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八鬥蜷在洞內的玉榻上, 身上穿的是繡了白櫻的墨綠長褂, 長發半綰, 忽略他麵上那深沉的不虞之色,這蟲子竟也出落得超塵脫俗起來——看這裝束, 當是流華君的審美癖好無疑,倒是又仙又美,不由讓人往某些方向想去。


    “滾!”高八鬥當即變臉,隨手抓起榻腳的香爐砸過去。


    季遙歌側身避開,看著爐灰灑了滿地,一股香霧彌漫出來,她走上前去,湊近打量他,仍是笑的:“你氣什麽?莫不是讓我猜中了?都道流華君美豔無雙,千嬌百媚,府中豢養不少男寵,陰陽采/補,雙/修合和,可謂神仙日子。”


    她這一說,倒戳中高八鬥痛處。關於流華君之事,季遙歌也略有耳聞,這還是桀離悄悄說給她聽的。流華君修的可是實打實的媚術,府內收留許多身強體健又貌美的男修,過著如同帝王的日子,坐擁後宮三千。便以桀離之能,也著過流華的道,那時初見他對流華驚為天人,也不管對方來曆手段便窮追猛打,結果被流華反手一迷,差點就陷在她的媚窟裏出不來,是以從那以後,桀離對流華君避而不見,怕得要命。高八鬥落到她手裏,又能討著什麽好處?畢竟以他的長相來說,也算俊美了。


    不過這倒是她多想了,高八鬥人模人樣時雖然長得不錯,但往流華君的男寵群裏一丟還真不算什麽。流華君豢養的男寵那是各有千秋,有半獸形態輪廓深邃的,也有全人形態眉目絕色的,高八鬥雖俊卻也不算特別,再加上有季遙歌這層關係在,流華君並沒向他下手。但就算如此,也不代表高八鬥一點折磨沒受,否則他不會穿成這樣回來。


    流華君雖沒將他納入男寵行列,卻也將他打扮得賞心悅目,然後放在府裏做個跟進跟出的小倌,捧個酒端個香什麽的——這就苦了高八鬥,做雜役倒也罷了,可那流華每每與男寵歡好時,就要讓他在幔帳外服侍。再怎樣他也是有點道行的雄蟲,化為人形後就有了人的欲/望,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撩撥?看著幔帳中巫山/雲/雨的影,耳邊吟/哦碎音,偏偏看得聽得卻要不到,日子一久,簡直要他老命。


    他心氣高,原也自負,結果卻不入流華法眼,被她視作雜役,這本就折他傲氣,可要真去做流華的入幕之賓,又是他極為不齒之事,再加上不得紓解的欲、望,一來二去,這矛盾就化作怨念。可要怨,他也隻能怨自己空有境界,沒有修為,被流華生生拘在府中這麽久。


    這些心事,高八鬥當然不會同季遙歌去說,當即沉臉,陰惻惻開口:“看來你並不想知道我進她府內找到何物,也罷,倒是我多事。”說著就閉緊眼,


    季遙歌知道他這矯情的脾氣,有時就要哄著,便道:“咱兩也十多年沒見,一見麵還真就惱上了?別氣啦,怨我說錯話,給你陪個不是。”他仍愛搭不理地閉著眼,她好話又說了一籮筐,人家還是無動於衷,終於把季遙歌也逼急,冷哼一聲站起道:“不說算了。”正要走人,高八鬥這才有了動靜,扔出疊拓片飛到季遙歌麵前。


    “這是何物?”季遙歌接下拓片放展開。拓片每張都約一個半人高的石碑大小,和幻鯨舵艙中的石碑有些像,應該分了正反兩麵,正麵刻著無人識得的古字,反麵則是複雜的圖案。


    她知道高八鬥進這九重天地,為的是這裏所藏古碑,因這九重天地乃是上古神秘所在,其間落有不少上古遺留下的碑石,蘊蓄著強大靈元,對他來說是極好的食物,所以十八年前她將他放出,任他離開赤秀尋找石碑。但總不至於高八鬥冒那麽大風險溜進流華君洞府,就為吸食一塊石碑的靈元吧?這和他謹慎膽小的作風並不相符。


