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醫院的大門,九江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但也沒有多想。等進了樓門,才發現樓裏添了不少人,目光警覺,一望而知職業。


    登記非常繁瑣,連她手裏拎的水果都被一隻隻拿出來查,她隻得打了個電話給陳卓爾,他讓人下來接她,特意打了招呼,才順利進了電梯。


    電梯裏也有人,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心無旁騖。九江他們在四樓就下了,電梯門一開,走廊裏倒是靜悄悄,隻有護士站的護士,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進病房後九江把水果放下,陳卓爾還是挺高興:“這麽客氣,還買桔子來給我吃?”


    “一塊錢一斤,超市特價。”九江說:“能支持一下四川果農就支持一下。”


    “剝一個我嚐嚐。”


    九江說:“你自己不會剝?”


    陳卓爾把手舉起來,上頭還紮著點滴,綁著膠帶:“回頭針頭跑出來,你給我紮啊?”


    九江看他那表情又覺得挺可笑的,於是拿了個桔子剝著:“要我說呢,你也是活該。少喝點不行嗎,非得喝出胃出血,才知道厲害。”


    “那不是跟南方一塊兒嗎?他那會真不行了,我要再不替他點兒,非喝出毛病來不可。”


    九江說:“這下好了,他沒喝出毛病來,你倒吐血了。”


    陳卓爾隻是嘿嘿的笑,九江把桔子剝好,遞給他,然後去洗手間洗手。出來時無意瞥了眼窗外,見一輛接一輛的黑色車隊正無聲無息的駛進來,不由問:“是誰病了,今天醫院裏這麽大的陣仗。”


    卓爾正吃桔子,含含糊糊的說:“就是……唄……今天那誰要來看他,所以醫院裏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


    九江沒聽清楚,估計是退了的老一輩,於是也沒多問。


    她倒想起一件事來,所以問卓爾:“有件事,你能不能幫個忙?”


    “啊?”卓爾還是油嘴滑舌:“不會吃你個桔子,你就讓我以身相許吧?”


    “你正經點行不行?”


    “行,行,什麽事你說,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立馬去。”


    他話仍舊輕浮,笑容也可掬,九江卻微微猶豫了一下,才說:“薑姐出事了,她原來對我特別好,幾年前在報社的時候,她就挺幫著我,還送我她家鄉的好茶。”


    “哪個薑姐?”


    “我們日報的薑玉芝,你也見過一次,上次吃飯的時候遇到的,她還跟我們打招呼來著。”


    他壓根沒想起來,但裝作想起來的樣子,哦了一聲,問:“她出什麽事了?”


    “她不是頭版的編輯嗎?那天原定的頭條給拿了,臨時換了頭條上去,趕著下印廠。也是忙中出亂,沒想到把照片的位置給排錯了,三校兩查的時候都沒發現,付印後最後一遍檢查的時候也沒發現。結果就捅了摟子,阮辦一個電話打到總署,不依不饒。算重大責任事故,聽說上頭打算給的處分挺重的,執行總編都要開掉,薑姐是責編,估計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卓爾的臉色倒慎重起來:“如果隻是因為照片位置排錯了,不至於這樣。以前也不是沒弄錯過,就是當事人寫檢討最多調崗了事。依我看是還有別的事夾在裏頭,這種混水你千萬別趟,既然牽涉到阮辦,那連我都不知道裏頭會有多深。”


    九江知道他說的全是好話,於是拿了個桔子,又低頭默默的剝著。因為天氣陰沉,病房裏本來就開著燈,卓爾從病床看下去,隻能看到她微側著臉,瑩白如玉的臉龐,仿佛有一種寶石樣的光輝,偶爾目光一閃,就像是月色映在荷塘裏,輕淺而飄渺。


    他看得出了神,連九江抬起頭來也不知道,她拿著桔子問他:“你還要不要吃?”他下意識點了點頭,九江就把桔子放在他掌心裏,微涼的水果,仿佛沉甸甸的,奇異的觸感從掌心一直傳到胸口,他不知不覺又把一個桔子吃完了。


    這時候正巧護士來了,看到他吃桔子:“哎呀,醫生不是交待不讓吃生冷嗎?”


