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好奇地打量著泯風。


    這便是大聖君座下八執侍之首。大聖君千年不入世,平時行走在外代聖宮行事的便是八位實力高深、身份莫測的執侍。眼前這一位修為早已是聖君級。


    玉離衡唇角微抿:“辦一點私事。”


    “人在哪裏,答。”泯風的聲音稍稍大了少許,一股濃厚的威壓沉沉蓋下,就連站在玉離衡身邊的江拾軼與遙卿卿都感到心尖一顫。


    玉離衡輕輕吸氣,抬起眼睛直視泯風:“在家中。至於什麽私事,請恕玉某無可奉告。”


    泯風點頭:“玉家主有所不知,辰時,本座曾到府上拜訪過,遍尋整座府邸,並沒有找見玉家主的蹤跡。回頭便得到消息,有人用血肉飼養妖魔,案發時間大約便是玉家主你神秘消失的時間。本座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急急趕來,正好撞到玉家主你在這裏強詞奪理。玉家主,若是再遮遮掩掩,就不要怪本座不近人情了!”


    鷹一般的目光重重落到了阿離身上。阿離心頭一跳,感覺大大不妙。


    今天早上,玉離衡有大半時間待在關押他爹媽的暗室裏麵,泯風自然是找不著他。好巧不巧這裏正好出了事,玉離衡的不在場證據見不得人,再加上他身上還帶著自己這隻妖魔,恐怕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玉離衡瞳仁緊縮,反手將阿離摟到了肘彎中:“執侍大人誤會了。這是家妹玉離清,待處理完這裏的事情,玉某自會帶著她前往聖宮,麵見姑父。”


    泯風微愣,嚴肅刻板的臉龐上難得出現了一星笑意:“玉家主是在用君上的親戚身份壓我麽。”


    “不敢,”玉離衡直話直說,“執侍大人有先斬後奏之權,玉某隻是怕大人一時手滑,誤傷到家妹。”


    泯風還未說話,隻見遙卿卿臉上突兀地露出了震驚的神色,掩著檀口,失聲道:“這便是衡師兄今日處處表現得那麽異樣,處處在針對我與江師哥的原因麽?衡師兄既然有嫌疑,本就不該參與進來——你這樣會誤導我們查案的,你難道不明白嗎?”


    泯風的眉間漸漸出現一個“川”字:“玉家主今日表現得異樣?”


    遙卿卿急忙斂衽俯首:“不敢瞞執侍大人,隻是我的感覺而已,並沒有什麽真憑實據。是我多嘴了。”


    泯風臉上的狐疑之色更重。


    “玉家主,本座最後問你一遍。今日辰時,你在何處!”


    威壓有如實質,沉沉蓋在了玉離衡身上。


    與食死妖一戰中,玉離衡的本命源氣折損了大半,哪裏還頂得住聖君級的威勢?不過兩三個呼吸間,他身上便傳出了骨骼斷裂的悶響。


    一縷豔紅的血順著蒼白的唇角緩緩流下。


    玉離衡不假思索,迫出最後的本命源氣,將阿離牢牢護住。


    本命源氣離身,玉離衡再也抵擋不住聖君的威壓,當即口噴鮮血,委頓在地上。


    “執侍大人!”玉離衡慘笑著,口中血流不止,“您隻要用眼睛看一看,便會知道屍首上的傷痕出自齧齒類妖魔,與阿離沒有半點關係!您又何必這麽著急置阿離於死地?”


    江拾軼輕輕歎一口氣,拱手道:“執侍大人,現場發現了雪獸的毛發,這件事情與玉家兄妹應當是沒有關係的。”


    他一邊說,一邊用靈力所化的青藤,把床榻上那一縷雪獸毛卷了過來,然後也沒有收回靈氣,放任那青藤在床榻上蜿蜒抽芽。


    “哼。”泯風冷哼一聲,負手走到玉離衡身前,“那麽,今日辰時,你在何處?”


