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再去跟媽媽談談?”葉清洛小心翼翼地問。


    葉清歡把箱子扶起來,站直了身子,把房間環視一周,對葉清洛說:“房裏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放在床底下,以後你把這裏當書房的時候,想用什麽就用。我以前用過的輔導書都在書架上,初一的在下麵,初三的在上麵,你看要是有能用的就不要買新的,好些書改版隻是換一下封麵,內容沒有太大變化,沒必要額外花錢。”


    “姐……”葉清洛目光帶著懇求,依舊想留葉清歡。


    葉清歡輕輕吐了一口氣,把旅行箱的拉杆拉出來,輕聲說:“清洛,媽媽現在情緒不好,不要去煩她。”


    葉清洛低頭想了想,複抬起頭問葉清歡:“姐,那暑假你還回來吧?”


    葉清歡彎了彎嘴角,說:“回來。”


    葉清洛鬆了口氣,站起身把葉清歡手裏的旅行箱接了過去,說:“我送你去車站。”


    葉清歡坐上回海城的長途車,車子駛出車站,她看到葉清洛站在天橋上朝她搖手道別。空調車全車封閉,沒法開窗,她把手貼在車窗玻璃上朝葉清洛揮了揮,也不知道他能否看清。


    車子通過匝道繞上了出城高速,葉清洛被拋在身後,文溪也被拋在了身後。葉清歡用手背托著臉頰,看著車外的風景。


    冬天的田野還殘著白雪,枯枝敗葉橫陳在田埂上。天空灰蒙蒙的,一些電線切割著天空,偶爾有幾隻野鳥站在上麵。


    葉清歡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路有兩條。


    一條是爸爸給她做好的安排。高中畢業出國,念完書後回國,做一份不太忙的工作,有一份不錯的收入,然後找個家境不錯的男人結婚生子,從此平穩一生。


    一條是拋開爸爸自己去闖,像許多平常人家的孩子那樣,前途未卜,是福是禍是成敗不得而知。


    如果爸爸是憑他自己的本事給她鋪排人生,她一定會選第一條路,輕鬆可靠。可事實相反,爸爸依附於商家,她也將終生依附於商家。


    商妙清從媽媽身邊帶走了爸爸,媽媽對商家恨之入骨,如果她選了第一條,就意味著對媽媽的背叛。她做不到。


    她要媽媽,所以她選第二條。她想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輔助清洛,贍養媽媽。所以她應該從現在開始想想自己能做什麽,想做什麽,而不是等到十八歲畢業的時候臨時抱佛腳,那樣會來不及。


    包裏的手機響起來,她心裏頭陡然一震,猶豫了兩秒才拉開包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跳動的是喬荔的名字後方才鬆了口氣。


    喬荔問她有沒有回海城,她說已經在車上了,預計中午的時候會到,喬荔很高興,神神秘秘地問:“你猜今天有什麽好事兒?”


    葉清歡熟知喬荔的套路,直截了當地問:“你爸爸公司又有大活動?”


    “錯了!是有部賀歲片在海城拍,演員陣容超級豪華。你知道胡凱吧?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吧!他今晚在四季酒店宴會廳拍一場晚宴戲,場麵超級大的,咱們一起去探班吧?”喬荔興奮地說。


    “你的bruce呢?”葉清歡看著窗外風景,淡淡問。


    “他有老婆了呀。”喬荔振振有詞,“我對已婚男人沒興趣,我現在的老公是凱凱胡。”


    葉清歡眉尾揚了揚,說:“隨你。”


    “去吧去吧一起去吧!”喬荔撒嬌耍賴一般,“我叫車去你家接你,下午四點,怎麽樣?”


    葉清歡想了想,覺得回到海城也無事可做,就說:“好。”


    掛了電話,葉清歡把手機拿在手裏,仰頭靠著座椅打盹。昨晚的事兒非常傷神,她基本沒睡。現在在車上,引擎發出嗡嗡的白噪音,有助眠的效果。


    她做夢了,夢到盛鴻年在護城河邊對她說:清歡,我給你打電話你要接啊。


    司機大聲說:“上廁所的抽煙的趁現在了,後頭再沒有服務區了啊!”