    九江糊裏糊塗:“不能吃生冷,那你怎麽不早說?”


    他無奈的笑了笑:“我忘了。”


    九江走的時候醫院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樣子,多出來的那些人也已經不在了。她懶得等電梯,直接從樓梯下去,沒想到剛到一樓,聽到電梯門叮一響,她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覺得後悔了。


    是葉慎寬,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他眼神仍舊鋒銳,看著她的時候,她就覺得他的眼神像是刀,似乎要將什麽刻在自己身上。


    她轉過身往外走,他卻叫住她:“九江。”


    她很想裝作沒聽見,可是已經有人快步走上來攔住她,她有點憤怒,轉過身來看他。他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身邊的人都知趣的回避,隻有一個大約是秘書,一直把他倆送上了車,替他們關好車門。


    車上隻有司機,她不用再給他留麵子,冷著臉說:“我還有事。”


    她伸手去拉車門把手,他才說話:“老爺子不行了。”


    她怔了一下,車子已經開動了。微微的震動裏,她才明白原來住院的是他父親。怪不得適才自己在病房裏問起來,卓爾那樣含糊其辭。


    旋即她又想起來,這麽大的事,外頭竟然沒有傳得沸沸揚揚,可見事有蹊蹺。


    她不作聲,他沒有再說話,很久之後車子駛進陌生的院子,車道幽深漫長,拐了好幾個彎,才看到房子。四周樹木森森,天本來就要下雨了,更顯得陰霾。


    司機下車開車門,他先下車,回頭替她拿包——他做得挺自然,她卻覺得如鯁在喉。


    什麽人都沒有,進了房子也覺得安靜得像是無人居住的廢墟,可是整潔幹淨得異常。鋪著很厚的地毯,踏上去無聲無息,已經在供暖了,屋子裏熱氣烘烘,九江隻穿著毛衫,也覺得熱得受不住。他還是這毛病,耐暑畏寒。


    他把外套脫了,親自給她沏了茶,她沒有嚐,轉動著杯子,熟悉的茶香已經讓她知道,是六安瓜片。


    他就在她對麵的沙發裏坐下,這時候看上去神色似乎很疲倦,比起原來也瘦了不少。她把茶杯一遍遍在指間轉動,他仍舊不說話,偌大的屋子裏,就聽見她用杯蓋刮過杯沿的聲音,像是一隻蜜蜂,嗡的一下子,然後再嗡得一下子,飛近又飛遠。


    她終於把茶杯放下:“我得走了。”


    他沒有動,但她從他旁邊經過的時候,他拉住了她的手,她掙了一下沒掙開,他聲音很低:“陪我坐一會兒,就一會兒。”


    他連嗓音裏都透著疲乏,眼底有血絲,也不知道連續熬了多久沒有睡。最近肯定是波詭雲譎,他一定有很多事要趕著辦。


    勾心鬥角,你死我活。


    他過的那日子,她想想都覺得累。


    他的手指攥得很緊,緊到她都覺得痛了,仿佛他一撒手她就會消失掉似的,她不由得歎了口氣,說:“那你放手,我就再坐一會兒。”


    他依言放開了手,她重新回到沙發裏坐下。低著頭喝茶,茶葉很好,是頂級的六安瓜片,清香溢齒。沒等她把半杯茶喝完,他就已經坐在那裏睡著了。


    睡著了他眉心的“川”字才不見了,她這才發現他的眼角有了細微的紋路,因為仰著頭,頭發有一點亂了,看上去倒不顯得老,反而讓她想起高中那會兒。學校開運動會,他在小樹林裏等她,等得伏在石凳上睡著了。她去了以後,隻怕他睡得著涼,推一下他不醒,推兩下他還是不醒,最後她小聲的叫著他的名字,他忽然一伸胳膊就抱住了她,吻在她額頭上。他的唇又燙又軟,嚇了她一跳,連耳朵邊都覺得滾燙了。


