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裏爾-吉爾曼從餐廳走進廚房,小心地扶著門以免發出噪聲,吵醒那位習慣睡到中午的繼母南希-吉爾曼,或南希的那個生活極不規律的女兒格拉米斯。


    穆裏爾的父親卡特-吉爾曼今天早上真餓了,要求給他再添一個雞蛋和一片自製的鹿肉香腸。這個要求不尋常,穆裏爾請她父親重新考慮是否應取消這個要求,所以她遲疑著沒有把平底鍋放到灶上去加熱,但是在她父親不僅肯定必須要加餐,而且對她的耽擱不耐煩時,她就隻好走進廚房的門,並把右麵的灶點著,留下她父親對著晨報皺眉。


    穆裏爾其實非常了解她父親,想起他最近的減肥努力,不禁暗暗笑了。這份加餐不啻是對昨晚那頓低熱量晚餐的公開反叛。


    他們住在一座巨大的老式三層樓房內。這座房子在穆裏爾的母親去世後做了一些新式裝修。穆裏爾生在這座房子裏,對它的每個角落都很熟悉,她很愛這座房子。


    有許多次她為南希占據了她母親的那間寢室而感到不快,但這隻是在南希不在的時候。南希很特別,她有活力,有獨創性,觀察事物的方法與眾不同,這使她顯得很獨特和引人注目。不論誰見到她,都不會不喜歡。


    香腸是冷凍的,煎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因為她父親剛才就已經表示不耐煩了,她煎雞蛋時有點慌,鍋太熱了。她看見蛋清起泡,把鍋端起來,離火遠點。雞蛋在熱油上爆響了一會兒,就安靜了。


    穆裏爾的父親喜歡吃嫩雞蛋,不喜歡下麵有一層硬皮的煎雞蛋。


    穆裏爾關上了火,把煎鍋放回灶上。她把煎鍋傾斜,在蛋黃上加上熱油,熟練地把雞蛋翻過來,過了幾秒鍾才把雞蛋從鍋裏取出。


    她把雞蛋和香腸放在一個幹淨的盤子裏,用腳尖輕輕推開廚房通往餐廳的門,用臂肘頂住門,減輕它的反彈力。


    “好了,爸爸,”她說,“您……”


    她中斷了話聲,她看見的隻是一張空椅子,報紙扔在地上,咖啡杯還滿著,紙煙放在煙灰缸上,煙氣嫋嫋升起。


    穆裏爾拿起了她爸爸的空盤子,把裝著雞蛋和香腸的新盤子放在桌上,把一片麵包放在電烤箱內,按下開關。


    她站在那裏等父親回來,眼睛卻看見了報紙上的一幅成衣大減價的廣告。所以她就彎下腰去,撿起這張報紙,全神貫注在服裝和價格上去了。


    麵包片在烤箱內的爆響使她忽然想起父親還沒回來。


    她輕步走到樓下浴室門口,看見門開著,向裏麵望了望,沒有人。


    她在樓下各房間轉了一遍,輕聲呼喚著,“爸爸,你的飯要涼了。”


    她回到餐廳,忽然警覺,她已經把樓下都找遍了。


    她父親能不到廚房和她招呼一聲就去上班嗎?他知道穆裏爾正在給他煎雞蛋和香腸。他特別要她去做的。他當然不會不打招呼就走。即使辦公室有緊急事情,他也會告訴她的。可是辦公室也不會有急事,因為電話鈴沒響,廚房裏有個分機,如果電話鈴響,她會聽見的。


    一定有什麽事讓他父親上樓去了。是不是南希病了?


    穆裏爾匆忙上樓,沒忘了放輕腳步,但是她走得太急,還是弄出了聲音,在她擰轉臥室的把手時,因為太急,還是“哢嗒”一響。


    南希醒了,看見穆裏爾緊張地站在門口,問道,“有什麽事?”


    “爸爸。”穆裏爾說。


    南希看了一眼空著一半的雙人床,睡衣還扔在床上。“他一小時前就下去了,”她有點不高興地說。然後忽然克製住自己,微微一笑說,“怎麽回事,孩子?是不是他早飯又遲到了?”


    “不,他沒遲到,”穆裏爾道,“我又給他煎了一個雞蛋和……我想告訴他雞蛋要涼了。”


    南希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快,但隻一瞬間,她就支著臂肘抬起上身,把另一個枕頭墊在身後,對穆裏爾笑了笑說:“你對你爸爸”,頓了一頓接著說,“太不放心了,親愛的。”


    她的笑容有些神秘。她把頭向後一靠,合上了眼睛。


    她父親再沒有地方去了,除非上閣樓去。


    穆裏爾突然感到不安。最近她父親表現得有些心煩意亂。兩天前曾對她說:“穆裏爾,如果我有什麽意外,千萬記住,不要找警察。你明白嗎?我不要你找警察。”


