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什麽?”汪老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到她身邊,一開口,見小姑娘肩膀猛地一聳,不禁有點想樂,卻還是那副撲克臉:“這是你自創的?”


    容茵點點頭,這已經是她做的最後一道甜品了。她看一眼腕表,還有三分鍾,她低頭完善擺盤的最後一點細節,然後才開口:“這個我取名叫‘snow yard’,中文名字叫‘雪園’。”


    “你說英文也可以,我聽得懂。”


    容茵有點不好意思,轉過頭看向汪老頭:“我第一次做這個甜品時是在國外,所以取的是個英文名字,但最初有這個構想的時候,是中文詩詞裏的意境。”


    汪老頭點點頭。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懷表,看一眼時間,然後說:“時間到了。就從……容茵這兒開始吧。”


    第70章 汪老頭3


    汪老頭顯然對容茵做的snow yard興趣最大,見眾人都圍過來,他也不多說,拿起甜品叉在小房子的窗棱上輕輕一敲,隻見乳白的液體瞬間溢出,那黑白分明的小房子瞬間倒塌,隨之顯出的是一朵鮮紅的梅花。汪老頭叉起那朵紅梅沾了一點周遭的乳白,送入口中,細細咀嚼之後說:“構思倒是不錯。不過這紅梅徒具其表,山楂味兒的梅花,未免有點讓人失望。”


    旁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直接笑出了聲。


    汪老頭瞧了她一眼,又看向容茵麵前另外兩道甜品。一道是經典的法式甜點可露麗,一道是傳統的中式甜品杏仁豆腐。汪老頭先嚐了一口可露麗:“經典口味,沒有做任何改變。”


    容茵的思緒還停留在他對snow yard的點評裏,突然聽到他這麽說,下意識地點點頭:“是的。”


    “不錯。”聽到汪老頭這句點評,離得最近的一個戴眼鏡男生也拿起甜品叉,切下一塊送入口中。


    眼鏡男生咽下口中的食物,神色複雜地看了容茵一眼,什麽也沒說,直接將叉子遞給同伴。


    在場幾個年輕人仿佛有了默契一般,接下來汪老頭品嚐和點評的每一道甜品,大家都一人一口嚐過味道。


    最後,每個人都有至少兩道甜品入選,唯獨容茵,隻入選了一道經典可露麗。


    汪老頭宣布完結果,又下達了新指令:“一個下午的時間,做出一道獨創性的甜品,原創標準參照剛才容茵那道snow yard。晚上七點半,我們正式開始評選。”


    之前聽汪老頭點評容茵甜品時偷笑的那個女孩子此時舉起了手。她昂著頭:“汪老師,對於這次的分組和安排,我個人有點疑問,希望您能幫我解答。”女孩子一張口就是平城本地人的口音,說話也帶著北方姑娘的衝勁兒。


    汪老頭看向她:“你有什麽疑問?”


    “我們都是受邀前來為這次電影節籌備甜品的。雖然我們幾個是所有甜品師裏麵比較年輕的,但不代表我們資曆淺、不專業。a組和b組分別是做西式甜品和中式糕點的,我不明白分個c組出來做什麽。我更不明白為什麽我們做出來的甜品還要受你的指點。你的意見就一定專業嗎?你一票否決,我的甜品就直接不用上場了?我覺得這不公平。”


    女孩的質疑仿佛說出了在場幾個年輕人的心聲。


    眼看著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到了汪老頭身上,老頭兒既不生氣也不慌,他指一指門口,說:“這個簡單。如果你們覺得跟著我沒意思,可以去跟柯總申請調到另外兩個組。”


    那女孩子眼睛瞪得圓滾滾的,看了汪老頭一會兒,竟然真的馬尾辮一甩,扭身出了房間門。


    另外一個年輕男孩子本來有點遲疑,眼見女孩子出了門,汪老頭也沒再說什麽,朝老頭兒微微頷首,也轉身出去了。


    c組一時間隻剩下三個人。容茵,殷若芙和那個看起來三十出頭的眼鏡男生。


    汪老頭看一眼懷表上的時間,說:“你們自由安排時間吧。晚上七點半在這聚齊。”


    殷若芙眼睛亮閃閃的,跟在汪老頭身後,一路追到走廊,聲音清脆說:“汪老師,我有個問題想跟您請教。”


    汪老頭走得不算快,聽到殷若芙這樣問,幹脆擰開杯蓋喝了口茶:“你說。”


    “您剛才說我做的玫瑰小方糕有點幹,我自己嚐了,覺得你說的很對呢。”她捋一下發絲,笑得有點靦腆:“不知道汪老師有沒有什麽竅門,能讓小方糕保持原有特色的同時,潤而不幹,甜而不膩。”


    汪老頭擰好蓋子,瞧了她一眼:“什麽都要別人來教,這糕點師當的還有什麽意思?”


