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眼,腳尖處一顆小葉紫檀珠子,彎腰將它拾起。拇指蓋大小的一顆,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湊近了看,才發現它並不是純黑的顏色,在其上布有幾條灰色細淺的圖紋,仔細看像是某種符文。


    湊近了能聞到一絲清冷的淡香,和她貼近和尚時常能聞到的是同一種香。


    她又把其餘散落在地的珠子撿了起來,一共十八顆。這些珠子大小不等,最大的便是她先前撿的那顆,最小的約莫小指蓋大小,每一顆表麵都刻有類似的圖紋。


    不知是什麽佛門講究。


    隻是,這串珠子的繩子也太不結實了。她搖了搖頭,將十八顆珠子納入袖中。


    一日之後,褚雙拾意氣風發地攜著燭心回來了。


    他把燭心往前一推,卻也不說話,抱了臂看著他。


    燭心緩緩走到千秋厘麵前,兩隻寬舒的袖子垂在身體兩邊,一雙慈悲的眉眼看著她,約莫兩三道呼吸之後,口中吐出無波無瀾的四個字。


    “小僧娶你。”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明兒九點摸摸噠


    第3章 女霸王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千秋厘才知道褚雙拾那日將燭心帶去了他修行的寺廟。兩人站在雲頭上,寺廟就在腳下,褚雙拾手托千鈞雷霆之力,讓燭心在娶她和廟毀僧亡之間選擇。


    褚雙拾不見得會真的大開殺戒,但這一招脅而迫之對於本心純良的人總是屢試不爽的。


    燭心便是這麽個再純良不過的和尚。


    娶或不娶,其實隻是個態度。燭心既然點頭了,褚雙拾反而不急了。


    理由很簡單,他褚雙拾向來不是個低調的人,如今要嫁妹子,自然得大辦,厘厘是現任不死城主,婚事也不能草率。


    再者,家中長輩都雲遊在外,得一個個尋回來。厘厘之前,不死族有男無女。這萬萬年來,不死族隻娶媳卻無嫁女。二叔千尋芳從小就格外偏愛厘厘,如今他人還野在外麵,也是要喊回來的。不然,自己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當務之急卻是厘厘。越往後,隨著腹中胎兒的長大,她的狀況隻會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比一日孱弱。這孩子便是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利劍,到臨盆娩出,才能令他心安。


    那禿驢嘴上不說,心裏卻並不承認厘厘的孩子是他的。也不知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麽糾扯,不過,既然厘厘說是,那便錯不了。他這個妹子雖然渾,卻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不瞎扯淡。


    也罷,待到孩子生下之後,看他再如何抵賴。趁這段時間,也好把頭發蓄起來,不至於大婚時禿瓢瓢的難看。


    將蓮池的仙鶴悉數派出給雲遊的長輩們傳訊之後,褚雙拾便一門心思地準備起嫁妹子來了,隻等小外甥墜地,便要令二人拜堂。


    與褚雙拾的焦頭爛額相反,千秋厘這段時日卻是悠然怡然極了。燭心應下婚事,卻也提出條件,要再回寺門一趟,將未了之事一一了了。


    千秋厘隻怕他無欲無求,如今有求自是必應,便陪他走了這一遭。


    動身之前,褚雙拾再三叮囑,“厘厘,咱雖長得不如禿驢好看,卻也不能被他吃死了。你好歹是一城之主,該硬氣的時候還是應當硬氣些,偶爾溫柔點兒給他點甜頭,哄哄他,這般他才會對你死心塌地!”他到此刻都還像是在做夢,不敢相信家裏這棵又醜又呆的白菜竟然也有人挖。


    千秋厘從小就被褚雙拾嫌棄長得難看,時不時還提醒她一下,所以她對自己的容貌從小就有了深刻而清楚的認識,她也從不放在心上。不好看又如何,她反正不靠臉吃飯。


    她天真虔誠地點頭,轉頭就將褚雙拾的叮囑忘得一幹二淨。什麽一城之主,什麽硬氣,在和尚麵前統統軟成了水。


    不死城與燭心修行的寺廟千昭寺中間隔了千裏之途,若是用術法瞬移,不過一天便能到。那地方她兩個月之前曾去過一次。當時,她一路追著那隻古蒼龍殺過去,古蒼龍倉促之間逃入了千昭寺附近的深山中。