    穆裏爾驚奇地看著他,問他是什麽意思,但是他的回答是躲躲閃閃的。他隻是要她記住,他不要找警察,他還讓她明白,他是很堅決的。


    所以穆裏爾忽然想到了他會不會自殺,會不會有一具屍體掛在房梁上,她立即飛一般地衝上了閣樓。


    閣樓上地方很大,放滿了各種舊箱子、舊盒子,有一個舊服裝模特兒和兩把舊搖椅。這裏有一種特殊的氣味,沒有塗漆的木料氣味,與房子的其它部分分離開來的老閣樓的安靜祥和的氣氛。


    在房子的下麵兩層,生活可能按照現代文明不斷加快的步伐前進。但是在上麵的閣樓裏,仿佛遠離了房子的其它部分,完全被往日的紀念物占據了,這裏是一片靜溫的氛圍,好象現代文明的快速腳步悄悄地停下來了。


    閣樓的氣氛使穆裏爾的心安定了下來。她繞著屋簷走了一圈,隻是為了確定這裏沒有人。在她下樓時,頭腦已經冷靜多了。


    在閣樓樓梯下麵見到了那位異父異母的妹妹格拉米斯-巴洛,一付滿腔怒火的樣子。


    格拉米斯的睡衣充分表現了她的性格,那是用一種幾乎透明的料子做的,緊緊地貼在身上,上衣隻遮到臀部以下幾英寸,而睡褲就完全看不見了。金黃色的頭發更加襯托出那雙閃亮的藍眼睛。


    “你是怎麽回事,深更半夜地跑到閣樓上蕩來蕩去?”


    “啊?對不起,格拉米斯,”穆裏爾說,“我……我在找……”


    “找什麽?”格拉米斯問。


    “我上去找點東西,”穆裏爾說,“我盡量放輕了腳步。”


    “你響得就象一個馬隊在上麵跑,正在我房間上麵。”


    “對不起。”


    格拉米斯忽然大笑,“請原諒我,穆裏爾。我在早上的時候象頭猛獸。樓下有咖啡嗎?”


    穆裏爾點頭。


    “我在喝咖啡以前總是很凶,”她說,“我下去喝一杯再回來睡覺。你在閣樓上的事完了麽?”


    “完了,”穆裏爾說,“別急,格拉米斯。我給你端來。你要不加糖的咖啡?”


    格拉米斯點頭。


    “對不起,吵醒了你。我在給爸爸做早餐。”


    “在閣樓上做?”格拉米斯大笑。


    穆裏爾輕輕拍了拍她。“回到床上去吧,寶貝兒。我給你送咖啡來。”


    “好吧,寶貝兒,”格拉米斯道,“哈特利-埃利奧特在這裏過的夜,我想他還要睡。”


    “他啊!”穆裏爾歎了口氣。


    “是他,親愛的。他住在羅斯的房間。我們昨晚玩得很晚,今天淩晨才回來,在門廊坐了一會兒。他想發動汽車回去時,才發現電池用光了,大概是因為點火器忘了關。所以我就讓他留下來了。”


    “南希知道嗎?”穆裏爾問。


    “當然不知道,你傻了?南希正在睡覺。難道你想讓我叫醒她,告訴她我請了一位客人?我20歲了,這你知道,如果你想的是禮節……”


    格拉米斯忽然停住,然後嘴角現出一絲微笑,“我早上是不是很凶?”


    穆裏爾再次拍拍她:“我給你送咖啡來,寶貝兒。上床去吧。你幾乎是全裸了。”


    “我是的,難道不是麽?”格拉米斯道,用手撫摩著薄紗做的睡衣。然後大笑著,赤腳走過鋪著地毯的走廊。


    穆裏爾下了樓,現在相信她父親大概有什麽原因去了辦公室而沒有和她打招呼。他一定是想起了什麽事,也許忽然想起還有個重要的約會。


    穆裏爾心情愉快地從電咖啡壺裏倒出了咖啡,又給格拉米斯的盤裏放了兩片幹麵包。格拉米斯簡直是曲線的傑作,她要保持住這些曲線,使她的身材具有最大的誘惑力。晚餐時她也許放縱自己,多吃一兩個卡洛裏的食物,但是早餐她隻吃很薄很脆的烤麵包和黑咖啡。


    格拉米斯舒服地靠在床上,禮貌地表示了感謝。“啊,親愛的,”她說,“你還想到給我拿來麵包片。”


    “餓了吧?”穆裏爾問道。


    “餓壞了,”她說,“我早上醒來總是很餓。如果隻是我自己,我會進城去吃早飯。”


    她在床上坐起來,把煙在煙灰缸裏滅掉,端起咖啡,看著穆裏爾道:“我不知道你是怎樣做的,穆裏爾?”


    “做什麽?”


