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之夜,登雲道上變故途生,前寨之中卻是毫無察覺。此刻前山主寨眾人的注意力,皆放在那名來客的身上,似是戒備他所帶軍士,卻更似是一種源自內心的敬畏。


    主寨大門直路而行,不遠處便是一座三層樓閣,上書聚義兩字,正是烏山寨議事大廳,亦是十一位當家發號施令之地。隻是今日這山寨議事之所,卻是多了許多守衛,原因無他,隻因特殊人物的到來。


    道路之上,一眾凶神惡煞的持刀男子分成兩列守在道路兩旁,然而身穿綠色官服的少年與那名年邁的老者卻是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們一般,自顧自的緩緩向前。


    每經過兩人,原本站立的兩名持刀男子便會無聲的跟在官服少年之後,同時朝著兩人發出吃人般的凶光。這通往聚賢樓的路雖然不長,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官服少年身後卻已然是跟著兩條長龍,隻是兩人步履依舊速度依舊,沒有受到半分影響。


    半晌過後,隨著一陣令人耳根發麻的吱呀聲響起,烏山寨聚義樓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而官府少年的腳步卻是為之一頓,低聲對著身旁的老者道:


    “胡伯請。”


    “公子,您這可是折煞老夫咯。”


    麵對官服少年這幅模樣,老者再度緩緩開口,可是這一次他雖嘴上如此說,身體卻是先行一步,踏入樓中的同時,抬頭朝著四方打量而去。這聚賢樓中,皆以獸皮鋪地,以腳踏上隻覺得舒適無比,然而其威嚴程度,自然不如管家威儀。


    少年隨即跟隨老者入內,打眼朝著前方望去,卻見為首正中一隻貂皮座椅空懸,而下首兩列,赫然依次坐著十人,穿著各異。然而任是少年見多識廣,卻也仍是將目光在十人中唯一的女子身上停留了半息的功夫。


    隻是因為這種停留,並非是對方容貌傾城,而是因為在場九人皆正襟危坐嚴陣以待,可唯獨這名女子身體輕倚在座椅之上,一副十分輕鬆的模樣。


    “素聞烏山寨紅岫先生之名,今日一見,卻未想到竟是一名女子,可歎世人多欺。”


    官服少年開口之間,卻是一語道破了女子的身份,然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當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其餘九人中竟有八人眼中閃現過一抹意外之色,仿佛自己說的事對於他們而言是一種新奇之事。


    “什麽?!她真的是二哥?”


    此時此刻,除了那名最小的十一當家之外,其餘人心中皆作此想。而他們之前之所以放此女子進來,則是因為她手持二當家信物,加上十一作證說她是二當家安排,這才沒有引起眾人的敵視。


    可如今聽到別人告訴自己,自己朝夕相處的二當家居然是一名貌美女子,這在其餘八人聽來,無非是今年最大的無稽之談。


    “嗯,看座。”


    紅衣女子輕聲開口,可依舊還是一副輕鬆的模樣,甚至沒有改變一絲坐態。然而聲音雖柔,可話音落定久久卻是無人應對,而就在這時,那名最小的十一當家用難得的認真語氣,開口喊道:


    “來人!看座!你們沒有聽到二當家的命令麽?”


    “十一..她...”


    平日裏與十一關係最好的老九此時正坐在十一的身旁,聞聲之間輕聲詢問,卻見十一沒有開口,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這老九的神色頓時一變,他想起多年前自己的手下曾經議論過的一件事,那便是有人親眼看見二當家房中有妙齡女子。


    之後老九還為此事一時興起,帶眾兄弟去二當家房中查看了一番,這結果自然是毫無收獲,因此他還罰了自己那名手下半個月的酒錢。


    門外的守衛聞言,立即去搬椅子,然而就在這個時間空隙之內,那名年邁老者卻是忽的開口,說出了一句讓在場之人皆意想不到的話。隻見他身體顫顫巍巍向前走去,同時緩緩開口說道:


    “老頭子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不用麻煩你們了,那裏不是有空位麽,老頭子,不挑剔。”


    最後那不挑剔三個字卻不知是著重發音,亦或是老人家真的說話底氣不足,重新吸氣之後說出的三字,顯得洪亮無比。可這句話在眾人聽來,卻是一種極大的挑釁,除了那名紅衣女子依舊神色自若以外,其餘之人皆是對老者投出異樣的眼神。


    “胡伯!”


