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牽不要緊,這一牽,夥計像被燒著了尾巴,立時炸了毛,粗壯的手臂猛地一揚便將老婦人搡了開,氣急敗壞,“我說老東西,說話就說話,做什麽動手動腳!”


    老婦人連帶著小童被搡得連退好幾步,右腳正好崴在落滿雪的石階上,腳下一滑,身體向後傾去。眼看祖孫倆就要摔落台階。


    電光火石之間,卻見一人從台階下疾趨而上,一雙白淨修長的手抵住了老婦人的後背,將其穩住。隻是,一人之力畢竟有限,救得了大的,卻顧不上小的,那小童仍是滾下台階。


    眾人不禁紛紛驚呼起來,那夥計臉上也露出駭容。


    然而,下一刻,眾人的驚呼聲卻都化為此起彼伏的籲氣聲。那夥計也悄悄鬆了口氣。


    大夥兒隻覺得一片白影從眼前一晃而過,不過一個眨眼,那小童便完好無損給被人給撈了上來。撈他的是名女子,鬥篷兜帽罩身,身量中等,看不見麵容。


    燭心將老婦人扶穩站好,老婦人回過神忙道謝。燭心掛著小葉紫檀持珠的手往胸前一豎,長身微躬,長睫低垂,不慌不忙地宣了聲佛號,聲音慈悲而溫和。


    千秋厘將小童輕輕放下。四周一時悉悉索索的,有罵那夥計欺負老幼的,有誇和尚好相貌的,也有誇她身手敏捷的。


    她拿眼偷偷看向燭心,不想他也正看向自己,眼中隱隱幾分讚許。她不由得傻傻地扯起嘴角,臉藏在兜帽裏偷偷得意地笑。“助人為樂”,幫助別人就會很快樂,是真的呀。


    千秋厘走到小童麵前。小童受到驚嚇,又餓又怕,哭得更厲害了,甚至還一頓一頓地打起了嗝。她想幫幫他。


    她雖然肚子裏有一個小的,卻從未真正與孩子打過交道,並不懂如何安撫情緒崩潰的孩童。隻能回想小時候,褚雙拾的做法。


    那時,褚雙拾還是一個親切的哥哥,像對自己的眼珠子一樣愛護她,不對她說一句重話,事事讓著她,便是她無理哭鬧的時候,也會耐心地哄她。可惜,這樣和藹可愛的哥哥,在她七百歲之後便沒有了。七百歲之前,褚雙拾天天帶她出去揍別人。七百歲之後,褚雙拾天天揍她。


    當年,褚雙拾是怎麽哄她的呢——


    千秋厘回過神,對小童打了個清脆的響指,牽起他的小手向小燕樓裏麵走,“走,哥——姐姐帶你去揍人!”


    小童一愣,忘了哭,也忘了打嗝,呆愣愣隨著千秋厘進了門。


    燭心抬眼掃向千秋厘的背影,扶著老婦人緊隨其後。


    那夥計又上前阻攔,“喲,客官,真是對不住了,您瞧小店堂內客滿了。”伸手一指門外排起的長龍,“煩請您去那兒排隊等候。”


    千秋厘牽著小童的手,從帽子裏抬起頭掃了眼,下巴往東麵一抬,“那邊不是還空著許多?”


    “那一片兒啊都被三招宗包下來啦!”


    “包下來?什麽意思?”千秋厘土土地問。她鮮少出不死城,所以根本不懂這些世俗規矩。


    “三招宗是什麽地方,什麽派頭!各地酒樓客棧都是常年包座兒的,就為了方便門中外出曆練的弟子!”


    千秋厘順著他的話問道:“三招宗是什麽地方?”


    夥計一臉不可置信,“您不會連三招宗的大名都沒聽過吧?”


    “有多大?”


    夥計看她的眼神多了些異色,“三招製敵三招宗,是近二十年來最厲害的刃修流派,您說有多大?”


    最厲害?千秋厘印象裏的刃修第一還停留在星沙山的時候,不過那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事兒了。星沙山是當時的刃修魁首,隻記得當時星沙山的景宗主曾輸在她手裏。


    對方用劍,她徒手,過了幾招記不太清了,應當沒有三招吧。所以,對於夥計的這個“最厲害”,她實在無法感同身受,便隨便應了聲“哦”。


    哦?夥計一臉“你逗我”的表情,心想這姑娘大概不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土鱉就是個沒本事的廢材,又見她身邊跟了個平平無奇沒有絲毫修為的和尚,也是沒什麽出身和背景的樣子,便懶得再應付她,轉身要走。


    千秋厘將他叫住,“你方才說,這幾桌是他們常年包下的?”


