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這樣生氣?”葉蓮予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書卷朝她慢慢走了過來,“你的性格是一旦確定了什麽想法就扭轉不回來的,又是什麽惹怒你這隻小貓了?”


    葉蓮燈後退一步,眼神憤憤地看著他,直入主題:


    “從一開始,就是你在背後部署對不對?”


    “部署?”葉蓮予見她回避自己,便負手而立,依舊眼神溫和地看著她。


    “為什麽沭陽之變那一年,為什麽你會出現在沭陽?寧絕就是當初在蓮穀時與我聯姻的對象,為什麽你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並且,以你的醫術,一定發現我的記憶被篡改了,為什麽也視而不見?”


    葉蓮燈握著刃雪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她本來微垂著頭,猛然抬頭看著葉蓮予,問出了一個讓她恐懼的問題。


    “哥哥……這十年來,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脫離過你的視線?”


    “傻蓮蓮,我唯一的部署就是等著你回到穀中。”


    葉蓮予似乎是在回答剛才的問題,又似乎不是,他歎息著,瞬間走近葉蓮燈,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麵頰。


    “你看,你就這樣忽然間長大了。”


    “回答我!”


    葉蓮燈壓下心頭的恐懼,又是後退一大步。


    葉蓮予再次悄無聲息地走近,替她拂去了肩上的落花,然後又回到了原處。


    “在外麵經曆了那麽多,倦了吧,是不是還是蓮穀好?”


    葉蓮燈如遭雷殛,將他話語中的含義與腦中的線索聯係起來,幾乎有些站不穩:“這麽說……”


    葉蓮予看著她的表情微斂眉目,淡淡道:“沒錯,慕容涵秋是我的人。”


    “不可能!”葉蓮燈頓時駭然地睜大了眼睛,搖著頭不願意相信,但她的肩卻因為震悚而愈發劇烈地顫抖,“怎麽可能,這麽說,是你讓她改寫了我的記憶?”


    “也不完全,她是一顆不受控製的棋子,自她入局後,她的每一步棋都企圖脫離我的掌控。”


    葉蓮燈完全說不出話來,她現在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兄長的聲音還在溫柔地繼續:“她心氣高傲,我找到她的時候她獨自帶著弟弟流浪街頭,後來我替她找到了慕容疏的家,但要求是她必須要學好醫術為我所用。入了慕容府,她被府內排擠,但在醫術上極具天賦,慕容疏沒有怎麽教她她就能精準地斷症。後來家道中落,但她的醫術卻還太過稚嫩根本無法撐起整個家族。我告訴她江湖上最大的醫藥門派叫眾生苦,於是她果然去了。她入了眾生苦學醫,但是察覺到了眾生苦的內幕後,以她那樣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心甘情願地任由蕭不辭利用的。於是,她叛逃了。這大概是她此生最後悔的決定,從此她的所有家人都被牽連進江湖的風雨中,她一生都在逃亡和背叛。最後,她又被迫回到我身邊,來尋求我的幫助。所以,她很恨你是不是?因為無能反抗我,恨你就如同是在對我發泄一般,卻又拿你無可奈何。”


    “可是……為什麽她要幫寧絕造成沭陽之變?那麽多人的性命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她已經殺過很多人了,會害怕這些嗎?況且,看到你痛苦,她似乎會很暢快。”說到這裏,葉蓮予神色溫和地安慰她,“放心蓮蓮,很快她就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你瘋了。”


    看到這樣的葉蓮予,葉蓮燈忽然覺得他好陌生。


    “為什麽你要做這些?你究竟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為什麽?我說過,所做的一切隻是在等你回來,回到我身邊,你一離開蓮穀就是十年。你說過你很快就會回來,但我從來不會強迫你,會等到你心甘情願地回來。”


    葉蓮燈驚訝地說不出任何話來。


    “當初你離開時,我便告訴過你,江湖的風雲翻覆無常,即便你很強,也未必不會被波及。這十年,你也看到了,江湖陰謀,生離死別,宮廷鬥爭……而且,你是蓮穀人,隻要有人覬覦你的身份,你就會有不測。你出穀的第二年,紫竹林的林主髙鈺便盯上了你,那一次她就想借用你來引出我,不然,你以為你為什麽沒有死在她的手下?哪裏有什麽月芒山神醫,僅僅是因為我一直派人在保護你,那一次若非我來救你,邢疏白之子能護好你嗎?不,那樣的話你早就死了。”


    “什麽意思,在那個時候,你就見過了邢墨?”葉蓮燈的神色緊張起來。


    難怪邢墨第二次來找她的時候,許多事情都隱瞞著她,尤其是當她提起蓮穀時,邢墨總是不動聲色地回避。


    難怪當她說出自己是蓮穀之人時他並沒有過於訝異,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葉蓮予看出她眼底的動容,“放心,我從不輕易傷人。”


    但隨即,他轉念又道:“不過,哥哥一定會讓傷你的人付出代價的。”


    葉蓮燈忽然冷靜下來,輕聲問:“哥,無雁門的事情是不是也和你有關?”


    那聲音輕到飄忽。


    葉蓮予如果不想讓葉蓮燈知道一件事便絕不會告訴她,而絕不是選擇欺騙的方式。


    他坦言,聲音溫溫軟軟,好像在話家常:“無雁門,我不過是輕易地挑唆了一下氛圍,之後的滅門之舉便完全是他們自己做的了。何況,無雁門的一名弟子曾打傷過你。”


    葉蓮燈卻拚命克製著怒意:“為什麽又拿我當做借口?”


