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怔住,在原地站了一刻,又坐下來,訥訥說:“爸爸從來沒有不要你,隻是……”他怎麽會不記得繈褓中的小女孩抱在懷裏軟乎乎的感覺。女兒最黏他,每天下班一打開門,飛奔地撲進他懷裏都是女兒。他抱著她去看過冰燈,他還記得她穿得鼓鼓囊囊笑臉通紅的樣子。他帶她在冰封的湖麵上堆雪人,扶著她東倒西歪地滑冰,帶她去釣魚,後來帶她坐了一次狗拉爬犁,她一直嚷著要再去……。家裏人都重男輕女,男孩子總更被看重些,但在他心裏,他從未遺憾生的是女兒。直到有一天,前妻過世,每一次想到要去看女兒,心裏都忍不住恐懼,所以一天天地拖下去……他隻好說:“你不記得了嗎?爸爸小時候最疼你……”


    薑芷芃不禁笑出聲來,抬眼望天,不讓眼淚流下來:“那後來呢?是不是發現我可能是個殘次品,後悔不該把我生下來?”


    這些事他從來沒在心裏仔細想過,隻有潛意識裏隱隱明白,他怕女兒有一天也可能生病,也會早亡,會像妻子一樣脫光了頭發性情大變,每每想到這裏,心裏就會恐懼,象刀絞一般疼痛。所謂生離死別,他自覺得禁不住第二次,所以隻好選擇逃避,不去想也不去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女兒長大了,再也不需要他。現在他麵對女兒的質問無言以對,隻看見女兒拿起東西,冷冷說了句:“爸爸,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麵了。”然後轉身開門離去。


    外麵是清秋雨夜。涼涼的空氣濕潤得滴出水來,化作蒙蒙細雨,籠罩華燈初上的城市。薑芷芃一口氣跑到外麵,迎著冷雨,終於長舒一口氣。後麵有人踩著沙沙落葉趕上來,拉住她,把她拉進懷裏。


    她一把推開他:“他給了你什麽好處?”


    賀宇川一下擰緊了眉頭:“你在說什麽?”


    她抬頭瞪著他:“你可比薑芷蓁聰明多了,家宴什麽的我都可以不去,偶遇我倒是躲不開。”


    他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你以為我是故意安排的?我在大廈門口遇見他,說了沒兩句話你就下來了。他是你父親,我的長輩,難道你希望我不尊重他,翻臉趕他走?”


    稍微平靜下來,她也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又說不出道歉的話,臉色變了又變,還是他又重新把她拉回懷裏,在她頭頂歎了口氣:“你想怎樣都隨你,不管你是不是要重新接納他,我隻希望你心裏好受些。”


    世界紛繁雜亂,有車在路口憤怒地鳴笛,街對麵的大學生認真地發著傳單,行人在他們身邊匆匆而過,似乎沒人在意發生了什麽事。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隔絕外界的雜音,平靜了片刻。也隻是片刻而已,片刻以後,眼淚被憋回去,她悶聲說:“我要回家。”


    他開車把她送至樓下,拖著她的手問:“要不要我上去?”


    她回答:“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也不強求,把她送到樓門口。她一個人抹黑上樓,打開燈,打開電腦,還聯入公司係統調了幾段程序,搞得自己仿佛忙忙碌碌。後來門口有人敲門,她開門一看,是外賣小哥,有人幫她定了薺菜餛飩和小籠湯包,她才想起來,晚飯確實一口也沒吃。


    吃完夜宵,再也提不起興致去加班,幹脆洗漱上床。燈一關掉,各種情緒接踵而至,翻來覆去腦海裏都是兒時的回憶。


    那還是她很小的時候,記憶都隻有幾個片段,比如冰凍三尺他們一家三口擠在一輛自行車上出門,媽媽抱著她坐在後座上,她一個勁地問:“咱們家大門關好了嗎?窗戶關好了嗎?爐子都熄掉了嗎?”媽媽抱著她直笑,爸爸用力踏著自行車笑說:“將來咱們芃芃嫁了人,一定是個好媳婦兒!”還有爸爸帶她出去玩,回來走到樓下,媽媽係著圍裙在窗口朝他們招手,爸爸就蹲下來和她咬耳朵:“爸爸跟芃芃比賽,看誰跑得快,先跑回家親到媽媽的有獎!”她甚至記得大雪夜爸爸抱她去大伯家,臨走前用胡子紮她的小臉,親她說:“爸爸要去醫院照顧媽媽。芃芃在大伯家和芷蓁姐姐玩,要聽大伯母的話。”


    是啊,他們也曾經是相愛的一對,隻不過感情敵不過生死病痛。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城市夜晚的聲音都沉寂下來,四周漆黑一片,更顯得世界空曠無邊。她躺在單人床上,身邊空空蕩蕩。那一刻她又想起賀宇川來,很沒用地想,其實她希望他在身邊。一衝動,她發了條短信過去,問:“睡了嗎?”