    她找了半天才找著喚人的鈴,還是老式的樣子,圓圓的,不起眼,按下去後不久就聽到謹慎而輕微的敲門聲,她把門打開,來的人她不認識,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她於是告訴那人:“葉先生睡著了,拿床毯子給他蓋著。我得先走了。”


    她還怕他事先曾囑咐過什麽,那自己就走不掉了。結果那人拿完毯子,就去安排好司機。


    司機把她送到市中心,她隨便挑了條馬路下了車,攔了出租車回家去。還沒進家門手機就響了,原來是陳卓爾:“你同事那件事,我問過朋友了,他答應幫忙打聽一下,要是真沒別的事呢,就好辦了。”


    她道了謝,他忽然問:“你在哪兒呢?”


    “在家呢。”她關上防盜門,換上拖鞋,說:“怎麽了?”


    “噢,沒事,明天你要是有時間再來看我,給我煮點麵條吧。”


    “什麽山珍海味沒吃膩啊,巴巴要吃麵條。”


    他嘻嘻哈哈:“山珍海味吃膩了,當然就想吃點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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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她沒能去醫院,下班回家後剛進家門,就覺得有點不對。一路走到臥室,隻見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雖然沒開燈,但她已經發現床上竟然睡著有人。她又驚又怒:“葉慎寬,你怎麽回事?”


    他睡得正香,被她吵醒了還是睡眼惺忪:“你回來了?”


    “你怎麽在這裏?”


    他竟然挺委屈的樣子:“我睡不著。”


    “你睡不著你也不能上我家裏來睡。”她都被氣得糊塗了:“別人知道了怎麽辦?”


    他像是在分辯什麽:“沒人知道,我自己開的車,在街上兜了半天,最後把車停在商場停車場,又攔出租車來的。”


    她把燈打開:“有你這樣的人嗎?你到底怎麽進來的?”


    其實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要想配她的鑰匙,簡直是易如反掌。大概是燈光太刺眼,他用手遮著眼睛,忽然歎了口氣:“今天開會,我講錯話了。”


    她心裏一沉,知道在這關頭什麽事都能要命,背後那千絲萬縷,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她不由得問:“你說錯什麽了?”


    問了又覺得後悔,因為不應該問,他也不能告訴她。


    結果他頓了一下,慢慢道:“我當時說,聯通歸電信,移動合並網通。旁邊人給我使眼色我也沒覺得,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想起來說錯了。”


    她這才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玩,惱羞成怒。


    他突然攬住她,就吻在她耳垂上:“小九……”他的呼吸全噴在她的耳畔,拂動鬢發,仿佛有一種遙遠而親切的酥麻,從耳畔一直麻到頸中,麻到胸口。他的懷抱那樣暖,暖得令她覺得心裏發酸,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又一次支離破碎。


    她一下子掙開他的懷抱:“你兒子快一歲了吧?”


    他定在那裏,仿佛這句話是一句咒語,然後就讓人動彈不得。


    她說:“你走,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他穿上外套,似乎很平靜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走了。


    九江隻覺得心亂如麻,才發現自己手裏還拿著包,她把包放下,想想又把手機關了,就去洗了拖把來拖地。


    做家務的時候她的心仿佛才能靜下來,腦子一片空白,隻有手裏忙著,她拖了地,然後換了床單枕套,統統塞到洗衣機裏去,仿佛床單上沾染了什麽不潔的東西,其實就是一點煙味,他身上的。


    枕套上還有一根短短的頭發,很硬,從小他的頭發就很硬,少年時代更是像刺猥一樣。那時候她就愛用手摩挲他的額發,像小刷子,刷得她掌心癢癢的。她把那根頭發拈下來,發根都灰了,也許他真的有白頭發了。


    那種日子不是好過的,他說他睡不著,她想像得出來。上次見著他就像是熬了很久的樣子,因為坐在她旁邊,一會兒功夫他就睡著了。


    她還記得在香港的日子,每一個晨曦,在枕上看到他沉睡的樣子,那時候他眉宇舒展,從來不曾有疲憊的眼神。


    她給自己沏了杯茶,隻不願意再想什麽,如果說要忘記過去的一切,其實她根本辦不到,可是最後的理智她總還是有的。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座機響起來,她隻是懶得起身去接,任憑它響著,一直響一直響,最後終於重新寂靜。


    洗澡的時候有人敲門,她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隔著防盜門一看,竟然是陳卓爾。她嚇了一跳,連忙把門打開:“你怎麽來了?你不是還沒出院嗎?”