    嘴裏雖然問著,她卻不由想到幻鯨內殘缺的海圖,眉頭輕蹙,那邊高八鬥又開了口:“古書《域經》有載,世祖造物,借黑油煮海蒸天,驅散九天瘴氣,方令日月之輝交替光耀萬華。黑油威力無窮,世祖恐為惡人所圖,故令天工巧匠鑿丹爐異域收納,上下九重天地為梯,馴妖獸千數為護,故成丹爐流海。”


    黑油?


    季遙歌聞所未聞,心中疑惑不免又多一重——按高八鬥所言,這流放之海就是丹爐流海,可世祖造這爐海,應在萬萬年之前便成,若古碑是世祖所留,也該是萬萬年前之物,可幻鯨內有裴不回的探索字跡,他與花家祖宗皆是萬年前的人物,又如何撞到一塊去?


    “你沒聽過黑油也不奇怪,這世上知道黑油的人原就不多。此物未能傳世,向來被視作禁物,但在煉器者眼中,此物卻是集天地精華所成之物,既便是落到凡人手中,若是使用得當,也有毀天滅地之能。”高八鬥坐直身體,緩緩而言,目光落在那拓片之上,先前鬱色一掃而空,“比起世祖幽瞳,此物才是丹爐流海真正的秘寶。世祖雖將此物封在爐海,卻又不願如此神物永為埋沒,故還留有尋找法門,這些碑石便是法門。按《域經》所載,碑石共有十塊,流落在爐海各島,幻鯨上已有五塊,應是前人曾進過此地,也想探尋黑油,可惜未能成功,所以留下幻鯨與天地鑰匙,希望後人能夠繼續。”


    季遙歌攥緊這疊拓片,想起昊光曾說過的流放之海真正的秘密——也許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這海裏藏著什麽。青江狐王帶著狐族與天祿費盡千辛萬苦進入此地,也許……並非隻是逃命那麽簡單。


    可是這一切……


    她將疑惑的目光投向高八鬥,什麽也沒說。


    高八鬥這會倒像換了個人般,懶懶倚在榻上,墨青的長褂淺青的櫻花,流淌出一縷神秘飄逸的氣息,他的眉眼便漸漸陌生起來。


    “黑油是煉器者夢寐以求的東西,而三星掛月閣又以奇技淫巧的能人術士居多,你若得此物,便可掌握三星掛月閣七成人脈,就算入駐主閣,也無困難。”他說的話像天方夜譚一樣,“至於我……我想回三星掛月閣的書樓。那裏的靈元,才是取之不盡之地。”


    這麽解釋,倒也說得過去他千方百計拖著她進入爐海,又不惜以身犯險尋找石碑的緣由,隻不過季遙歌心中已有懷疑,對他的話並沒全信。一人一蟲自六百年前便培養出的那絲信任與默契,到這裏已被消磨大半。


    “你當初為何不對我直言,隻以世祖幽瞳瞞我?”


    “不入此地,我亦不能確定《域經》所載真假,倒是狐族之事,在萬華誌中確有記載,以世祖幽瞳,可通秘境,我原想入內查實後再與你明言,不想一拖就拖了這麽久。”高八鬥目光毫無閃避,直視季遙歌。


    季遙歌摩挲著拓片,眼中看不出情緒,隻剩清冷流光:“你又是如何到三星掛月閣的天書樓裏?”