    玉離衡不答。


    泯風伸出手,鉗住他的下巴,迫他抬起了頭。


    隻見玉離衡麵色蒼白,唇角洇著一抹血色,玉般的容顏被泯風的手指捏出兩道紅印,很有種淒楚絕美的風姿。


    泯風眼神微微暗了下,鬆開手,聲音緩和了幾分:“說罷,若實在不方便,隻說個大概也可。不過,休要再用沒出家門來糊弄本座。”


    玉離衡抬了抬眼睛:“說一百次也一樣,就是沒出家門。”


    “存心戲弄本座?”泯風一掌捏住了阿離圓滾滾的小身體,“說!否則……”


    玉離衡的本命源氣本就所剩不多,泯風全力施壓之下,根本撐不了幾秒鍾!


    阿離憤怒地掙紮,用自己的喙猛啄泯風的手。若是本命源氣被破,那麽玉離衡修為盡廢,她則小命難保。聖宮的人竟然這般強勢,絲毫不講道理!她記得玉家可是老牌世家,勢力雖然不能和聖宮相比,但也可以算是一方諸侯了,沒想到大聖君座下的執侍竟然想打就打,說殺就殺!


    玉離衡大怒,手中祭出赤色符文。


    然而,泯風隻揮了揮手,那赤色符文便被輕易地破去。


    玉離衡再度口噴鮮血,被反衝之力震到了牆角。


    “玉家主。”泯風的聲音毫無感情,“你說這個妖魔是玉離清。我是否可以認為,你私自使用了禁術,召喚亡魂重回世間,並且還成功了?”


    仿佛一股陰風刮進這間滿是血汙的內室。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


    玉離衡徹底僵住了。


    泯風逼近兩步,道:“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他把手伸到了玉離衡麵前,手中握著不住掙紮的阿離。


    “是!”眼見本命源氣即將破滅,玉離衡閉上了眼睛,大聲道,“家妹是我召回來的!”


    泯風呼出一口氣,鬆開手。


    阿離滾到了玉離衡的肘彎裏。


    她急得啾啾直叫,示意玉離衡趕快把本命源氣收回。


    泯風的聲音變得有些縹緲:“以你之血為引,肉和骨為祭,焚一半元魂,召喚逝者未滅之殘念,複歸現世。玉離衡,你果然疼愛你的妹妹。為了拚這一絲可能,你甘願變成一個殘廢,這輩子都不會有血脈了。”


    阿離呆呆地看著他。


    “阿離回來,便值得。”玉離衡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


    “若是她沒回來呢?”泯風望著他。


    “我知道她一定會回來。”


    “若沒回來,你便告訴自己,隻是你還沒有尋到?”泯風的聲音有些奇異。


    玉離衡垂下眼睛:“不必羞辱我。私自使用禁術是死罪,我知道。要殺便殺,不過,戒律中並沒有說,被禁術召喚回來的人也犯了死罪。你可以殺我,但阿離,你必須把她完好無損地帶到大聖君麵前。”


    “啾!啾!”阿離撲打著小翅膀,護在玉離衡身前。


    原來是這樣!


    這具身體,這條命,是玉離衡用他自己的血肉精魂換回來的!難怪阿離不是玉離清,卻感覺玉離衡就像她的親人一樣。


    原來這就是血脈相連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


    阿離忽然僵住了翅膀。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好幾天了,剛來的時候生死危機加身,她無暇分神去想自己來到這裏之前的事情——家人會不會著急?手上有沒有什麽未做完的事情?


    直到現在,玉離衡讓她感受到的親情仿若一道閃電劈進了她的腦海中,她猛然意識到,除了知道自己叫阿離,以及穿越到了書中的世界裏之外,她對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長什麽樣子,不知道自己從前多大了,從事什麽職業,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看到這本《卿卿修仙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但她知道原本生活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知道人類生活的地方沒有妖魔,科技很發達,人們日常生活離不開電腦和手機……


    她就像一個過客一樣,旁觀了所有一切,卻沒有身處其中。


    或許是穿越的時候記憶被消除了……


    阿離搖了搖小腦袋,呲起毛毛,凶狠地盯著泯風。


    玉離衡並沒有收回本命源氣。他已經是抱了必死的決心,阿離知道,若是泯風不答應放過她,玉離衡就會拚上性命拖住泯風,讓她逃走。


    泯風忽然轉過頭,看著江拾軼和遙卿卿,聲音變得有些怪異:“雖然玉家家主已承認了自己犯下死罪,但本座並不覺得這隻妖魔是當初的玉離清。二位,你們說呢?”