    “醫院太悶了,溜出來透透氣。”他大搖大擺頤氣指使:“快點,我晚飯都沒吃,煮點麵條。”


    她隻好去給他煮麵條,他還跑到廚房湊熱鬧,本來廚房就小,添了他簡直轉不過身來,她一邊忙一邊數落:“你那胃,就是讓你自己給糟蹋的,住院還跑出來,到現在了連晚飯都還沒吃。”


    他沒好氣:“還說呢,昨天你不是答應給我煮麵條嗎?我在醫院眼巴巴等著,結果你都沒去。”


    她昨天答應過嗎?她都忘了。


    葉慎寬一來,就把她攪得心神不寧的。


    陳卓爾吃了一大碗麵條,告訴她:“你同事那事還挺麻煩的,她倒是無關緊要,但據說是上頭想動好幾個人,所以才揪著不放。這事我可幫不了了,要不等風頭過了,我替你同事另外找個差事,也不比在報社裏混著差。”


    她說:“謝謝啊。”


    他漫不在乎:“怎麽這麽見外啊?”


    她對他笑了笑,問:“你自己開車來的,還是司機送你來的?”


    他悶悶不樂:“這才幾點,你就想趕我走?”


    她說:“早點回醫院去,早點病好了,可以早點出院。”


    他這才似乎高興了點。


    她在陽台上看他走出樓洞,他是自己開車來的,倒車的時候差點又撞在電線杆上,這種老式小區的路太窄了。她都覺得提著一口氣,他還漫不在乎把手伸出車窗來,朝她揮了揮,示意告別。


    過了幾天九江看到新聞放哀樂,宣讀訃告。追悼會場麵很莊嚴隆重,鏡頭一晃,掃過葉慎寬,一身黑色的西裝,似乎又瘦了。神色悲戚而克製,身旁站著同樣穿黑衣麵目姣好的女人,大約是他的妻子。


    一瞬間她想到許許多多的事,小時候過家家,每次她都是葉慎寬的新娘,每次小朋友們搭了轎子,總是讓她坐上去,嫁給他。二十二歲生日那天,她拿起那張支票,仔細的看著他的簽名,鐵鉤銀劃,幾乎要透過了紙背。曾經那樣的傷痛,她花了好久好久的時間,才可以漸漸平複,哪怕結痂的傷口底下仍是不可觸碰的潰瘍,可是她不會再讓自己傷第二次。


    沒過幾天傳媒集團果然人事變動,從上到下幾乎都換了一套班底。新任的領導特意找她談話,要把她調到日報去當記者。


    她婉轉的想拒絕:“我怕自己沒辦法勝任,那崗位太重要了。”


    “這也是鍛煉嘛,”領導非常篤定的語氣:“年輕人應該多鍛煉自己,就這樣吧。”


    事情並不多,也不算累。她是記者又不是編輯,不用擔什麽太大的責任,好處是工資大漲。而且大部分情況下都有通稿可以用,就是天天有會議要跑。那天她去會場,結果正好遇見陳卓爾,他見了她還挺驚訝:“你到這兒來幹嘛?”


    “我現在幹記者了。”她把記者證在他麵前晃了晃。出院後她還沒見過他,他簡直是一臉黑線的樣子:“好好的你幹什麽記者?”


    她還以為是他暗地裏使了手段呢,現在才知道猜錯了,她隱約想到什麽,沒有作聲。


    下午有新聞發布會,她是新人不免手忙腳亂,結束後才發現自己資料沒拿齊,周圍的同行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餘下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發愁的時候就想給陳卓爾打電話,一想到自己什麽事都要找他,也太無能了,不禁覺得泄氣。她一個人坐在空落落的大廳座椅中發怔,直到有人走近也沒有注意。


    那人卻在她身旁停住,問:“韓記者?”