    對於這胡伯的反應,官服少年也是沒有想到。自己二叔家這位老伯雖然身居管家之職二十餘年,可是他的性格卻異常和善,而他雖然不會武功,可江湖經驗卻是十足,向今日這般不得體的作態,卻還是第一次展現。


    麵對公子的輕呼,這名老者卻好似完全沒有聽到一般,依舊顫顫巍巍佝僂著身軀的朝著那大當家之位走去。幾個呼吸的功夫,老者已距離那位置隻有不到十步的距離,此時一名滿臉胡茬的黑臉男子赫然起身,指著老者便開口大罵道:


    “你這老匹夫不要倚老賣老,你再往前一步,休怪我...”


    這起身之人正是烏山寨三當家,然而他話還沒有說完,便感覺一股極為恐怖的寒氣籠罩了全身。而下一刻,卻是聽到那名女子,也就是二當家的聲音幽幽的傳來:


    “老三,退下。既然老先生想坐,那便讓他坐了,反正今日過後,便不再有什麽大當家,有的便隻是烏山軍。”


    “哈哈哈,好個紅岫先生,好個烏山軍,公子..請上座!”


    就在這時,胡伯忽然笑出聲來,說話的語速雖然依舊緩慢,可無形之中周身氣場卻與之前判若兩人。一句公子叫出口來,卻似乎不再有往日那般恭敬,而請上座三字,更是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威嚴。


    官服少年聞聲見狀眉頭一皺,他自然看得出胡伯今日的反常,平日裏他最是在乎尊卑有別,雖然自己從未將他當做下人,可他卻從未對自己有半點不敬。今日的胡伯,卻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官服少年稍作沉默,卻終是邁出了腳步。


    “你敢!!”


    眼見官服少年亦朝著大當家寶座而去,那名三當家再度拍案而起,而這一次同時還有另外三人起身,這四人心中皆在想,我烏山寨少說也縱橫黃沙城百年,這當大家之位,豈是你們說坐便能坐的?


    “沒什麽不能坐的,讓他們坐便是了。不過是一個位子而已,人都沒了,還留著它做什麽?”


    就在這時,紅衣女子的聲音再度傳來,而她說這話時,依靠在座椅的身子終於坐正了幾分,可眉宇間不經意閃現而過的哀傷,卻給人一種我見猶憐之意。


    “公子,請上座!”


    胡伯的聲音再度響起,可這一次說話時卻又恢複了之前的作態,頭一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官服少年腳步頓了頓,終還是坐上了那眾人眼中的“寶座”,而下一刻,胡伯卻是席地而坐,坐在了少年的腳下。


    然而,就在官服少年坐定的瞬間,他的眼中卻是閃過一道精光,隨即雙眼一凝間,周身氣場亦有所驟變。再度開口之時,已不複溫文爾雅,而是多了幾分直率與果決。


    “既然我們之前已對招安一事有了初步的共識,如今也不必再拐彎抹角。我這次前來,正是為了商討細節,當然亦是為了釋出誠意。”


    那四名起身的男子此刻雖身不動,怒目圓睜死死看向開口之人,可是心中卻是冷汗直流。並不是因為他們怕了這一老一少,而是他們能夠感覺到一陣寒意席卷全身,竟讓他們動彈不得,隻得傻傻的呆在原地,看似凶神惡煞,卻是外強中幹。


    “嗯,有誠意是好事,你們四個還不坐下?”


    紅衣女子再度開口,語氣卻平淡無比,而當話音傳出之時,那四人卻頓時感覺周身壓力一輕,當即如釋重負,紛紛坐回座椅之上,卻是麵麵相覷,皆看出對方眼中訝異。


    而就在這時,眾目睽睽之下,身穿綠色官服的少年赫然起身,而後卻是朗聲開口,叫出了一個讓在場眾山賊詫異的稱呼:“眾位義士!我今日與各位約法三章,即是誠意,亦是日後準則,若有違此言,必當五雷轟頂,受萬箭穿心。”


    “公子..你!”


    耳聞官服少年起身之間,竟是說下如此毒誓,眾人皆是為之一驚,因為在這個世界中但凡所發毒誓,能躲避應驗者萬中無一。也正因如此,那些之前對眼前之人有所芥蒂之人,也暫時放下成見,願意聽他說上兩句。


    “百年之前,眾位先祖亦是我東龍子弟,奈何前朝武帝昏庸無道,百姓怨言四起,戰禍天災之下,正是官逼民反。然而百年之間,烏山寨雖行綠林之事,卻盜亦有道,鮮傷平民百姓,足見眾位義士赤誠之心。”


    少年的話可能本身並沒有太強的震撼力,可是他身為官家之人,卻能當著一眾人的麵,說出官逼民反四字,卻頓時與在座之人心中達成某種共鳴。一時間卻是與這些人,拉近了一些心裏距離。而緊接著,少年再度開口道:


    “然今時今日已不複前朝,我東龍帝國上下一心,四海升平,中原五城亦不再受戰火荼毒,百姓安居樂業鮮有流離失所之地。然而樹大招風,國大則招人惦念,前有前朝奸佞伺機而動,後有東瀛殺手蟄伏中原,正是天下義士共心之時!”