    夥計不耐煩地點頭。


    “若是那個什麽宗的弟子沒來呢?”


    “就算今日沒有三招宗的弟子來,這些桌子也還是要空在那裏!您那有時間東問西問,還不如趕緊去外麵排隊!”夥計徹底黑了臉,沒好氣甩下這句便懶得再搭理她。


    千秋厘微一眯眼,“明明有地方卻寧可空著也不給人,這是什麽道理?外麵風雪交加,天寒地凍的,今日還是過節,你看隊伍中有老人還有孩童,便破個例為他們暫開方便之門不好嗎?”


    燭心一直低垂的眼皮忽然一掀,看向她,目光似有些意外。


    千秋厘並未注意到,她沒空,一直在克製。她往常不愛講理,更不喜歡與人廢話,想要什麽從來都是自己動手,要麽褚雙拾替她動手,如今燭心不喜歡她動手,她才試著講道理。今日同這夥計廢這許多唇舌,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夥計隻送了她個白眼,讓她自己體會。


    屬於不死城一霸的忍耐終於到頂了,千秋厘直接抬腳往東麵走,徑直走到一張八仙桌邊便要落座兒。


    夥計沒來得及攔住她,氣急敗壞跑過去,“誰給你膽子坐的!你給我起來!”不客氣地抓了她一隻胳膊就要把人拽起來。


    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將這酒樓內的哄吵雜鬧全都壓了下去,四下裏驟然一靜,所有人都停了手住了嘴,不約而同地朝東看去。


    隻見東麵靠牆的一張八仙桌碎了個稀巴爛,四條長凳斷了三條,有個人四仰八叉躺在那堆爛木板上,死魚一樣一動不動。是這酒樓裏的一名夥計。


    唯一幸存的那條長凳上坐著個姑娘,波俏的身形裹在一件素色披風裏,看不清麵容。


    “說話就說話,做什麽動手動腳。”姑娘撣了撣右臂,“拉拉扯扯,令人討厭。”


    姑娘旁邊還站了個三四歲大的小童,在咯咯咯咯地咧嘴笑。姑娘摸摸小童的頭,“高興了吧?叫他欺負你!”


    一把清澈的嗓音,透著幾許笑意,幾許明快,邊說便將披風的帽子往後一掀,領口一圈雪白的毛皮,毛茸茸的邊,隆而重之地簇擁著一張嬌豔無雙的臉,袒露在眾人麵前。


    所有人齊齊吸了一口氣。


    驚心動魄的美。


    如雪地裏忽然綻放的寒梅,一眼望去,隻叫人萬死千生。


    作者有話要說:  褚雙拾:dei,我瞎……


    仙女們情人節快樂~


    明兒九點不見不散~


    第5章 一物降一物


    在場既有凡人百姓也有各宗門派別的修士,有見識短淺之流,自然也有閱人無數之輩,男男女女,幾十雙眼睛像長了針似的,戳在她身上就不動了。


    哎喲我的道祖爺爺,這是哪家哪門哪派哪個山頭的仙子,好看得讓人他娘的想爆粗口!


    眾人一時馳魂宕魄,滿場極靜。


    直到忽然有人開口說了句什麽,這才打破安靜。


    “你下手太重了。”說話的人雖語氣平淡,話語之中卻含了幾許責備之意。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到個年輕的和尚,就站在離那仙子不遠之處。話自然是對著那仙子說的。


    和尚秀挺的身姿,大冷的天兒隻著一件單薄的魚肚白僧袍,手持一串烏黑的佛珠,眉目如畫,似淡墨勾出的新竹,幹淨,清新。好看是好看,可惜沒有修為,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和尚。


    眾人恍然大悟。哦,原來出手的是這位仙子。沒想到還挺辣!夠味兒!母老虎!


    地上被摔得懵頭懵腦的夥計得了和尚這一句,似天靈蓋忽然被點醒,又似滿腹堵著的委屈終於找到了疏通口,立時唉聲哼了起來。


    和尚走到夥計麵前,彎腰去扶他。


    夥計卻甩開和尚的手死活不肯起來,“唉喲,我的腰斷了,我的腰斷了,殺人了殺人了……”喊得像號喪一樣。


    在場之人,但凡有些修為的,都能看出這夥計其實傷得不重,嬌滴滴的美人,花拳繡腿能把人怎麽樣,叫得這樣淒慘,毫無疑問是要訛人。


    “不起來是嗎?那就別起來了。”千秋厘起身,抄起長凳便要砸過去。


    夥計一個鯉魚打挺跳到和尚身後,大叫,“出家人慈悲為懷,師父救我,師父快救我!”


