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老者如此反應,楚寧月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將“天北宋家”這四個字,刻在腦海之中。但隨即,心中卻也升起諸般疑惑。


    例如自己如今化身的少年,若真是江湖世家之人,為何會出現在偏遠山村?為何會出現在公孫坊主的畫舫之上?是誰將他帶到了此處?


    再者,身為江湖世家之人,此少年的肉身體質,不該如此孱弱。甚至可以說,隻比尋常人,稍稍強上一些,恐怕還比不上最低階的武者。


    最後,便是自己進入此界,化身為少年,究竟是巧合所致,還是有人刻意安排?若是前者尚且好說,可若是後者的話,卻會讓之前發生的所有事,蒙上一層未知的迷霧,不知何時揮散。


    “此子若是天北宋家之人,以我柳家如今的實力,斷不能與之交惡。若是結下一番善緣,或可...”


    佝僂老者心中如是想,麵上的表情,立時如同換臉一般,和顏悅色。此刻望著楚寧月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友善和炙熱。


    “小友,你身上的傷....”


    由於心中太過激動,佝僂老者的話,顯得有些不大得體。而他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聲音一頓。江湖中人,互相未有交情之前,最忌諱的便是交淺言深。


    除非兩人皆是沒有江湖經驗,初入江湖之人。所以,打探別人傷勢,或是受傷的來源,皆可能會引起對方的警覺,甚至惡感。


    於是老者停頓了一瞬過後,便接著開口道:


    “傷...並無大礙,請跟我入內。”


    說罷,老者便麵帶微笑,看著眼前的少年,餘光卻是撇在一旁的柳瘟身上。若是眼神的餘光能夠殺人,那此刻柳瘟的身上,已然是千瘡百孔。


    被稱作柳瘟的男子,此時眉頭微皺,他雖未聽過什麽天北宋家,但也知曉必定是江湖之中,有頭有臉的家族。所以他自是能夠猜得出來,眼前這勢利小人,心中所想。


    “少年郎,你放心隨他入內,若是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定會將此事宣揚出去,屆時...哼。”


    “豎子!”


    老者聞言,心中暗罵一聲,險些直接出口。不過好在,如今楚寧月就在其身前,他要為了自己的形象做考慮,因此沒有發作。


    此時衝著楚寧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隨後轉身進入了內堂之中。


    楚寧月聞言,看向柳瘟,而對方則衝著其微微頷首。楚寧月腳步微頓,似是想要開口對此人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跟隨老者進入內堂。