    說完,老頭把杯子往胳膊底下一夾,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走了。饒是殷若芙這樣向來說話軟糯、彬彬有禮的女孩子,也被氣得不輕。


    第71章 棋逢對手1


    她走回工作間,之前她走得匆忙,沒將房門帶上,剛好留了條縫。她正要推門進去,就聽到男生說:“哎,你知不知道,這汪老師是什麽來頭?”


    殷若芙心間一緊,手不由攥緊了門把手。


    接著傳來容茵的聲音:“我剛回國沒多久,不大清楚。”


    眼鏡男生的聲音裏透著得意:“國內甜品師裏麵,他就是這個啊!”就著門縫,殷若芙看到他朝容茵比了個大拇指:“老頭兒早些年在歐洲待了好些年,年輕時蟬聯過國際比賽冠軍,連女王和首相都對他的手藝讚不絕口呢!”


    容茵的聲音慢半拍地響起:“他是那個albert?”


    “對啊,他英文名叫albert,本名叫汪柏冬。你看剛才走那兩個傻子,要是知道他是誰,還不得哭著喊著想回咱們c組。看來這回唐氏是真打算下血本啊!”大概是看容茵木訥訥的,房間裏也沒別人,男生打開了話匣子:“你知道為什麽會有這個c組嗎?a組b組那些甜品師,要麽本來就是君渡的員工,要麽,是臨時搬來的救兵,平時跟君渡的關係也不會差到哪去。但留在c組的人,有汪柏冬親自調教,是打算留著和這間君渡酒店直接簽約、明年代表唐氏去參加國內首屆甜品師大賽的!”


    容茵此前已聽林雋說過唐清辰對此次電影節的重視,可聽到這男生的一番解釋,才如醍醐灌頂一般恍然。此次林雋在唐清辰的授意下誠邀各路菁英,一方麵是為唐氏在國際酒店行業打響名聲,從而在以後與國內同行競爭類似活動時大大加分;另一方麵則要借此良機招兵買馬,將一批極具潛力的年輕人挖掘到自己麾下,從根本上壯大唐氏。如果說此時的唐氏承辦活動還需主動伸出橄欖枝,邀請各路人馬加盟,那麽日後的唐氏,哪怕特殊情況需要外聘人才,這誰求誰的立場恐怕也要調個個兒了。


    眼鏡男生侃侃而談,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問:“哎,你是叫容茵吧,我叫杜鶴。仙鶴的鶴。”


    容茵點點頭:“我記得你的名字。”之前大家做自我介紹時,容茵就對他這名字印象很深刻。


    杜鶴說:“剛追出去那女孩叫什麽來著,我記得她姓殷,是蘇州那個殷家吧?”


    容茵說:“殷若芙。”


    杜鶴搖了搖頭笑:“看來殷家是真不行了。她那個玫瑰小方糕,口味和二十年前我在蘇州吃到的可差遠了。隻有個俏模樣,魂兒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杜鶴一口京腔,說話又快又犀利,典型的嘴貧,讓人聽了想不笑都難。


    杜鶴見她笑,又說:“不過你做的那個snow yard,我覺得有點可惜了。古典庭院,有雪有梅花,意境好,味道也好,不過那朵紅梅的味道,除了汪老,我們其他人可都沒嚐到是什麽味兒。我覺得他就這麽把你這道甜品給否了,有點……”他搖晃著腦袋咂摸著嘴,說:“當時我一嚐,這味道他都沒看上,還以為我做的東西也懸了,沒想到我運氣不賴,第一關總算過了。”


    容茵說:“你做的京式糕點很地道,棗泥酥、豌豆黃和門釘肉餅都很好吃。汪老師要求嚴格,又力求公允,所以才隻讓你通過了兩道。”


    杜鶴樂了:“現在好多女孩子都不吃門釘肉餅,嫌膩歪。我看你當時一整個都吃了,你是真覺得我做的好吃?哎,說起來你是哪的人啊?聽你口音聽不出來。”


    容茵說:“我爸爸是平城人。我在南方長大,從國外回來,就選在平城定居了。”


    杜鶴問:“你真喜歡吃門釘肉餅?”