    葉清歡陡然驚醒,往車外看看,發現車子到了高速服務區。車上人陸陸續續下了車,她留在車上沒動。


    大年初七的服務區車很少,客車就停了他們這一輛。乘客們忙著吸煙上廁所,超市的門口擺著煮茶葉蛋的攤子,鍋子冒著白氣。幾個旅客湊過去問價錢,又搖著頭走開了。


    葉清歡揉揉眼睛,低頭看手裏握著手機。他依舊沒有給她打電話。


    她以為他一早就會打電話給她的。


    今天早晨葉清洛跟她說他問了不少事兒,葉清洛沒敢透露太多,讓他自己來問她。


    葉清洛問:“姐,你跟鴻年哥是不是那種關係啊?”


    “我們是同學關係。”葉清歡冷淡回應。


    然後她整個早晨都在留意手機,心裏七上八下的感覺很怪異。她一直在想他來電話問起的時候該怎麽回答,她必然是不能夠跟他講真話的,可她編個什麽理由才能圓過去不讓他生疑呢?她昨晚在他懷裏哭得那麽厲害,他會怎麽想她?


    她突然開始在意他的想法,在意她在他心裏是怎樣的形象。昨晚他抱她非常緊,在她耳邊不住的安慰她別哭。她感受到他胳膊的有力,他胸懷的寬闊溫暖,她很久沒有被人那樣溫柔地對待了。


    葉清歡環起胳膊抱住自己,幽幽地歎了口氣。


    車子經過四個小時的行駛終於到了海城,葉清歡自己打車回了家。保姆回老家過年了,房子裏很安靜。葉清歡把行李放好後給葉清洛打電話報平安,掛了電話後想了想,還是給媽媽打了電話過去。


    媽媽接了電話,她輕聲說:“媽媽,我到了。”


    媽媽“嗯”了聲,問:“保姆在嗎?”


    “不在。”


    “你怎麽吃飯?”


    “小區附近有很多吃飯的飯館。”


    “別買涼菜,別買肉餡的東西,現在外頭飯店的肉都不知道是什麽,吃了怪疑心的。”媽媽囑咐。


    “知道了。”


    “保姆什麽時候回來?”


    “過了元宵節。”


    “那麽晚?”媽媽的聲音大了些。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您不用擔心。”葉清歡小聲說。


    媽媽沉默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說:“清歡啊,昨天媽……”葉清歡立刻打斷了媽媽的話,說:“媽,我愛你。”


    手機裏傳出一聲啜泣,葉清歡坐到床上望著窗外,覺得陽光刺目,眼裏有些濕。


    “清歡,在海城好好上學,海城條件比文溪好,機會多。”媽媽說。


    “我知道。”葉清歡說。


    “清洛說你的房間他不用了,給你留著,等你暑假回來住。”媽媽說。


    “好呀。”葉清歡說。


    放下手機,葉清歡用雙手捂住臉笑,然後躺到床上,覺得心內安穩多了。


    畢竟是母女,血脈相連,可能會失控,可能會產生芥蒂,可牽絆關心是割不斷的。


    手機又響起來,葉清歡以為是喬荔打來的,卻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看區號是文溪的。她接聽了電話,傳來盛鴻年的聲音:“喂,是我。”她立刻從床上彈坐起來。


    “你怎麽樣了?”電話裏盛鴻年的聲音裏是濃濃的關心。


    “還好。”葉清歡小聲說,抬手捂住胸口。那裏突突突地跳得厲害,很難控製。


    “那個……父母之間的事兒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你不要管比較好。當然我不是說讓你徹底不管,都是一家人……我爸媽以前也吵過架,我也挺著急的。就是……你別太有負擔,相信他們能自己處理好,順其自然。”他開口沒問東問西,卻是笨拙地勸慰她。


    可他什麽都不知道,關於她的家庭跟商家的那些恩怨。


    葉清歡心裏平靜了些,語調也柔和多了,對他說:“已經沒事了,謝謝你。”


    第一次被她道謝,盛鴻年倒是不自在起來。他習慣性地抬手想撓頭,手一下觸到額上的淤青,疼得他“嘶”了聲。葉清歡問:“怎麽了?”