    這回,她決定不用瞬移,而是一路歇歇走走,順道欣賞沿途的景致與風土人情。


    其實,放著身邊這麽個清俊不遇的意中之人,哪還有什麽多餘的心思賞景。這些不過是她說與和尚的借口,她心裏打的卻是和他一路風花雪月日久生情的算盤。


    對此,燭心倒是未有任何微詞。褚雙拾就比較煩人了,三天兩頭令鶴兒捎信來催她盡快回去,就怕她大著肚子死在外頭。


    兩人走了三個多月才到的千昭寺。此時,千秋厘已是五個多月的身孕了,腹部已經顯懷,她也未遮掩,明眼人隻一眼便能瞧出。


    是以,當燭心帶著她出現千昭寺時,震驚了全寺上下。燭心親口向自己的師父了塵禪師承認淫戒已破,並甘願領罰。了塵禪師震怒之下罰他八十僧棍,逐出寺門。


    逐出寺門也就罷了,千秋厘豈能眼睜睜見他被打,便要阻止。


    燭心卻是拉住她,頭一回主動看入她兩眼,目光之中翻來覆去隻流轉著兩種情緒,悲傷、乞求。


    千秋厘不明白,他明明心裏不認為這孩子是他的,也從未在她麵前認下這孩子,隻將它當做是一筆強加的冤枉債,卻為何又要當著師父的麵違心承認,以這種不光彩的方式脫離師門。他盡可以對師父說自己是被迫的,為了保住他們自己又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可他一句都不說。


    在不死城,除了褚雙拾三天兩頭的找她打架揍她,每個人都拿她當寶貝,無下限地縱容她。像這種吃悶虧委屈自己的事,千秋厘覺得自己是做不來的,袖手旁觀也受不了。


    她見過和尚八風不動的樣子,見過他悲天憫人的樣子,也見過他於歡愛中極縱沉淪的樣子,卻未見過他這般低落的模樣,就好像若是她不讓他受這八十棍,他便是活著也不如死去。


    心軟,他肉體受苦;不心軟,他心中不好過。


    罷了,大不了等他受了罰再用藥療傷,他是凡胎肉體,隻不死族最普通的靈丹便夠了。


    隻是,這群禿驢未免也忒辣手。燭心為了他們甘願自己入“地獄”,他們卻是棍棍要人命的打法,隻把燭心後背打得皮開肉綻,她險些沒忍住掀了那破廟。


    千秋厘將燭心帶下山,尋了家客棧,便迫不及待從識海翻出不死族最好的靈丹要為他上藥。


    哪知,燭心卻抵死不肯。他下意識抬手要將千秋厘推開,卻在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時猶豫了一下,收回手,隻防備地在身體兩側垂著,整具身體如釘在原地一般死死不動。


    真是個傻和尚,他便是真的對她動手,便是她身懷六甲修為日降,他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千秋厘有些好笑,又覺得心裏有絲無法言說的甘甜。雖隻是和尚的品性使然,不能代表什麽,她卻覺得頗為受用,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他不舍得動一根手指頭的心上人。


    她是真心實意地喜歡著這個人,見他無一處不好,無一處不合她心意,幾千年不曾動情一動情竟如決堤的洪流。


    懶得去想為什麽,喜歡一個人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隻是,千秋厘眼見著燭心背後血肉模糊的一片以及仍在不斷密密滲出僧袍的血,那天生的蠻橫勁便上了頭,一伸手按住他就往床上推,到底是力量懸殊,輕輕鬆鬆便將燭心放倒趴在床上。


    三兩下將他背後的僧袍粗暴地撕開,傷處便完全顯露出來。


    “你……除了恃強淩弱還會什麽?”


    燭心的聲音不大,卻是抖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不知是冷的還是氣的。拳頭在兩側捏緊,似在極力隱忍。


    千秋厘的動作便停了。


    “至少……我自己的身體,讓我自己做主……”


    她詫異地看著他,聽出了他話裏的無奈,自然也聽出了那隱忍著的屈辱感。於是,揮手解了他的禁製,看著他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來,咬牙挺直了背,再不說一個字。


    心不甘情不願的,這麽副硬骨頭,若不是褚雙拾的下作手段,怎會屈服。這麽內外無雙的一個人,與她這樣粗魯貌鄙的人配成一對,心中定然著實委屈的吧?


    千秋厘於是又心軟了。


    往日不死城一霸的囂張氣焰也不知都去了哪兒,就想依著他,跟個昏君似的。是以,他讓她出去,她便也聽話地出去了,走到門外才驚覺,她這是被轟出來了。


    卻也絲毫不惱,翻動的思緒想的全是如何取悅他、親近他。


    燭心啊燭心……


    他有張良計,她卻有過牆梯。不讓她上藥,那她便將靈丹摻在茶水裏,隻不過每次摻入的劑量不能太大,否則好得太快他該起疑了。


    隻不過,燭心到底是凡胎肉體,而千秋厘身上的靈丹又都是上品,便是這般刻意之下,燭心背後的傷也不過七日便大好了……


    在燭心疑惑的目光下,千秋厘頭一次沒能與他對視超過三息,心虛地擠出個笑,抬臂往虛空一抓,手裏出現個東西,獻寶似的伸到燭心麵前。


    燭心低頭一看,狹長的眼尾隱隱一挑,一星光亮在他眼底閃過。


    在千秋厘掌心躺著的正是燭心那串被褚雙拾毀壞的小葉紫檀持珠。


    燭心今年二十歲整。他二十年前被遺棄在千昭寺門口的時候,繈褓裏便隻有這麽一串持珠。這串持珠跟了他二十載,從未離身。十八顆大小不一的小葉紫檀珠,名十八子。


    千秋厘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暗暗高興起來,手一翻,整串持珠落入他的掌中。


    她右手又自虛空中一探,從識海中取出一件簇新的魚肚白僧袍,抖落開。


    “持珠還你,你不願蓄發,隨你,不願脫下這身僧袍,隨你,日日誦經念佛吃齋也都隨你。便是你我的婚事,你一日不真心點頭,我不逼你。”