    這是要一探到底的意思了,也是十八年前那番被打斷的交談的延續。高八鬥垂目回憶片刻,才回答她:“當初我為蕭無珩所擒,身陷冥沙海,難以脫身,在他手下呆過一段時日,直到蕭無珩為了取得三星掛月閣的星士資格,進獻了一份《鬼域密錄》給三星掛月閣,我這才借著躲在書中之機,逃出冥沙海,被送進三星月閣的書樓。”說著他又有些羞愧神色,“說來慚愧,當年修為不足,才在書海裏呆了三日就被人發現,隻能匆匆逃離,那裏的書也隻閱過幾本,這《域經》便是其中之一。這些年,我是做夢都想回到那裏去……”


    他一時又露神往之色,季遙歌冷語敲醒他的美夢:“怎麽?蕭無珩也是三星掛月閣的星士?”


    “我不知道他有沒被選為星士,不過三星掛月閣行事曆來神秘莫測,亦正亦邪,所收成員無分正邪,若蕭無珩真有本事,就算是鬼域的人,也照收不誤。”高八鬥給自己調整了合適的坐姿。


    “你對三星掛月閣的了解有多少?可知閣主是何人?”季遙歌直言不諱。


    三星掛月閣的成員組成,她聽元還提過,三星一月,副閣兩位,閣主一位,這位閣主,是最最神秘之人。


    高八鬥思忖著搖頭:“閣主何人我是不知,不過我到三星掛月閣時,倒正好遇見閣中出了大亂,若非如此,也不會給我機會在書樓內滯留三日。”


    “什麽大亂?”


    “三星掛月閣當時的兩位副閣主,一死一叛,鬧得整個三星掛月閣差點分崩離析。”高八鬥一邊說,一邊見她麵露聆聽之色,便繼續道,“這兩位副閣主,一男一女,女修名作幽篁,男修則號玄寰,皆是返虛大能,尤其這位玄寰上仙,傳言乃是天資奇絕之人,其能足可與閣主一拚。隻不知當時出了何故,幽篁身死,之後玄寰突然盜取書樓重寶,叛出三星掛月閣,至於他到底偷盜何物,後來有沒被抓著,是生是死,我就不知了。”


    他說完這許多話,挑了眉似笑非笑看季遙歌:“我所知曉的就這些,通通都告訴你了,你還想問什麽,我怕也答不上來。你要對三星掛月這麽好奇,倒不如按我說的,以黑油為名,入三星掛月閣,也許能查到你想知道的東西。”


    季遙歌還真沒想過,三星掛月閣會涉及鬼域,這水看來是深不見底,一時也無話可說,二人正沉默著,外頭忽然傳來欣喜聲音。


    胡小六喘著氣跑來,掩不住滿目喜色:“季……季姐姐,快出去看看,神隕島有船歸來,阿眠尋得澄晶礦脈,挖了塊山一樣的澄晶運回來。”


    季遙歌謔地站起,再也顧不上三星掛月閣之事。


    第170章 百載


    昊光出征已有半年時間, 許是沒有人料到他動作如此之快,安海城還沒攻下多久馬上就在神隕島海域開始一輪雷厲風行的清掃, 再加上又聯合了五大長老,這番攻擊迅猛而利落, 旦戈的妖軍在神隕島海域被打得措手不及,不過幾輪交戰就已退出神隕海域。其餘妖獸見勢,要麽退出,要麽簽定契約, 再有強橫些的妖獸,一番猛戰之下也都敗退逃散——昊光這回是鐵了心要收伏清理爐海妖獸,仁慈之上是鐵腕手段, 不到半年, 神隕島海域已占下十之七、八。


    季遙歌作為安海城城主, 如今負責的事極其繁多, 其中也包括與神隕島退出的妖獸接洽——是戰是和, 是依附還是合作, 就靠她從中斡旋。如此一來, 她對爐海的了解持續加深,人脈逐步拓展, 就這半年時間, 已經掌握爐海大半妖獸實力, 各種措施章程一項接著一項頒布, 從安海城到冕都再到赤秀,及至其他諸島, 都被漸漸盤活。最初因她境界而有所質疑的妖獸,聲音漸漸也小了下去,畢竟幾個島的運作,如今都係在她一人手裏,那是任憑境界再高的妖獸,也沒辦法完成的事。