    容茵抬起眼看他:“挺好吃的。而且也不膩。”


    杜鶴撫掌大樂:“那好,以後我做了好吃的,都請你吃!還有,我看日程安排,後天下午咱們能有半天假,請你回去吃我師父做的京派點心,怎麽樣?”


    容茵沒想到在後廚還能收到邀請,不由驚喜一笑:“那我就厚臉皮跟著杜師兄去蹭一頓好吃的了!”


    容茵本來就長得麵嫩,五官也偏甜美,杜鶴見她粲然一笑,頗有驚豔之感,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卻忘記自己剛剛順手摸完白案上的麵粉,給自己鼻梁來了一抹白:“小姑娘嘴巴真甜。得啦,就衝你這聲師兄,接下來這段日子有我罩著你!”


    第72章 棋逢對手2


    門外,殷若芙的目光在容茵唇邊笑靨停留半晌,最終緩緩鬆開門把手,她正準備放輕腳步轉身離去,突然聽到房間裏杜鶴又開了口:“容茵,下午的自創糕點你打算做什麽?”


    容茵蹙眉:“還沒想好。”


    杜鶴道:“要不你接著做你那道snow yard得了。汪老頭兒隻是說你紅梅做成山楂味兒不妥,又沒否認你整道甜品。而且他剛才布置作業時不是還拿你這道甜品舉例子來著!”


    容茵麵上顯出幾分為難:“其實這個問題我早就想過,可是紅梅的氣息本來就難以模擬,哪怕真能做出紅梅的清香氣,喜歡吃甜品的人吃到嘴巴裏不會覺得奇怪嗎?說不定弄巧成拙……”


    杜鶴摸了摸下巴,思索狀。他這麽一摸,下巴上也添了幾道白。容茵忍住笑意,從旁邊架子上拿了一塊幹淨方巾遞給他,一邊指了指自己鼻子和下巴的地方:“麵粉。”


    工作間就有鏡子,杜鶴接過方巾走到鏡前一照,自己先哈哈大笑。


    容茵:“……”她之前見杜鶴在那兩個人走後才道出汪柏冬的身份,本來覺得這人城府頗深。現在她覺得自己似乎判斷有誤。這位笑點這麽低,就算有點城府,也不是心地深沉的人。


    杜師兄笑完,擰開水龍頭,一邊擦一邊說:“容茵,我剛想了一下,你應該是誤解汪老頭兒的意思了。”


    容茵抬起頭,就見杜師兄轉過臉,朝她笑得一臉得意:“我說的這個點子要是幫到你,你可得給我做幾樣你的拿手菜回饋!”


    容茵忙說:“這個好說。”


    杜鶴說:“汪老的原話是,山楂味的紅梅,未免有點讓人失望。這並不是說你一定要把紅梅做成紅梅的味道,他的本意應該是讓你把紅梅的味道和香氣調整到更符合snow yard整體的意境吧!”


    容茵聽得眼前一亮,隨即轉身去儲物間翻找材料,一邊說:“杜師兄,你可能真的幫我大忙了!今晚如果任務完成得早,我給你做兩道地道的法式甜品!”


    杜鶴笑嗬嗬地答應:“好啊!”他放下方巾,目光卻陡然一轉,看向門的方向。


    門開著手掌寬的縫,從杜鶴的角度應該是看不到人的,可門外的殷若芙卻嚇了一跳。她第一次做這樣偷偷摸摸的事,杜鶴一個眼神掃過來,她心髒瞬間跳到嗓子眼,撫住胸口下意識地向外側身。擔心杜鶴就此追過來查看,她不敢再多猶豫,躡手躡腳地小跑離開了這條走廊。


    房間裏,杜鶴唇角瀉出一個並不明顯的笑弧,轉身看向容茵背影:“容茵,加油。”