    不知道已經幾點鍾,大概已經過了午夜,她猜他也許不會回,沒想到他還是立刻回了,說:“還沒有。”


    黑夜寂靜無聲,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麽,寫寫刪刪,最後什麽也沒發出去,停了片刻,還是對麵的賀宇川首先發問:“睡不著?要不要我上來?”


    她拒絕說:“不用了,我想一個人待著。”短信發出去才發覺他說的是“上來”,連忙掀開窗簾探頭往外看,果然見到沉沉黑夜裏,他的車還停在路燈下。她撥了個電話過去問:“你怎麽還沒走?”


    他的語調略帶點調侃:“還不是怕女朋友半夜召喚,這樣方便我好隨叫隨到。”


    她本能地害怕依賴任何人,頓了頓說:“我不要你陪,你還是回去吧。”


    他堅持:“不行,你還是得讓我上來,我想去洗手間。”


    她也隻好同意,打開門放他進來。既然進了門,他當然沒有要走的打算。星光燦爛的晚上,他們兩個人並肩擠在一張小單人床上,靜靜地躺著,雙雙瞪著天花板,誰也不想動,可誰也沒有睡意。躺了很久很久,她才說:“問你個問題。”


    他“嗯”了一聲,言簡意賅地答:“說。”


    她忽然又不知道要問什麽。那一刻有好多問題盤亙腦際,比如如果她也病了,他們的感情會不會變,又或者象彭老師告別晚宴時她想到的那樣,如果她去做手術,把這裏那裏都切掉,他還會不會一樣愛她。這些全都是不會有答案的問題,問了又有什麽意義。


    沒什麽感情經得住考驗,她不是沒有經曆過,父愛尚且如此,更何況男女之間。她一直覺得,終將失去的感情,還不如不要開始,愛得越深傷得越痛,不如選擇灑脫人生,什麽都不在意。


    她在寂寂無聲的夜裏想了很久,最後還是問:“你說,如果我媽媽泉下有知,是不是會恨我沒用?是不是也會覺得我應該回去父親身邊爭遺產?”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沉默地望向窗外的星空,有一刻她甚至以為他會說“是”,片刻他才收緊了胳膊,擁著她吻了吻她的額頭說:“不用為任何事委屈你自己,因為愛你的人會心疼。我想你媽媽一定也這樣想。”


    那是記憶裏最漫長的夜晚。她曾在這一方自己的小天地裏,獨自躺在床上,無數次仰望窗外這樣的星空。她的房間就隻有那麽小,單人床隻有那麽窄,心裏也沒打算過給誰留一點空間,如今這一個人固執地闖進她的生活,執意要同她擠在一處。她並不記得那一晚後來什麽時候才睡著,隻記得躺在他懷裏,睡得一夜無夢,溫暖安穩。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隻要渣爹出場大家都不說話了。這樣吧,明天我們來發一圈紅包好不好?如果想不出說什麽,建議從下麵選一項:


    a.大大我愛你;


    b.大外甥太慘了;


    c.大大求你讓渣男二上位吧。


    以上。


    ps。還有小夥伴問大外甥是否知道芃芃家的病史。我以為我寫清楚了啊,他當然是知道的。


    第41章 你是我的微光(1)


    嚴格算起來,薑芷芃和賀宇川已經分過一次手。


    大學三年級那一年,薑芷芃大病一場,停了半個學期的課,放完寒假才重新回到學校。周五,冷雨瀟瀟的晚上,她路過去圖書館路上的三岔路口,又看見熟悉的影子站在光禿禿的梧桐樹下。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幾棵大梧桐樹也成了z大約會接頭的時髦地點,時常也見到幾個男生在樹下徘徊,大部分都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是刷手機就是拿本書看。這一天天冷,又下雨,有人站在沒遮沒攔的地方顯得那樣突兀,更很少看見有人筆直站在路燈明亮的地方,想看不見也難。