    “我今日約法三章,永不為變。第一,烏山寨並非歸入黃沙城,亦不受黃沙城主統禦,改旗號為烏山軍,依舊由烏山寨之人統領,直屬於我東龍皇城。第二,即是我東龍之軍,每月當有軍餉軍糧供給,亦可根據功績,進行武器裝備供給。”


    若先前所說皆是振奮人心的空話,那麽這兩句在眾人聽來卻是誠意十足的幹貨。烏山軍不屬黃沙城,而直屬東龍皇城,這無形之中便可與黃沙城主府比肩,更別說每月還有軍糧軍餉武器裝備供給。


    “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前兩條皆對我烏山有利無害,卻是不知這最後一條,要我烏山眾人如何衝鋒陷陣呢?”


    紅衣女子再度開口,之前兩條看似優厚的待遇在她聽來,卻是危機的潛伏,因為如此優厚的待遇,自然說明對方要自己等人做的事並不尋常,否則也不會如此優待自己等人。然而就在下一刻,卻見官服少年輕笑一聲,聲音再度變得溫文爾雅道:


    “哈..紅岫先生說的是。而這第三點,正是烏山軍日後需行之事,烏山軍日後,不可再劫掠平民,亦不可行綠林之事。”


    他這話倒是沒有引起周圍人的不滿,這些山賊能夠做到當家的位置,自然也不是無智之人,不會相信有什麽利益是可以自己毫不付出便輕易獲取的。如若對方隻給自己好處,卻不給自己任務,那麽自己反而會認為對方居心叵測。


    而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既然身為官軍,自然不能再做打家劫舍的事。而對方這話明顯還有後文,在眾人的注視下,少年接著開口,卻隻有簡單的一句:


    “烏山軍今日之後,改劫掠商隊為護送商隊,並提供路線指引。”


    “就這麽簡單?”


    之前那名起身三當家聞言,卻是立即開口提出大家的疑惑,這未免也有點太過簡單了些。平日裏自己等人劫掠商隊,如今卻隻是換成保護商隊,而有了自己等人的保護,這烏山區域一些小賊小盜,卻又哪裏有膽子劫掠?這不是白撿的好處麽?


    “你是想以我烏山寨在綠林道的聲望擴散影響,從而製造出多條可行商路,如此一來我烏山寨在綠林一道聲明掃地,自然不可能再行山賊之事,而你們招安、蕩寇、商路一箭三雕,我說的對與不對?”


    就在這時,紅衣女子再度開口,卻是一針見血。然而她之所以這樣說,卻不是明知故問,而是故意說給自己這些兄弟聽,這便是她打消眾人心中疑慮的方式。而官服少年聞言間點了點頭,輕聲道:


    “正是如此,除此之外,烏山軍不必參與戍邊以及任何行軍命令,隻有持我東龍令者方能調動烏山軍,而烏山軍也隻有在我東龍國都陷入危難之時,方才出軍相助。”


    “好,口說無憑,你我擊掌為誓,若違誓言,天人共殺!”


    說罷,紅衣女子赫然起身,然而她的身高卻足足高了官服少年一頭。兩人兩掌空中交接,擊掌為誓,宣告烏山寨山下,今日正式接受招安,號烏山軍。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嘈雜之聲忽的自樓外響起,五息過後,一人快步進入樓中,一抱拳道:“報!後山..後山...”這話卻是說的吞吞吐吐。


    “別婆婆媽媽的,有屁快放!”


    “是!是..有兄弟來報,說是後山..有鬼火妖獸傷人..登雲道,已經..已經失守了。”


    話音剛落,未等之前大喝的出聲三當家再度開口,一直坐在地麵上的年邁老者胡伯,此刻卻是顫顫巍巍的起身,隨即再一次出乎眾人意料的大笑道:


    “滑天下之大稽,荒謬!這世上哪有什麽鬼火妖獸,有的不過是居心叵測之人罷了,公子留在此地,老頭子去去就回..”


    “胡伯!”


    話音甫落,眾人回首之間,聚義樓中,已再沒了胡伯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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