,白曉東先驅車到藥店,挑最貴的口罩買了一遝。返回車裏, 將踩油門的時候,又無力的靠回了椅背上。作為一個生活尚算優渥的年輕人,他對翻垃圾有著強烈的抵製。扭頭看向顧盼:“你知道垃圾處理廠長什麽樣嗎?”


    顧盼點頭:“見過,不過花城的應該更大。胡先生的藏品多是小件,找到的概率非常小。”


    白曉東苦笑:“幾乎沒有。”


    “呃……”


    “翻個垃圾明早回去賣慘罷了。”白曉東吐出口濁氣,“我還是送你回去吧,又不關你的事。”


    顧盼輕笑:“萬一呢?”


    白曉東無奈:“哪有什麽萬一?我是親外甥彩衣娛親!”


    顧盼眨眨眼:“胡先生現在是我客戶。為爸爸排憂解難沒毛病!”


    白曉東忍不住大笑:“弄的我都想把家裏的裝修扒了,請你出山設計。”


    顧盼認真的說:“家居行業,在設計上很難在技術上突破。家庭生活的套路是有限的,多少人在家居小竅門的市場上奮鬥?想靠設計打動人,就我的經驗,已經很難了。多元化的社會是我們立足的根基,而怎麽適應多元化,前提就是發現客戶真正的需求。”


    白曉東啟動車子:“所以客戶越奇葩,我們越有土壤?然而世界上並沒有那麽多奇葩的客戶。”


    “對啊。”顧盼笑,“所以我們是徹頭徹尾的服務行業。”


    白曉東笑了:“你得其中三味矣!我之前怕你們設計師有堅持,沒有多提。說白了就是忽悠!為什麽愛家的產品賣的比我們貴比我們好?運營的好唄。大眾市場幾個人懂設計懂生活?張嘴風情、閉嘴動線,無非是找個高大上的詞,把客戶弄的找不著北。設計師的水平在其次,口才反而是第一位的。袁彬吃虧就吃在這裏,嘴不甜。


    上次他的衣櫃設計的是真好,看得出來下了苦功夫研究過。說實話,比你設計的衣櫃在功能上不是強一星半點。但他太迷信技術,迷信行為學。殊不知人是非理性的生物,人也是善於學習不怕麻煩的生物。那麽多垃圾設計,隻要顏值高,照樣賣的好。哪怕使用起來各種別扭,人們也能很快適應。畢竟,家庭生活不是工作,不需要成天麵對各種家具。很可能一套家具,伴隨他們幾十年。沒有客觀的對比,又怎能認識到優劣?這也是我們這行的難點。技術與運營到底怎樣才算均衡?”


    顧盼若有所悟,她之前模模糊糊的有類似的想法,但總是隔著一層紗,看不透。多數時候,她在憑本能做事,隱約覺得是對的,於是那麽幹了。至於為什麽是對的,並不甚清楚。想到這裏,顧盼翹起嘴角,加班有福利啊!老板一對一的點撥,可是很難得的。


    經過長途跋涉,兩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白曉東從車裏提了幾袋茶葉,帶著顧盼往辦公區走去。現在講究環保健康,不提倡抽煙,因此托人辦事時,多數送茶。工作人員看到白曉東贈送的名牌禮盒茶葉,態度頓時好了許多。倒不是他們眼皮子淺,而是無故增加工作,對方如果理所當然,心裏肯定不舒服。既然人家講客氣講禮貌,他們自然也願意助人為樂。


    工作人員熱心的提示著進垃圾山有什麽注意事項,並提供了兩套工作服,同時查閱文件,幫忙劃定了藏品大概的範圍。顧盼歎為觀止,怪不得能在新聞上看到警察幫某某某在垃圾堆裏找到金戒指、錢財等物。原來處理廠的規劃比她想象的更細。


    工作人員有些年紀了,在旁邊絮叨著:“後生仔和妹妹仔腫孝順咗。幾多後生仔,不管我們老不死咗。”


    又來了!顧盼聽的一個頭兩個大,等白曉東跟工作人員寒暄完,放他們進場地找東西時,痛定思痛的說:“我要學方言!”


    白曉東調侃:“是該學,省的將來嫁個嶺東人,聽不懂家公家婆說話,那可得吃虧咯。”


    “我說,26歲還沒進入剩女序列吧?過了年你們一個兩個揪著我的婚事說話。小心我遵循嶺東傳統,嫁人當家庭主婦去!”


    白曉東趕緊雙手合十:“我錯了!我錯了!大設計師千萬別想不開,家庭主婦沒前途。”


    顧盼翻個白眼,調整了下口罩,往恐怖的垃圾山裏去了。


    工作人員圈定的區域並不小,高質量的生活,往往伴隨著海量的垃圾。目前國內沒有垃圾分類,是否回收,還得經過處理廠的分揀。巨大的燈當空環繞,把垃圾山照的宛如白晝。除卻他們之外,不少全副武裝的人穿梭其中。他們是以分揀垃圾為生的底層人民。當然,黑心棉多數也是這麽流入市場的。


    兩個人決定分頭行動,顧盼打開手電,獨自穿梭在各種人為踩出來的通道裏。口罩的質量非常好,把大部分腐臭的氣息阻擋在了外麵。但,沒有防護的眼睛,被刺激的淚水直流。應該帶個護目鏡的,顧盼如是想。


    微信提示音響起,顧盼拔下手套,掏出手機,看到了劉思寬發來的信息:“荊南的同事浪夠了回崗,給我帶了一瓶家鄉辣牛肉,我嚐了一口,辣的我泣涕橫流懷疑人生。還是送給你吧,你下班了沒有?”


    “加班。”


    “那正好,我送去你公司。”


    “外勤。”


    劉思寬驚訝了:“都10點多了,你們家居行業的還有半夜外勤的事?”


    “沒空,回頭細說。”


    “好。”


    顧盼對每天必刷存在感的劉思寬習以為常,她現在正忙,沒空搭理,說清楚了就把手機揣回了兜裏。白曉東說他來翻垃圾是賣慘,顧盼自己何嚐不是?服務業很多時候得豁的出去。讓客戶覺得欠了人情,即使買賣不成,也有仁義在。讓他記住你了,相關事務想起你,跟人提一嘴,比廣告可信度可高多了。這就叫做口碑。


    在通訊發達的時代,各行各業都很容易形成自己的小群體。顧盼所在的設計師群,裏麵充斥著各種忽悠技巧。讓她不由的想起臭名昭著的保姆群,每天都在變著花樣的從主人家撈好處,很多好好的新人,直接被帶成了惡保姆,簡直行業之恥。


    客戶裏當然有不識好歹的狗東西,可是客戶和設計師一樣,絕大多數是普通人。他們有私心,但很少全無良心。有沒有認真做事,是忽悠還是真誠,大家心知肚明。社畜是該冷靜克製乃至冷血,然而那都跟工作態度沒關係。不說幹一行愛一行,起碼幹一行敬業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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