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場,一局定輸贏。”那人的恍惚過去,語氣恢複清明。


    “好。”


    隨著季遙歌一字落地,伏雷山消失,眼前隻剩蒼茫戈壁,粗礫遍地,黃土台子零落而布,堆生的風滾草粗野狂放,紅柳倒顯得婀娜,枯死的胡楊在風沙中掐著妖嬈的姿態,於落日金暉下宛如西北靜默的女子。她定定看著眼前景象,似乎回到數百年前,戰火紛飛的動亂歲月。


    “將軍。”身後戰鎧摩挲,有人跪地。


    季遙歌轉頭,身前是空曠戈壁,身後卻是軍帳大營,數萬兵馬排列齊整,悄然無聲,而她……她不再是季遙歌。身著烏金甲,頭戴烏金戰盔,手中一杆青纓長/槍,腳跨汗血戰馬,是這千軍萬馬唯一將軍。


    收斂心神,她跟著副將回營,一邊回憶當年軍中編製,一邊要來輿圖了解軍務與局勢,並沒急著編排大軍。營帳簡陋,羊皮輿圖攤在架上,沙盤堆疊著簡要地形,季遙歌駐望許久,在輿圖在找到幾個城池。


    白鹿、靈渠、秀野——這三個名字,她毫不陌生,略作回憶便已記起,嘴角便扯出淡淡苦澀。


    大淮的西州,與梁關為臨。


    仍舊是西丹與大淮的戰役,而這一回,她麵對的卻是梁關之役——那是她被送進大淮後宮,成為喬慶雲妃嬪後的大戰。就因為她的離開,才逼得白斐立誓,不取大淮,誓不為帝,而後他率軍直取白鹿、靈渠、秀野三城,與禦駕親征的喬慶雲在梁關外決戰,並且重傷之際被她拋下。


    那場戰,是白斐與她師徒心結至關重要的一戰。


    季遙歌沒有想到,踏進這場對壘,麵對的竟然會是這場戰,而她所站持方,便是昔年白斐,就不知道對麵之人,是否喬慶雲。多思無益,她著戰鎧坐在軍營中,足足沉思了一日一夜,仔仔細細地回憶了當年衍州三十六城的局勢。托白斐之福,她亦對梁關之戰記憶深刻,縱過去數百年,也隻是蒙塵之物,經這西州風光催發,故人舊事便曆曆在目。


    她是白斐之師,在衍州曆煉百餘年,縱然軍事天賦不及白斐,對衍州的了解卻無人可及。一日一夜過去,她方落筆布置。


    這一回,沒有她,隻有白斐和喬慶雲。人間宿敵,最痛快不過酣暢淋漓一戰。


    日沉月出,戰峽日與外界時間不同,大軍於半月之後出發,先取白鹿。人間百年,季遙歌先後認識白斐與喬慶雲等諸多名將,亦曾陪白斐在戰場廝殺,耳濡目染下自有見解,是以所定之策,全與昔年白斐不同。


    號角戰鼓齊鳴,大大小小廝殺不分日夜,戰過數場,季遙歌漸漸得了興致,戰意催發,隻將萬華煩事皆拋,猶如癡迷弈棋之人,醉心戰場。對方手段高明,猶勝當年喬慶雲不知幾倍,季遙歌亦非白斐,連吃幾場敗戰後,卻是敗出經驗來,很快便又贏回,這番你來我往的廝殺很快勢均力敵,雙方都戰得痛快。


    雖說如此,但季遙歌此時方知,為何呂限歸來後會是精元盡耗的模樣,戰峽內的時間不同,觀者不過五日,可於對陣者來說,在戰峽中卻已經曆數番寒暑變化,數般憚精竭律的艱難。


    時間似乎過了很多年,季遙歌覺得皮膚已被西北風沙吹得幹裂,才終於打到梁關之下。


    隔著鬆原空曠戰場,戰鼓擂起。曆經百餘戰事,雙方已然摸清彼此路數,沒了投機取巧的計策,最後這戰光明磊落。季遙歌隔著肅殺戰場,看到對方陣營中赤甲金盔的男人,與她同執一柄長/槍。她也不知何來一股熱血,忽然策馬而出,挽槍花無數,淩空遙指那人。似是與她呼應般,那人催馬躍來,朝她劃下道道銀練。


    錚——


    一聲金戈撞鳴,二人終在戰場上相會,長/槍相交,火花四濺。


    沒有任何修為,隻有滿腔沸火與一身戰魂,季遙歌沉眸自馬背上飛起,自千軍萬馬中掠過,長/槍銀弧,似要破空裂地,與對方疾戰。二人實力相當,但見對方槍勢靈活如蛇,毫無留情之意,轉眼已過百招,一槍刺向她頸部,季遙歌微微後仰,槍尖挑中戰盔,隻將那烏金戰盔挑飛,季遙歌旋身而轉,手青纓長/槍脫手,化作白龍,直沒對方胸口。