    賀宇川還是她熟悉的樣子,瘦瘦高高的個子,頭發亂糟糟,一手插兜,另一隻手夾著一支煙,一動不動,似乎在想著什麽事。這還是她從永平回來以後第一次見到他,腳下不自覺地一頓,抑製住轉頭逃跑的衝動,迎上去,笑了笑說:“你來啦。”


    路燈光下,他神情難辨地看著她,點一點頭。


    她在永平養病,他給她發過短信打過電話,她統統置之不理。後來放完寒假,她回到h城恢複上課,去看了正在坐月子的薑芷蓁,意外拿到他的生日卡片。那大概還是她大一時候發生的事,她衝動地跑去問他:“你是不是有一點喜歡我?”那一年他在生日卡片上回答了一個字:“是。”


    可惜卡片直到後來才到她手裏,錯過了,但再仔細想一想,其實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她給還在搖籃裏踢腿的賀宇靜帶了禮物。薑芷蓁禮貌地收下,問了她的病情,還特意提到賀宇川,告訴她,賀宇川來看過賀宇靜,買了這樣和那樣的東西。芷蓁笑著說:“沒想到他這麽疼宇靜,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小孩。”


    她怎麽會聽不出來,芷蓁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字字誅心,又字字在理。


    那個下雨的晚上,她拉著賀宇川又去學校後麵的大排檔喝酒。兩瓶二鍋頭,一碟鹵牛肉,大排檔的門被風吹得吱呀吱呀地響,背後呼呼作響的取暖器也擋不住門口的穿堂風。她喝了大半瓶二鍋頭,臉上有一點熱,好不容易醞釀好了情緒,開口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列過一個三年人生計劃,有八件二十一歲前必須做完的事?”


    他當然記得,怎麽會不記得,還是不動聲色地問:“做完了嗎?”


    她笑一笑,臉上兩片紅暈燦若雲霞:“差不多吧,最後一件還是和你做的。”


    其實兩三個月她對他不理不睬,他連麵都見不到,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意思,心裏早涼了半截。開了學,聽說她回來了,他抽時間來校園裏溜達了幾趟,碰到以前的隊友,還拉他踢了一場足球。踢完球滿頭大汗拎著釘鞋,他猛然在去圖書館的路上看見她。她的頭發留長了些,顯得下巴更尖,臉色不怎麽好看,低著頭,獨自一個人走在冬天灰冷的路上。


    那時候他是應該叫住她,又猶豫了一刻。他還記得寢室裏經驗豐富的哥們兒傳授的跟女朋友分手的套路,如果他站在她麵前,她一定也是說: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你是好人,可惜我喜歡的是別人。就那麽幾秒鍾,一猶豫,她拐了一個彎,也就走出了視線。


    周末回家,他看見薑芷芃買給賀宇靜的禮物,幾件粉紅色的小裙子,整整齊齊地疊在嬰兒房的櫃子裏。吃飯的時候,他無意間提起:“那天回學校踢球,遇見薑芷芃了。她是不是病了?瘦得那麽厲害,臉色很難看。”


    薑芷蓁似乎愣了一秒鍾,才說:“聽說她表姐過世了,她也大病了一場,不過現在應該已經康複了吧。”說完她還頓了一頓,歎了一口氣,繼續:“她家裏也不知怎麽回事,多災多難,外婆,媽媽,阿姨,表姐,所有母係親屬全都年紀輕輕就得了癌症,一定是有什麽遺傳的問題。”


    他總覺得薑芷蓁似乎早看穿了他的心跡,這話就象是說給他聽的,也許是為了打消他不該有的念頭。可他聽了心底一頓,涼了半截的心忽然又熱起來,吃完飯立刻跑回學校來。


    這時候薑芷芃在燈光昏暗的桌前支著頭,似乎已經喝得有些醺然,笑著說:“我家裏的事,估計薑芷蓁肯定已經跟你說了吧?其實就是那麽回事,家族遺傳,想躲也躲不掉。我也去做過基因檢測,我大概遲早也是要得病的。”說著還從包裏摸出個白信封,遞給他:“結果就在這信封裏,你自己看。”