    她抬起頭,隻覺得這人有點眼善,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還以為是工作人員,於是赧然問:“請問資料還有沒有多的?我差了一份關於工信部的。”


    那人打了一個電話,沒一會兒就有人送過來一整套資料,他遞到她手中的時候她終於想起來,這就是那天送自己和葉慎寬上車的那人。看來並不是葉慎寬的秘書,但肯定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打車就可以了。”


    那人微笑:“還是送送比較方便。”


    她覺得自己像是隻飛蟲,怎麽也掙不開那天羅地網,越是掙紮卻越有更多的羈絆縛上來,隻是動彈不得。司機仍舊把她送到那個院子裏,葉慎寬站在樹下等她。巨大的銀杏樹落了一地金黃的小扇子,仿佛整個院子都鋪著金黃色的地毯,他就站在那一地金黃中央,看著她從車上下來。


    她想起原來自己家的院子裏,也有這樣一株古老的銀杏樹。每到深秋的時候,緩緩的葉子飄落,隔窗看去,絢爛似電影鏡頭。有時候他過來找她,並不走正路,而是從後院翻牆過來,帶鐵藝柵欄的矮牆,很好翻。她總是在二樓的窗前擔心的看著他,嘩嘩滿天飛落著金色的小扇子,少年的身影亦輕快似一隻飛鳥,躍進她的視線裏。今時今日,仿佛那影子竟能撞進她胸口,隱隱生疼。


    偌大的屋子裏,還是隻有他們兩個人。他親自給她拿了一雙拖鞋:“換上吧,不然腳踝會腫。”


    因為去參加發布會,她穿得正式些,所以穿了高跟鞋。他還記得她不能穿太久高跟鞋,不會腳踝會腫。她看著他就那樣彎下腰去,把拖鞋放在她麵前。他低頭時露出後頸的發梢,中間夾著一根銀色,她眼尖看到了,隻覺得心裏一酸。


    他果然有白頭發了。


    他很少在人前低頭,看見的人應該不會多吧。她幾乎想要流眼淚,她愛了這麽多年的男人啊,才不過三十多歲,就有白頭發了。


    他直起身子,伸出雙臂抱住她,她沒有動,他似乎終於呼出一口氣。


    她真的很想他,看電視的時候都會覺得心裏抽痛,遠遠見到相似的影子都會下意識的尋找,她恨過他,怨過他,卻沒有法子停止愛他。


    她終於還是掉了眼淚:“讓我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他固執的不說話,也不動,她也不知道為了什麽,可是眼淚一陣陣湧出來,浸潤透他肩上的衣服。她哭了很久很久,就像小時候那次一樣,他弄斷了她心愛的玉墜,她哭到他手足無措,終於隻能答應她。在這世上他那樣能幹,隻是拿她毫無辦法。


    同事對她的三級跳都覺得意外,尤其她突然被派駐外,竊竊私語是免不了的,最後不知道是誰傳出來,說她和陳卓爾是舊相識。所有的同事都恍然大悟的樣子,看她的眼神也覺得不同,她還能沉住氣,交接工作,然後準備赴職。


    走的那天陳卓爾去機場送她,似乎有些惆悵:“以後要吃你做的麵條,可真是難了。”


    他倒是一幅渾若不知的樣子,她明白自己的歉疚,可是卻力不從心。隻能笑著說:“就隔一個太平洋,十來個鍾頭的飛機,你這樣的人,天天飛來飛去的,有空過去玩,我給你接風。”


    上了飛機,頭等艙裏幾乎還沒有什麽人,她坐靠窗的位置,抬頭從舷窗裏看到,不遠處的停機坪上孤伶伶的停著一部黑色轎車,看那情形似乎是在等著要接什麽人的飛機。那轎車的車窗都貼了反光紙,又隔得遠,什麽都看不到。


    車牌也不認識,更看不出什麽特別,他從來這樣謹慎,到底還是冒險來送她。她在心裏想,隔著一整個太平洋,她總可以少愛一點點,忘得快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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