    “使你的身體那樣自如地活動。你簡直是在發射平穩而又強大的能量。而我在喝咖啡之前簡直就是一塊泥巴,喝了咖啡半個小時以後才有人氣兒。”


    她掰開一塊烤麵包,一邊嚼著一邊喝咖啡。


    忽然她推開桌上的咖啡和剩下的麵包,向穆裏爾笑了笑,把頭靠到枕頭上。“謝謝,親愛的,”她說,“我可以舒服兩個鍾頭了。”


    穆裏爾出了房間,輕輕關上門,回到餐廳。今天廚師休息,女仆還要晚一會兒才來,盤碗都留給她洗了。


    穆裏爾看著餐桌、盤中的雞蛋、香腸、地上的報紙,再次感到不安。她父親出門時總要跟她打招呼,他甚至在許多小事上也從不馬虎,而且他知道穆裏爾在廚房裏……


    她看見了公文包。


    她父親上班時從來沒有忘記過帶公文包。她知道那裏麵有文件,是他昨晚寫的,打算到辦公室後先去打印。早餐時他還從公文包內取出那個裝協議的硬紙夾,仔細閱讀、修改,還寫了張條子。


    穆裏爾穿過房間,拿起公文包打開來看。


    協議釘上了法律文件用的藍色封皮,還在公文包內。


    穆裏爾將文件取出看著,看見了硬紙夾上的條子。


    紙條上是她父親的筆跡。上麵寫著:“如有任何意外,立即電話通知佩裏-梅森律師。不要告訴別人。”


    字條下麵是她父親姓名的開頭字母,是用鋼筆寫的。最末一個字母蹭了一點,好象沒等墨水幹透就匆忙放回文件包內了。上麵還寫著電話號碼,大概是梅森辦公室的電話。


    這是不是她父親早餐時寫的?


    穆裏爾看了看手表,差10分9點。她把文件包放回櫃子裏,回到餐廳,走近餐桌,忽然想到父親的餐巾既不在桌上,也不在椅子上。她迅速尋找,哪裏也沒有。她父親不論去哪裏,總帶著餐巾。


    忽然她感到餐巾失蹤得怪,重又產生了恐懼。她找遍了報紙下麵,桌子下麵,餐廳裏,甚至找到靠前門的會客室裏,然後上了二樓。這裏她想到了工作室。


    當然了!


    樓後麵是一棟又長又大的平房。平房內靠北端是三間車庫,挨著車庫是暗室,是南希洗相和放大的地方。暗室南麵,這最後一間房是卡特-吉爾曼的工作間,他的兩樣愛好可以在那裏實現——做粘土模型和木工,他的木工活兒是用珍貴木材做的香煙盒、首飾盒、針線盒和各種小玩意兒。


    穆裏爾從餐廳衝進廚房,這次沒理會門是否會響,然後從廚房後門衝進回廊,穿過草坪,來到工作間門前。


    她推開門叫道:“爸爸!”


    她進了屋,忽然站住。


    一張椅子翻倒在地上,破壞了。水泥地上灑滿血跡,閃著詭異的紅光。


    地上到處散堆著鋸末,鋸末上散落著許多鈔票。麵額全都是100美元一張的,好象有幾百張。


    屋內另一側,在她右邊,是通往暗室的門。門前的水泥地上是她父親的餐巾。


    穆裏爾撿起餐巾,推開暗室的門。


    定影池中辛辣的氣味直衝她的鼻孔。敞開的門透進的光線反而更加重了室內另一端的黑暗。


    “爸爸!”穆裏爾又叫。


    回答她的隻有沉寂。


    穆裏爾穿過暗室,推開車庫的門。


    那輛運動車和單排座小客車還在那裏,雙排座小客車不見了。


    穆裏爾的心還在“砰砰”地跳,已經開始想那輛車到哪裏去了,她父親必定是離開餐廳到車庫來了,還帶著餐巾。一定有一件急事讓他走的,甚至沒想到還拿著餐巾。


    他一定是先到車庫,穿過暗室來到工作間。


    他看到了工作間的情形,吃了一驚,丟下了餐巾。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打翻並損壞了的椅子說明了什麽?地上散落的錢,更重要的是那些血跡說明了什麽?


    穆裏爾立刻決定,跑到工作間內的電話旁,按下按鈕,聽到外線響聲後便撥到父親辦公室的電話,當她聽到父親不在時,急忙查閱桌上的電話號碼簿,撥通了梅森辦公室的電話。


    電話那邊的聲音使她明白梅森不在,但他的秘書在。


    “我想和他的秘書談談,”穆裏爾說。


    過了一刻,一個使人安心的聲音說,“我是德拉-斯特裏特,梅森先生的機要秘書。”


    穆裏爾連珠炮似地對著電話說:“我想,我大概瘋了。我父親失蹤了。我在他的公文包裏找到一張紙條,上麵寫著要我在發生意外時給梅森先生打電話,這件事整個透著神秘。我……”


    “我可以問您父親的姓名嗎?”


    “卡特-吉爾曼。我母親去世了。我和父親、繼母和繼母的女兒住在一起。我們……”


    “您的姓名呢?”


    “穆裏爾-吉爾曼。”


    “請告訴我您的電話號碼。”


    穆裏爾告訴了她。


    “地址?”


    “沃克斯曼道6231號。”


    “梅森先生就快來了,”德拉-斯特裏特說,“5分鍾之內我給你回電話。”


    “謝謝。”穆裏爾說罷,掛上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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