    那隻白信封他還曾經見過,記得有一回見到薑芷芃坐在路邊抹眼淚,就是因為在找這隻信封。信封裏的信紙掛了z大某研究中心的名,上麵寫著些他不太明白的話。薑芷芃還在一邊解說:“brca1變異是個癌症基因,攜帶brca1變異的女性,百分之七十五會在八十歲前得乳腺癌,百分之四十五會得卵巢癌。”


    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還是一陣沉默,隨後說:“八十歲才發生的事,你現在何必擔心?而且也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不會得病。”


    薑芷芃聽了隻笑笑,自斟自飲繼續說下去:“你不認識我表姐子慧吧?她大概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小時候我特別羨慕她那一頭烏黑的長頭發,象瀑布一樣,又黑又亮。那時候聽說各地在甄選廣告模特,選出來的要做飄柔之星,我還特地去幫她領過申請表。她得病的那年正好二十一歲,做完了手術又化療,兩年之內斷斷續續住過幾次院,最後那個冬天很難熬,什麽止痛藥都不管用了,她一米六五的個子,最後體重隻剩不到四十公斤。我們從小最親近,晚上都喜歡擠在一張床上睡。醫院發病危通知的時候我在h城上學,她死活不讓我阿姨告訴我,說她的頭發都掉光了,樣子太難看,不想被我看到。她死的那天早上,我還在她的床邊守著。她叫我去幫她找手機,我一轉身,回來她就沒了呼吸。後來我想,她一定是怕我傷心,不想讓我看到她離開時候的樣子……”


    說到這裏她停了片刻。店堂裏冷冷清清,沒有別的客人,隻有門被風吹動的吱呀聲。最後她仰頭幹掉杯中殘酒,抬頭看著他,臉上還掛著微笑,說:“我已經二十一歲了,還健康活潑,我比她幸運。”


    他心底漸漸明白她的意思,果然,她話鋒一轉說到正題:“你看,那時候情況是很特殊的,我表姐快死了,我剛得知自己遲早也是要死的,本來打算休學回永平再不回來,就有那麽一件沒做過的事,正好那天在學校遇見你……”


    “那天晚上,你說過……”他終於鼓起勇氣想問。其實其餘對他都不重要,他隻想知道,她那天說曾經喜歡過他,是不是認真的。薑芷芃看見他的臉色凝重,舉起酒杯打斷他,說話也是滿不在乎的語氣:“唉,打住。你也不用同情我,也不用覺得有負擔,那天是我主動,你完全可以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我隻是想,我這種情況,哪一天說生病就生病了,有什麽心願最好還是快點了結,而且我正好失戀你也正好失戀,大家都需要從負麵情緒中找點解脫,我們互相慰籍一下也未嚐不可……”


    二鍋頭喝到第二瓶,薑芷芃的話也多起來,覺得簡直越說越順口,把想過的和沒想過的話都統統倒出來:“本來想在沈奕衡走之前把那個三年計劃都解決掉,隻是最後那一樣下不了手。我怕如果他知道我死了,不知會不會心裏有陰影。我想你喜歡的是殷玥海,所以即便我死了,你應該也不會太傷心。對不起,是我不好,我這個人很自私,本來是我和他兩個人的事,確實不該把你攪和進來。你後不後悔?我還蠻後悔的,不過你真的也不用太在意,我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好了。”


    昏暗燈光下,她看見他的臉色一點一點沉下去。喝到最後她還說:“想一想我家裏的情況,有時候還挺心灰意冷的。我阿姨離婚,我媽媽也離婚,也是人之常情,生病本來就是件磋磨人的事。我想我這種情況,反正轟轟烈烈愛也愛過了,戀愛也已經談過了,已經沒什麽好遺憾的了,將來肯定也不想再戀愛和結婚。其實和你見麵還挺尷尬的,我們以後還是少見麵,好不好?”