    和尚便轉過身,低頭看向那仙子,也不說什麽,隻把頭一搖。眾人便看到那仙子雙目一柔,癟癟嘴,乖乖地將舉起的長凳放下。


    她看著和尚,眼光如絲,含情脈脈之餘又帶了點知錯的味道,囂張嬌蠻時像隻小老虎,此刻卻又溫順得像隻貓。


    眾人又恍然大悟,這兩人關係不一般。真是老虎遇李逵,一物降一物,嘖嘖,有奸情,有奸情啊!


    和尚一手牽了僧袍的衣袖,一手緩緩伸到她麵前。她垂眼看著和尚的手,老老實實地從身上掏出顆小白丸放在他手心。


    鄰近幾桌的定眼一瞧,是顆黃豆大小的丸子,泛著雪白瑩潤的光。那和尚的手也是白皙如雪的,一時竟分不清是小白丸白些,還是和尚白些。


    和尚把小白丸交給夥計,和聲道:“施主且試試看,此藥或能緩解你身上的痛楚。”


    或能……或能?!認識這藥丸的隻想罵娘。


    都知道靈丹分上中下三品,以色澤區分,顏色越白越純越珍貴,發光的那就是極品了。普天之下,中品靈丹已是難求,上品更是罕見,如今大家夥兒幾輩子都輪不到的這麽一顆極品靈丹,你跟我說或能?


    你道祖爺爺的這年頭禿驢也開始炫起富來了?


    夥計也被這極品靈丹驚著了,一時竟忘了再喊痛哼哼。他雖修為不高,卻也知道手上這顆藥丸的價值,沒想到今日因禍得福,得了這顆靈丹,他還愁什麽以後,要什麽沒有。


    千秋厘見他猶猶豫豫,催促道:“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吃了!”


    夥計將靈丹緊緊攥在手裏,哪裏舍得吃?一口下去得吃掉座金山,他腦袋被門夾了才吃!


    燭心其實也不知道這顆靈丹價值幾何,但從周遭虎視眈眈的目光也能猜到它的寶貴,匹夫懷璧從來不是什麽好事,便勸道,“你還是吃了吧。”


    夥計惱道:“你,你這和尚,我吃與不吃與你何幹,多管閑事!”


    千秋厘將披風解了,往長凳上一扔,起身走到和尚前麵。


    在她起身的瞬間,眾人再次驚掉下巴。她竟……竟竟竟然身懷六甲!那肚子得有五六個月了吧。


    霎時,無數道看禽獸的目光齊刷刷掃向和尚。眾人心裏異口同聲地罵道:淫僧!


    這死禿驢,他憑什麽!


    千秋厘下意識看向燭心,原以為他會羞赧或不快,卻未在他臉上見到絲毫異色。他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菩薩樣兒。


    “不吃?不吃就算了。”千秋厘一把將躲在燭心身後的夥計揪了出來,便要去搶他手裏的靈丹。夥計這才急了,慌忙將靈丹往嘴裏一送,喉結一滾咽了下去。


    夥計得意洋洋地看著千秋厘。


    千秋厘卻笑了,“行啊。”忽然手腕一翻,便扣了那夥計的下頜,一使力令他張了嘴,另一手往他天突穴上一點,便見他喉結上下一動,一陣幹嘔,靈丹竟從他肚裏返回嘴裏,被他生生又吐了出來。


    啪嗒掉落在地,千秋厘輕輕地一腳,那靈丹便成了一撮兒粉。


    夥計大張著嘴,一臉家破人亡的表情,十分怨憤地看著千秋厘。


    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肉疼,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罵那夥計不識好歹,活該。


    燭心宣了聲佛號。不著痕跡地呼出口氣。


    呆了片刻,那夥計忽然往地上一趴,像狗一樣伸出舌頭便舔,轉眼之間便將那一小撮兒白色的粉末舔得幹幹淨淨。


    千秋厘被他這幅尊容驚呆了,不就是顆靈丹嗎?她識海裏還有一堆……


    所有人都看著夥計出乖露醜,惟獨燭心的目光卻在千秋厘身上。


    他看著千秋厘,想起他在千昭寺住的那間禪房前麵,有棵參天的榕樹。


    每年都會有許多小山雀在那上麵搭窩,這些小山雀每一隻都肥嘟嘟、圓滾滾的,兩隻烏黑閃亮的眼睛永遠瞪著,看上去像在發呆,呆呆的樣子很討人喜歡。


    這時,店家帶著一幫夥計姍姍來遲,指著地上一堆狼藉問千秋厘要說法。她隨手摘了隻耳墜下來,問店家:“耳墜賠你,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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