    燭心愕然挑眼看向千秋厘,便見她一手挑著僧袍,一手輕撫著腹部,麵上透出些許羞色。


    “我雖不美,卻是真心愛慕於你,我還算挺有本事的,這世上打得過我的人沒有幾個,往後,隻要我活一日便護你一日,不讓你受苦。我……等你,多久都等,但你不許離開我!”


    燭心半訝半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千秋厘趁機上前,雙手揚起繞到燭心背後,將僧袍鬆鬆披了上去,又自然而然地向他頸側偎去,夾著暖風的話語輕慢地拂過他的耳畔。


    “我用不死城最堅韌的藤纏成絲重新串的,你放心,隻要我不死,這世間再沒人能將它弄斷。”


    不僅如此,最小那顆珠子上還刻入了一縷她的血靈,往後無論他在哪裏,隻要陷入危險的境地,她都能察覺,第一時間趕去救他。


    說完,她略一側臉,暖融融的唇在燭心側臉上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不等他反應,便帶著得逞的壞笑出去了。


    留下和尚,半邊臉白,半邊臉漸漸變紅……


    作者有話要說:  依然明兒九點丫~摸摸噠~


    第4章 小燕樓


    燭心的棍傷既然好得差不多,他們也該啟程回去了。再不動身,褚雙拾該臭著臉親自來押她回去了。


    返程也再不能像來時那般走走停停,千秋厘雖麵上不顯,身體的不適與無力感卻是真真實實地一日勝過一日。在外頭畢竟不妥當,若遇萬一之事,怕是連護和尚都力不從心。


    推開窗,淩空躍起,直飛雲海。雲海之上,一隻鶴兒正悠閑地打盹兒。千秋厘走上前,喚醒鶴兒並將信交給它,拍拍它的頭,鶴兒撲撲翅膀便朝不死城飛去了。


    信上隻寫了寥寥幾個字——祝哥哥年年有今日,明日回。


    今日是二月初十,是道家祖師太上老君飛升之日,也是褚雙拾的不知道多少歲的生辰。東陸以道為尊,沒有除夕一說,一年之中最為隆重的節日,便是二月初十。


    聽說很熱鬧。


    千秋厘從前一門心思修煉,整日裏絞盡腦汁想的全是如何超越褚雙拾,將他打得痛哭流涕匍匐在她腳下喊姐姐,從不曾留意在意過修煉之外的世界。


    如今,不同了。


    千秋厘打算與燭心在此過了節再回去。


    時近黃昏,暮色漸濃,空中白雪洋洋灑灑,落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踩在腳下咯吱咯吱地響。


    千秋厘雖活了這許多年,卻常年守在不死城不出,鮮少往東陸這些煙火氣息濃鬱的地方來,不像褚雙拾,對於哪裏有好玩兒的哪裏又有好吃的了若指掌,信手拈來。


    眼前這家名為“小燕樓”的酒樓便是褚雙拾推崇備至的一處所在,隻瞧它門前這條無畏風雪、已經蜿蜒排到巷口拐角處的長龍,便知褚雙拾所言非虛。


    千秋厘身上裹了件素色的披風,頭和臉半匿在披風的兜帽裏麵,燭心隨在她身後。踏入小燕樓的一刹,暖意與沸沸人語如同潮水霎時襲麵而來。


    與此同時,一老一小被人推搡著趕出了小燕樓的大門。


    趕人的是店內的一名夥計,生得人高馬大,邊推邊啐,“快出去,出去,滿了就是滿了,沒空和你們囉嗦!走走走!”


    被驅趕的是位年邁的婦人,牽個垂髫小童,二人穿著並不富貴,卻也不是衣衫襤褸的乞丐。


    小童兩眼淚汪汪直喊餓,老婦人不住哀求:“小哥,小哥行行好,可憐可憐孩子,求你給個方便。我們祖孫倆趕了一天路,肚子一天沒進一粒米了,孩子餓得受不住。一路行來,別家都已滿座,你瞧你這裏麵還這麽多空座兒呢不是?”


    夥計置若罔聞,隻一味驅趕。小童哇哇大哭,老婦人無奈,兩手牽住夥計袖管,“小哥,老婆子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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