    這些話真真假假,後來她也不記得又說了多少,反正第二天在宿舍裏一覺醒來,頭疼欲裂。她倒是記得最後賀宇川臉上的表情。陰冷潮濕的深夜,他送她到宿舍樓的門外,宿舍樓裏透出來的燈光照在他半邊臉上,半明半暗,更顯得他眉眼深邃,神情低落。她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他站在她對麵,豎起衣領,低低說了聲“再見”,退後幾步,又停住,整了整身上的背包,微蹙著眉頭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最後也沒有,隻腳下一頓,轉身大步離開,背影轉瞬消失在淅淅瀝瀝的細雨中。


    她想她一定是傷了他的自尊,甚至也可能狠狠傷了他的心,不過既然不打算繼續交往,分手總要斷得幹幹淨淨。反正沒什麽感情會永垂不朽,隻是時間問題,他總會找到其他喜歡的人,這樣對大家都好。


    後來他們果然鮮少見麵。那一年她的生日薑芷蓁又請吃飯。她在心裏著實膩味薑芷蓁這個人,可最後想了想還是去了,倒是賀宇川沒有來。其實沒事他們根本沒有碰麵的機會,隻有手機裏的笑話app還會偶爾發送幾個疑似他寫的冷笑話。


    再一次碰到賀宇川大概是她大四那年的冬天,事情已經過去將近一年,她買了禮物去參加賀宇靜的周歲慶生宴,他也來了。賀宇靜還是個走路搖搖晃晃的奶娃娃,喜歡啃手指,會叫“媽媽”,“爸爸”和“嘎嘎”。他又成了原來那個樣子,麵無表情地刷手機,說話以“謝謝”,“好的”和“不用”為主,隻有在賀宇靜喊著“嘎嘎”蹣跚地撲到他懷裏的時候才開懷笑了一次。再後來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時不時也會在家宴上見麵,薑芷蓁總是麵麵俱到地拉著家常,而他們兩個一般互不理睬,偶爾一言不合才會抬杠互懟冷嘲熱諷兩句。


    一切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正如她提議的那樣。


    第42章 你是我的微光(2)


    大學最後那一年是時光飛逝的一年。畢業之後她進了a公司,被分在陳向陽的小組。賀宇川手下的幾隊人馬都做後端服務,是相對比較核心的開發,而她做前端ui,基本和他的人馬沒什麽交集,連辦公桌的地點也是一個麵南一個向北,很少有碰麵的機會,沒有人知道他們還有拐了八道彎的親戚關係,是一對熟悉的陌生人。


    那時候a公司在h城的director叫大衛·吳,是個四十多歲的abc,連中文也說得不太利索,尤其喜歡抱怨中國的空氣,交通,醫療,衛生,等等等等,唯獨對賀宇川十分欣賞。公司還有一個交流項目,灣區總部的員工可以申請來中國工作半年,算是了解一下公司的全球策略與合作。往年來的大多也是能說幾句中文的abc,這一年來的是一個叫chris的美國白人。


    若是對中國沒有什麽特殊興趣,一般人不會申請這類對事業升遷毫無幫助的交流職位。這位二十多歲身材肥胖的chris就對中國,確切說是對中國妹子,有很特殊的興趣。中國人用的社交平台他都注冊了賬號,朋友圈每每掛著夜店和辣妹共舞的照片。不論你對他笑臉相迎還是白眼相向,他總能找到朝你擠眉弄眼的機會。


    終於有一天出了事。一大清早,有人看見一個女員工在hr的辦公室裏哭,很快hr把chris叫進了會議室談話。傳言跑得比風還快,一個小時之內,整層樓都開始猜測出了什麽事。這時候陳向陽把她叫到沒人的地方,告訴她:“聽說是昨晚chris以搭車為由,把女員工帶進車裏,做了些齷齪的事,就在公司地下車庫裏。幸好有車經過,女員工趁機跑掉了。”


    她大吃一驚,問:“那現在怎麽樣?chris承認嗎?”


    陳向陽歎氣:“當然是不承認,女方自己上了他的車,他堅持說是兩廂情願,這種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his words against hers,女方很難證明他騷擾,除非還有旁的證人。”陳向陽隨即望著她嚴肅起來:“你自己考慮一下要怎麽做,不管你怎麽決定,我肯定都是支持你的。”


    她並沒考慮多久,直接和陳向陽一起去找了hr。hr把他們引進會議室,裏麵已經有那位女方當事人的主管,chris現在在賀宇川的團隊裏幹活,所以他也在座。所有人坐下來聽hr的負責人問話,象一個三頭六麵的聽證會。