    轟地一聲輕響,戰局停下,季遙歌元神一震,人被震回到督戰台上,戰峽內的景象凝固在她長、槍脫手刺進對方胸膛之刻,片刻之後,所有景象化作齏粉散去,戰峽鏡穀再現。四野無聲,無人喝彩亦無人說話,仿佛沉浸在這場廝殺內。這一戰,於觀者而言不過十三天時間,於季遙歌來說,卻是三年寒暑,便是這一刻歸來,她亦是恍惚,開口的聲音似都帶著為將之時的沙啞。


    “是贏了,還是輸了?”她喘著氣問。


    對麵樓闕中的人似也沒有回神,久久無聲,直到季遙歌一聲問出,樓闕內才驟然響起一串放聲長笑,直透雲霄。季遙歌攥攥手,仿佛長/槍依舊在手,她盯著鏡穀闕樓,樓裏的白衣人隨著笑聲站起。


    “主將戰死,你贏了。”大笑過後,是清朗男音傳來。


    衣袖輕舞,他於萬華諸修麵前結印,打在闕樓前這道無形屏障之上:“半個時辰之後,這道鏡屏會消失,恭喜列位。”隨這一語落下,伏雷山脈嘩聲四起,喜聲不斷。


    季遙歌卻無心多顧,她隻盯著樓闕。白衣少年一步一步,從陰影模糊的闕樓間行至懸欄前,遙遙與她對望,季遙歌雙眸乍然大睜。


    “師父就是師父,徒弟甘拜下風。”


    少年笑著,自那懸欄上飛下,迎自督戰台上,單膝落地。


    “徒弟白斐,拜見師父。”


    才剛還興奮不已的群修,轉眼又被這兩聲“師父”給震得說不話來,嘩聲頓息。


    第239章 師徒至情


    世祖仙國於萬華群修而言, 是不可妄念的神秘所在,是頭等神聖的地方, 是窮盡所有都想一窺究竟的福地洞天,這重重天塹層層關卡就是披在仙國之外最好的華袍, 便是裏麵住著人,也該是無以絕倫的存在,世祖座下仙士,這又是多大的光環, 哪怕這個人境界不高,著那一身白衣緩步而出時,也代表著萬華群修所仰望的過去。


    所以, 夏奚重才會稱其“前輩”。


    所以, 諸君在他的聲音之下不敢造次, 這無關修為, 皆因他身後仙國而起。


    所以, 他的出現已是光芒萬丈的存在。


    然而, 就是這樣一個風采綽絕的神秘少年, 卻當著萬華無數強修的麵,在季遙歌身前單膝而落, 長揖行了師徒大禮, 這便令人大跌眼鏡, 且莫說其他山頭的修士如何看待, 親手把季遙歌送上督戰台的幾個人均已是震色滿麵,尤其先時針對季遙歌的南尊, 臉色真真叫一個精彩。


    無數年之後,萬華關於季遙歌傳說中,都還濃墨重彩地描繪出今日這場相逢,帝仙白斐自仙國踏雲而落,拜在她膝下。毫無疑問,這是出人意料而又充滿傳奇的一幕。


    可這樣萬眾矚目的時刻,季遙歌卻無心多顧,她的全副心思都在眼前少年身上。白斐像是從她記憶裏走出來般,這個她由小看到大,再由大長到老,最後在她身邊壽終氣絕的徒弟,她以為此生難再相逢。


    他去之時,她看淡生死,心中無悲;他歸來之刻,她卻有失而複得之喜。


    一聲“師父”,喚回人間百年同途而伴的所有記憶。


    她早過了大喜大悲的歲月,此刻見他卻扼製不住泛濫的情緒。他的出現叫她猝不及防,卻好像又在她意料之中,畢竟除了他,誰又能擺下這一場又一場的衍州之戰,以凡人之身難倒萬華一眾強修?


    “白斐……”季遙歌怔怔看了他片刻,才彎腰親手扶起尚且跪在地上的少年,細細打量他的眉目,“真的是你?”


    語中猶自懷疑。


    在她身邊咽了氣,斷了息的人,不再是最後一眼垂暮蒼老的模樣,猶如涅槃重生,歸來仍是那夜風雪裏被她抱在懷中,趴在她肩頭的孩子。肖似白硯的臉龐有白家人出眾的俊朗,劍眉星眸被白衣襯得愈發飛揚,眸光清冽澄澈,卻非少年的天真無邪,那其中有他為君三十餘載沉澱的睿智從容,亦有沙戰征伐半生所錘煉出的堅韌沉穩。


    及至這數百年後的重逢,季遙歌才終於覺得,牽手帶大的小男孩已長成男人,執念消散,初心猶存。


    “師父,是白斐。”白斐的笑看著雖淺,眼角卻有些微笑紋。見到她,於他而言亦屬意料之外,那份喜悅不加掩飾,衝淡他的沉穩,叫他雙眸璀璨如星。


    “季小友。”


    季遙歌還未開口,身邊便傳來幾聲叫喚,卻是夏奚姐弟帶著眾修從雲頭降到督戰台上。楚隱亦與高八鬥跟來,比夏奚姐弟還早問出聲:“你徒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女修成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落日薔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落日薔薇並收藏美女修成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