    花眠是三個月前出發前往神隕海域的,就跟在昊光大軍的屁、股後麵,帶著莫財的親信奔赴挖出月石澄的海域,期間一直沒有音信傳回,今日卻突然運回這一船山似的澄晶,倒給她一個大驚喜。


    季遙歌飛掠到幻鯨上時,那塊巨大的澄晶正被一塊油綠的布蒙著,布上繪著法紋,是用來阻絕靈氣,如此一樣,晶石的靈氣不會外散,便也不打眼,所以並沒引起太大轟動,否則以眼前這塊晶石的體積來看,怕是整個爐海都要炸了。


    花眠站在澄晶一側,原正同曲漓說話,瞧見她帶著胡小六上來,便衝二人拋了個飛眼,曲漓也笑著過來,還沒等她開口就道:“昊光大人交代了,這塊晶石是花兄弟尋獲的,就交給你們處置,不必歸入安海城所得。”


    季遙歌笑著道謝,心中大定——晶石越大,儲靈能力越強,可不是單純按體積來增加,這樣一塊晶石,已經足夠支撐赤秀島大陣百年有餘,她心中大石落地,也能心無旁鶩地做別的事情了。


    那廂花眠已經掀開符布一角,磅礴的靈氣頓時如泉水流泄,讓站在四周的人元神都為之一振,他得意地摟起胡小六的肩,揚眉道:“哥哥厲害吧!”胡小六人小,被花眠胳膊壓得很是沉重,便一把甩開他的手,冷著臉剛要罵,就聽花眠“唉喲”一聲。胡小六目光就是一緊,跟著就發現花眠有些不對勁,忙道:“你受傷了?”


    花眠呲牙咧嘴嚎了兩聲,沒客氣地將手臂壓到她肩頭,可憐道:“是啊,扶著我點,老弟。”說話間就將半身重量都壓在胡小六肩上,她好脾氣也沒生氣,反而很是緊張:“傷哪了?”花眠“嘿嘿”一笑,指指舵艙:“扶我進去歇歇。”又朝季遙歌丟了個眼神。


    季遙歌知道這是有話要私下和她說,便向曲漓告個罪,跟著花眠進艙,一路上都聽花眠浮誇地喊疼,惹得胡小六是又急又氣,連聲問他。季遙歌在後麵邊看邊搖頭,跟進舵艙內。這舵艙因被花眠占據很長時間,裏邊堆滿他的私人物件,像他的洞府一般,淩亂而充滿家居氣。胡小六扶著花眠在艙內的獸皮褥上坐下,拉起他的手就要看傷。花眠的傷在後背,上衣一除,就見四道縱向的傷口,由腰至肩,其中一道尤其深邃,即便已經結痂也顯得猙獰。季遙歌眉頭大蹙,還沒問他,便聽胡小六倒抽冷氣,眼圈刹時就紅了,花眠隻好又哄人:“別別,你別哭呀,我這傷沒事,已經好了……唉喲我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麽比女人還容易哭……”這又是哄又是懟的,把胡小六的眼淚給硬生生憋了回去。


    “怎麽傷的?”季遙歌問他。那傷傷口並不平整,不像是刀劍亦或利爪所傷。


    花眠動動嘴皮子,剛想開口,忽然又拍拍胡小六的手,道:“我沒事,船上還有些別的貨,你出去找人把東西卸了。”胡小六卻連頭也沒抬,手裏也不知幾時翻出瓶靈藥來:“我給你再上層藥吧。”


    “不用了。”花眠輕輕拂開她的手,“你先出去吧。”語氣淡淡的,聽得胡小六一怔,抬眼望見他稍顯凝重的笑眼,似乎意識到什麽,她咬著唇站起,頓了頓,隻將手裏的靈藥用力擲到他懷裏,轉身便跑出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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