    阿離的心重重一沉。


    看來泯風是要咬死兄妹二人了。而江拾軼和遙卿卿,現在還牽著手呢,也就是說,本來在阿離穿越那一天就該發生的劇情,延後到了今天——


    江拾軼定情遙卿卿,為了徹底割斷過去,他會讓阿離去死。


    玉離衡承認用了禁術,已是死罪。隻要江拾軼和遙卿卿否認阿離是玉離清,泯風就會把兄妹二人一起處死,正好把玉家旁支滅門的事推到阿離這隻妖魔身上,皆大歡喜。


    可是,為什麽泯風一定要兄妹二人死呢?


    這整件事情,從裏到外沒有一處不透露出濃濃的陰謀味道!


    隻見遙卿卿搖了搖頭,聲音小,卻很堅定:“我見過她的人身,她的性格、神態與玉離清聖君大相徑庭。我並不認為她是玉聖君的轉世之身。”


    “很好。”泯風望向江拾軼,“江聖君,你呢?”


    第20章 .誰的陰謀


    “江聖君,你呢?你認為,她是妖魔,還是玉離清?”泯風目光深沉。


    玉離衡身體緊繃,目光一瞬不瞬緊盯著江拾軼,生怕他也違心說出不利於阿離的話來。


    阿離蹲在玉離衡的肩膀上,用自己的小腦袋去蹭他的側臉,撲扇著小翅膀,替他擦掉嘴角溢出的鮮血。


    她知道這個人是真心對她好。


    玉離衡虛弱地笑笑,用眼瞟了瞟不遠處的窗戶,示意她準備從那裏逃生。


    阿離搖著小腦袋,一直把身體外那層弱弱的紅色光罩推給玉離衡。


    江拾軼深深地歎了口氣,終於開口了:“阿離她,是玉離清。”


    遙卿卿驀地睜大了水潤的杏眼,“江師哥!”


    阿離也是詫異到了極點,她張開細小的喙,呆呆地望著江拾軼。此時此刻,江拾軼不是該讓自己去死了嗎?


    “我說,她,妖魔,阿離,就是玉離清。”江拾軼閉上了眼睛,“執侍大人,雖然玉離衡擅用禁術,但,玉離清舍身除去魔尊,乃我仙族最大的功臣。法外尚且容情,究竟如何處置,還是讓大聖君親自決斷吧。如今魔尊重回世間,也許能夠克製他的隻有阿離呢?這可能就是天意!”


    說罷,他那俊秀的臉龐上浮起一層濃濃的虛弱之色。好像放下了什麽心事,又好像拾起了什麽心事。


    泯風怔了怔,道:“也罷,那本座就將這二者帶回去,麵見君上。”


    江拾軼輕輕放下了繃緊的肩膀。


    遙卿卿顯然生氣了,她的目光再也不願落到江拾軼身上。


    “玉家主,跟本座走吧。”


    玉離衡扶著牆壁站了起來,正要說話,忽見一道金光閃過,泯風的手中多了一隻金色的小光鶴。


    他捏碎光鶴,凝神聆聽片刻,轉向江拾軼:“西魔天夫婦率魔軍,連續攻破了西南三座重鎮,本座即刻前往鎮壓,你將這二人送回聖宮。”


    “是。”江拾軼俯首。


    泯風重重看了玉離衡一眼,轉身消失在原地。


    “江聖君,我去查案了!”遙卿卿依舊不看江拾軼一眼,衣袖一甩,大步離開了這間內室。


    江拾軼追出半步,停住了腳,輕輕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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