    內堂之中,絲毫不像是驛站的內堂,因為這裏彌漫著各種香氣。這其中,便有酒香與藥香,儼然是一座打著驛站旗號的倉庫。


    怕是誰也無法想到,會有人將倉庫,建在此驛站之中。


    楚寧月此時,並不擔心對方對自己不利,一方麵是有恃無恐,另一方麵則是順勢而為。如今她體內壓製的星辰之力,已然與怨氣和自身大半修為,同歸於盡。


    如今雖然境界大跌,但也沒了先前隨時可能爆體身亡的危險。而自己如今,憑借的乃是這少年的肉身,其腰間的傷口,便成了唯一的劣勢。


    若是此時能夠讓這傷口痊愈,自己行動起來,也會方便許多。所以對於對方的提議,她並不反對。


    至於男女之別...一來這老者年事已高,二來自己如今所用的,乃是少年的肉身,而非自己。所以從心理上來說,並無此障礙。


    柳瘟等在內堂之外,此刻看著內堂的方向,眼中倒無擔憂之色。身為柳家之人,柳家如今是何狀況,他心中再為清楚不過。


    因此少年郎若真有背景,柳家是萬萬不敢得罪的。身為曾經的柳家二公子,這一項判斷,定然不會有錯。


    是了,柳瘟的身份,除了風鳴院學子之外,便是柳家二公子。原本天資上佳,十六歲時便已踏足六品,二十歲時則是達到了五品之境,但為人卻是十分刁鑽,極喜好捉弄同族之人。


    而柳家長子,雖然同樣天資不錯,卻無法超越這個庶出的弟弟半分,麵上風輕雲淡,翩翩君子,實則心中早有積怨,人麵獸心。


    而後來,柳瘟更是被風鳴院,收為門下學子,雖然風鳴院已然沒落,但在凜風城中,仍舊算是一股超然三大家族與城主府之外的大勢力。


    而柳家家主,更是力排眾議,決定立庶不立嫡,將之當做柳家下一任家主培養。如此做法,使得柳家大公子,心中的怨恨更重,亦開始謀劃了一件事。


    而在四年前,三大家族一同前往古墓,葉柳兩家家主身死,柳瘟得知此事之中,心境受損,行功走岔,身受重傷。


    卻未想到,自己本是回到家族養傷,卻被大哥與大長老聯手偷襲,廢去了全身武脈。而柳家大公子使用的不知是什麽手段,隻是廢除了他的武脈,卻留下了他的性命。


    事後,便對外宣稱,家主之死與柳瘟有關,現柳瘟已然被家族長老控製,平定此事。


    隻是他們並未想到,風鳴院雖然勢微,但對於書院學子,卻是十分護短。尤其是他們清楚,三大家族外出之時,柳瘟就在書院之中,是因為練功走火,方才回家休養。


    而書院則是知道,其回家名曰休養,實則是接掌柳家,所以並未攔阻。豈料數日之後,柳家繼任家主的,竟是那位大公子,而柳瘟則是下落不明。


    得知此事,柳瘟的師長震怒,當即率領一眾學子,前往柳家要人。卻未想到,趕到之時,柳瘟武脈已然盡廢。


    柳家大公子,更是以此為由,遊說風鳴院,言明如今柳瘟已是廢物一個,為了他與柳家敵對,實屬有害無利。


    然而當時的風鳴院,卻並未因為柳瘟武脈被廢,而放棄這名書院學子。而是選擇了派出高品武者,強勢鎮壓柳家。


    但凜風城之中,三大家族,五大勢力,一直是保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沒有人願意看到這個平衡,被人輕易打破,尤其是城主府。


    而凜風城如今已然沒落,甲子之內,都無上級官員來此。所以此地的城主府,權力無限擴大,作為這等存在,希望看到的,應該是其他勢力三足鼎立,而不是其中一方消亡。


    更加不會允許,存在風鳴院這等,超然與勢力之外的強大存在。


    所以,城主府在此次事件之中,公開支持柳家大公子,同樣派出高品武者打壓風鳴院。因為此事,使得柳家所在的聚風鎮,百姓苦不堪言。


    因為高品武者戰鬥,氣機四散之下,普通人根本無法抵擋,房屋建築亦是難以幸存。


    最終這一戰,更是引動了城主與風鳴院山長,兩人皆是四品上境。不過兩人之戰,發生得頗為隱秘,沒有人知道這一戰的結果,隻知此戰過後,山長與城主,各自選擇閉關不出。


    而城主府則與風鳴院,達成了某種共識,最終柳瘟被風鳴院接回,從此脫離柳家。而柳家,則是繼續由柳家大公子執掌。


    而經此一事之後,柳瘟亦是心性大變,方才成了如今這般,逢人便喜歡說教,搖頭晃腦的模樣。畢竟從前的他,乃是一言不合,就對旁人動手的。


    “嗯?”


    就在此時,柳瘟注意到了內堂之中,走出的佝僂老者,卻並未看到其後的少年,不禁眉頭微皺。而後者則是瞥了他一眼,想到之前對方說的話,冷聲開口道:


    “宋小友在內中更衣,要我先出來片刻。”


    話音剛落,內堂之中,楚寧月便走了出來。如今的她,已然將那一身滿是血汙的錦衣褪去,穿得乃是一件青色長袍,看起來雖然有些寬大,但不失文雅之色。


    “你這是什麽意思?!”


    然而就在此時,柳瘟忽然開口,語氣之中,帶著幾分慍怒。而楚寧月也是發現,對方的目光,並不是落在老者的身上,而是自己的身上。


    準確說,乃是自己這件長袍之上....


    “宋小友身份特殊,我這驛站之中,沒有適合他的衣物。唯有這件家主曾經之物,可以配得上宋小友我的身份,怎麽...你這個外人如今還有意見?”


    老者此時開口,自以為是在為楚寧月說話,所以十分有底氣。不過他之所以選擇了這件長袍,也有自己的考量。


    雖然一件衣服說明不了什麽,但是卻免不得有人心中要將這少年,朝著自己柳家靠攏。至於這件長袍,不過是前任家主曾經擁有之物罷了,如今已經塵封。


    “你...”


    柳瘟此時麵色難看,可是他卻知曉,自己功體全廢,斷然無法戰勝眼前之人。而少年郎,不過是被其利用,自己亦不可遷怒於他。


    沉吟半息過後,柳瘟忽然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楚寧月見狀,則是衝著老者微微頷首,而後留下一句話,便追著柳瘟而去。


    “今日之事,多謝你與柳家了。”


    而這句話,聽在老者耳中,自是讓他心中欣喜,因為對方說得乃是“你與柳家”,既明白自己幫他是為了柳家,也肯定了自己的幫助。


    既然這少年如此上道,那自己也沒有必要,非將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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