    她所要陳述的事實很簡單。chris此人小動作眾多,似乎一來h城的辦公室就相中了她,遠遠看見她會朝她吹口哨,張口閉口都是“hey baby”,在沒人的走廊裏遇到會故意走過來撞她一下,多次開口約她出去被她拒絕。最嚴重的一次是周五晚上他大概在酒吧喝醉了酒,給她發了張赤|裸上身的照片,說了一大串汙言穢語。


    她第二天拿著短信和照片去找了陳向陽,陳向陽沉吟半晌說:“你可以現在去hr告他騷擾,他也可以反咬一口說你們是情侶關係,而且他還沒幹出什麽可以訴諸法律的事,我沒有把握結果會怎樣。不管是誰的錯,這種事鬧大了總是女方吃虧,你還是三思。”


    她覺得陳向陽說得有理,最終沒去找hr,隻是加緊防範,一見到他的人影立刻掉頭就走。他大約見無機可乘,放棄了去找別的目標,沒想到現在真有人吃了他的虧。她也後悔,如果早些把情況反映給hr,也許可以避免今天的事。


    這番話說完聽眾神色各異。賀宇川陰著臉低頭沉默,女方當事人的主管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人渣”。hr的領導要穩重得多,清咳一聲說:“謝謝你補充的信息,我們會調查證實再做出處理的。”


    散會出來,大家各自散去,陳向陽朝她投來鼓勵的眼神,告訴她:“今天辛苦了,你要想早點回去休息也行,有什麽事我幫你盯著。”


    最後一個從會議室裏出來的是賀宇川,在她背後冷冷說:“薑芷芃,你跟我來。”


    他大步走在前麵,她跟在他身後。他徑直走去拐角處自己的辦公室,大概沿路的同事都看見她一路小跑才跟得上的樣子,然後看見賀宇川一聲巨響狠狠將門關在身後。有人還好奇地從玻璃窗外往裏望,他站在窗邊,“唰”地一聲第一時間降下百葉窗。


    他一回頭,她就看見他氣勢洶洶怒目而視的樣子,聽見他冷聲問:“為什麽不說?”


    她愣了一秒鍾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辯解說:“我和陳向陽是說過的,沒告到hr那裏是因為……”


    他果斷打斷她的話:“為什麽不和我說?你有沒有想過,昨天在車裏被欺負的也可能是你?”


    她覺得這未免有點杞人憂天,還笑了笑:“我怎麽會那麽不小心,怎麽可能答應去他車裏……”


    “你知道這不是我說的重點。”他又打斷她,說話的語調咄咄逼人:“剛才聽你在會議室裏說那些事,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感受?我一直在想,事情就發生在我眼皮底下,我竟然一點不知道。你和陳向陽說有什麽用?你怎麽不和我說?他已經發這種照片給你,你還打算等他做出點什麽別的事來?你不想鬧大,沒關係,你可以告訴我,我有一千種辦法可以整死他,讓他早點滾蛋,可你為什麽不說?”


    他看起來確實是生氣了,指節在桌麵上敲得篤篤作響,聲色俱厲。她完全沒有料到他有那麽大的反應,真的有點被嚇到,衝口而出的話是:“確實,我應該早點告訴hr……”


    他扶額,似乎低頭冷靜了五秒鍾,放下手來,語音無奈:“芃芃,這種時候,你能不能忒媽別裝傻?”


    他突然變了語調,叫她心頭一顫。頭頂的白灼燈光照得人心神恍惚,她站在辦公室的中央,把前因後果迅速想一遍,一時間思緒萬千,片刻才慢慢冷靜下來,在心裏斟酌著語句,最後回答:“我知道你關心我,謝謝,我沒事。”


    那一晚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很沒用地失了眠。許多事情,她以為已經了結,似乎又並不是她想象的那樣。


    事情後來還是圓滿解決了。性騷擾是嚴重的指控,hr免不了需要反複求證多方調查。還是賀宇川雷厲風行,登陸去chris的電腦上一查,翻出無數圖文並茂的**。用公司的資源做不堪的私事,鐵證如山,賀宇川當即去找了大衛·吳,立刻叫chris卷鋪蓋走人。


    那一年是公司的多事之秋。大衛·吳得到升遷,回了美國總部,據說走之前向上麵舉薦了賀宇川頂替他的位置。不過也許是因為賀宇川畢竟資曆尚淺,上麵沒有采納大衛的意見,而是派了一個jane webb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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