    “沒事兒。剛竄過去一隻貓,嚇了我一跳。”盛鴻年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


    葉清歡“哦”了聲。


    “你打算什麽時候回海城?”盛鴻年問。


    “我已經在海城了。”葉清歡說。


    盛鴻年“哎?”了聲,脫口問:“這麽早就回去了?”


    “回來複習功課。”葉清歡也隨便找了借口搪塞。


    “用得著那麽用功嗎?才高一而已,又不是高三。”盛鴻年笑。


    葉清歡不語。


    盛鴻年的笑變成了幹笑,發覺自己剛才那話說得相當沒水準,他的成績比她好,那樣說的話倒是有炫耀的嫌疑,不知道怎麽往下接話了。他撇嘴,擰了大腿一把。


    難得葉清歡發問:“你什麽時候回海城?”


    “我?”盛鴻年對著警察局的鏡子看,臉上兩大塊淤青,左眼腫得睜不開,整顆腦袋腫成了豬頭。昨晚綁架他的人說過,想害他的是商家的人,所以他這個樣子不想回海城回商家,那樣會讓親者痛仇者快,他回去的話得等傷好。


    他琢磨了一下,說:“我得元宵節以後了。”


    “學校正月十六開學。”葉清歡說。


    “哦,也是,那得再早點兒。”盛鴻年恍然。


    然後就進入了冷場時間,兩人突然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趙警官拎著一個冰袋進來,朝盛鴻年打了手勢,盛鴻年匆匆對著電話說:“我手機丟了,在文溪沒法補海城的號碼。等我換了新號給你發信息。我還有點事兒,先掛了。”


    把聽筒放到座機上以後,盛鴻年接過趙警官遞過來的冰袋敷到左眼處。


    趙警官坐下來,把一張紙遞給他,說:“這是剛才做的筆錄,你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沒有的問題話就簽個字。”


    盛鴻年接過紙放在桌上仔細地看。


    “昨晚你被人抓上車之後,就什麽都沒聽到看到?”趙警官再次問。


    “沒有,我上車的時候已經暈了。”盛鴻年說,拿起筆在紙張的末尾簽字。


    “這樣就有點麻煩了。”趙警官摸著下巴說,“剛才去調那路段的監控,車牌能看清,可查過後發現是輛□□。那兩個人都蒙著臉,又是晚上,看不清長相。”


    盛鴻年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把筆錄交給趙警官,問:“就是說查不到嘍?”


    “單單靠現有的線索挺難的。”趙警官接過筆錄低頭看看,說,“你要是再想起點什麽,就給我打電話。”


    “好。”盛鴻年說。


    “你要是還留在文溪,這幾天還是別回家住了。我精力有限,不能時時看顧你。”趙警官說。


    “我知道。”盛鴻年站起身準備走。


    “你等會兒,我帶你去趟醫院,檢查一下。”趙警官把筆錄鎖進抽屜裏,起身抓過警帽扣在頭上。


    “您帶我去醫院?我這模樣您帶我去了,就不怕我喊警察打人?”盛鴻年痞笑。


    “臭小子!跟我貧上了!快走!”趙警官喝道。


    盛鴻年跟在趙警官身後出了警察局,上了警車,去了醫院。傷都是皮外傷,也沒有腦震蕩,出了醫院盛鴻年又托趙警官把他送到聯通營業廳,他得去買個手機加辦張電話卡。趙警官臨走前又囑咐如果想起了什麽再聯絡。


    盛鴻年揮揮手跟趙警官告別,進了營業廳,抽了個號坐到等候區等叫號。周圍的人大小眼地直打量他。想自己被打成這樣還公然出現在公共場所也挺沒公德心的。盛鴻年低下頭,盡量別嚇著別人。


    他不跟趙警官說實話,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到了商家。以商家的勢力,趙警官想查是無能為力的,反而可能會害了趙警官。他想,這件事還得靠他自己。隻恨他現在太渺小,手裏什麽資源都沒有。


    他必須抓緊時間強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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