    容茵還沒找到自己急需的那味材料,聽到杜鶴這樣說,她停下動作轉過頭朝他一笑:“你也是,杜師兄。”


    汪柏冬給的時間還算充裕。有人如容茵在工作間忙得滿頭細汗;有人如杜鶴回到自己房間,邊喝咖啡邊在紙上不慌不忙地勾畫靈感;也有人如殷若芙,一門心思跑回家尋求幫助。


    殷母對於她中途跑回來倒是頗有微詞,敦促她去衛生間洗去一臉油光,埋怨道:“有什麽事非要這個時間跑回家一趟,平城空氣可不比蘇城好,你這一來一回,皮膚不知曬黑多少。”


    殷若芙用毛巾擦幹臉上水漬,深吸一口氣,說:“媽,你知道杜鶴這個人嗎?”


    “誰?”殷母蹙著細眉,琢磨片刻搖搖頭:“沒什麽印象。這個人怎麽了?”


    殷若芙嘟著唇,一想起此人在工作間和容茵有說有笑,卻吐槽自己玫瑰小方糕做得“沒有靈魂”,頓時臉頰浮起又羞又惱的酡紅:“不知道哪裏來的,戴個金絲眼鏡,人長得倒是不難看,但嘴巴刻薄得要死,還知道不少內幕。”


    殷母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最後一句,覺得這才是重點:“他知道什麽內幕?”


    殷若芙自小嬌生慣養,最愛惜自己一身白皮膚,一邊往臉上敷塗抹式麵膜,一邊將杜鶴所說的話複述個遍。末了瞪著鏡子裏一臉灰色泥漿的自己,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將憋了許久的那句話問出口:“媽,我做的玫瑰小方糕,你覺得怎麽樣?”


    “囡囡,你先等一等,媽媽去接個電話。”殷若芙看到殷母撥號碼的動作,知道她這不是要接電話,而是給什麽人打電話,剛想喊住母親就之前的事問個究竟,可轉念一想,殷母在這個節骨眼上打電話,肯定也是為了自己的事。她擰開水龍頭,洗去指尖的粘稠,一邊將已經湧到嗓子眼的那口氣慢慢咽回去。有母親在,她就有最大的依靠,小方糕味道做的不好,她可以改,原創甜品拿不定主意,她可以問,遇上任何難題阻礙,都有一個無條件支持她愛護她的長輩為她護航。和容茵相比,她實在擁有太多勝算。


    第73章 棋逢對手3


    不知怎麽的,她又想起汪柏冬對那道snow yard的評價,饒是臉上敷著厚厚一層麵膜,她也沒忍住,“噗嗤”一聲,對著鏡子笑了出來。


    另一邊,君渡酒店總部大樓,容茵房間對門,被一群人念叨了一下午的汪柏冬捏了捏耳垂兒,說:“下完這盤,不下了。”


    他的麵前,黑子白子參差落了半張棋盤。


    棋盤對麵,執白子那人眉峰一挑,未語先笑了。


    汪柏冬一看他那神情,有點不自在地咳了聲,端起一旁的茶灌了一口,咕噥了聲:“這茶太濃,你這麽年紀輕輕的,就喝這麽濃的茶。”


    一旁林雋已經站了半刻鍾,聽到這話也出聲:“就是呢,您也勸勸我們唐總。平時我們別人誰說的話,他都聽不進。”


    汪柏冬朝他擠了擠眉毛:“那我說的就聽了?”


    林雋一臉誠懇:“那是自然了。您看我們唐總,一有空就嚷嚷著要跟您下棋討教幾招呢!”


    提到棋,汪柏冬臉色閃過一絲不自然。林雋看不懂棋,這小子又向來嘴巴甜得如同抹蜜,汪柏冬也不怪他亂說。可麵前這小子,他手裏那顆白子落或不落,這一局棋勝負已定。他又何必在那正襟危坐端個謙遜樣子!


    想到這兒,汪柏冬哼了一聲,愈發氣不打一處來。


    唐清辰眉眼含笑,在汪柏冬看似不在意實則非常在意的目光裏,將那顆無辜的白子高高舉起,輕輕拋擲在手旁的棋簍裏。


    汪柏冬見狀,悶頭喝了一口茶,暗地裏徐徐吐出一口氣。


    唐清辰掃一眼林雋,開口:“這局是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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