    原來,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無雁門的滅門居然也和她有關,在某種程度上自己居然是導致明昭朱雲悲劇的凶手。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為何當初慕容涵秋不讓她插手此事,在這件事中,她對自己所說的最多的兩個字便是“不配”。


    是的,如今知道真相後,她果真不配……


    “那明昭朱雲的事情你有沒有插手?”她握緊手中的刃雪,好像那就是讓她有勇氣問出一個又一個問題的源泉。


    葉蓮予微微挑起眉梢。


    “怨侶罷了,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不屑於插手。”


    葉蓮燈又問:“那……高大姐現在怎麽樣了?”


    “你問她做什麽?”葉蓮予微微眯了眸,“你不知道她一直在查你的身份麽?”


    葉蓮燈走上前一步,逼視著昔日敬愛的兄長,眼神涼到了底,聲音也沒了往日的歡愉。


    “所以,哥哥,就因為這一點,你是否對她做了什麽?”


    “就?你可知她在平家村所下達的最後一道命令是什麽,是立刻將你擊殺。就因為這一點,她必須死。”葉蓮予直視著葉蓮燈的眼睛,眼底的怒氣直直改過了溫涼的聲音,“還有,蓮蓮,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到我的頭上,我從不殺人。”


    “這麽說,她果然是已經死了吧。”葉蓮燈眼神黯淡了幾分,確認了葉蓮予的眼神後,她輕輕嗤笑了一聲,“是,你從不殺人,卻有無數人死在你手下,真是好手段,不愧是蓮穀第十二任穀主!”


    葉蓮予以為她還在責怪自己這一點,便略帶解釋意味地道:“她有她的夙願和劫難,她並非死於我之手,我不過順水推舟而已。”


    “那鬼郎君和越盧呢?”


    “鬼郎君的父親身患重病,我替他治好了,他便也聽命於我。”


    “那阿爹阿娘的死因呢?邢疏白的死因呢?”


    葉蓮予深深歎了一口氣,看著她的眼神有掩蓋不住的慍怒。


    “你就是這樣想我的嗎?”


    “能不能先回答我,哥哥。”葉蓮燈一字一句道,“是不是你讓邢疏白被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葉蓮予沒有遲疑,但眸子並沒有看著她,葉蓮燈也正好別過了頭,隻聽到熟悉的生音說:“是。”


    “明昭曾對槐逸說過,早就察覺了當年他有一個合作對象,就是他與之聯合發動了宮變,那個人是不是你?”


    葉蓮予點頭。


    葉蓮燈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氣,“原來你的勢力在多年以前便已伸向了擎玉宮,那邢墨呢?他成為了擎玉宮的副宮主,成為昔日自己所厭惡的邪道一方,是不是也是你親手策劃的?你要從心底毀掉一個人?”


    “我說過,我無意於殺人。”葉蓮予轉身,似乎已經不想再看到葉蓮燈的眼睛,“沭陽之變,說到底還是擎玉宮、北圖、昭晏三方機具野心的勢力挑動的,我不過是在背後靜靜看著,頂多是個並不參與的知情者而已。這個江湖太過頹廢迂腐了,我隻需要輕輕牽動毫厘,並能讓他悉數分崩離析。至於邢墨,他的性命讓我掛心的價值,他變成今日這樣完全是他和槐逸做的的選擇。”


    看著眼前銀衣人幽冷的背影,葉蓮燈閉上眼,已不想再多言。


    葉蓮予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蓮蓮,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有人性,而人性是一種很複雜的東西,你懂嗎?所謂正邪,你在江湖這十年難道還是沒有看清?”


    “所謂人性,是在沒有挑唆下的最原始的狀態,這十年裏你用血良苦想讓我看到的僅僅是惡而已,哥哥,你眼底看到的隻有惡,這是一種悲哀。而我,寧願再回到泥潭中去,挖掘藏在其中的晶瑩善意。”


    葉蓮燈說罷,便轉身往大門走去。她這一次回來本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如今,心頭卻有一種將一切都看淡了的釋然。


    “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哥哥。”


    然而,僅僅一瞬間,葉蓮燈便被製住,葉蓮予不知何時已近了她的身。她頓時癱軟無力,被他攬在懷中。


    她大意了,她忘記了這是蓮穀穀主,天下間最善於用藥之人。


    “你不許出去!”葉蓮予將她打橫抱起,放在了床榻上,輕聲道,“過不了一兩年,天下會大亂,你必須留在蓮穀。”


    葉蓮燈的意識漸漸模糊,手中緊握的劍掉落在了地上。


    “而且,”葉蓮予理了一下葉蓮燈的頭發,並不理會她眼底頑抗的掙紮,“傻蓮蓮,你覺得我從你進屋後便把這些真相全都告訴你了,還會再讓你離開蓮穀嗎?”


    “你看記憶是會騙人的東西,你說過,隻是你忘了,但我卻一直替你記著。”葉蓮燈終於睡去,葉蓮予看著她淺淡的睡顏,語氣溫柔無比,“你想知道他們最後的結局嗎?等你醒來,我便慢慢告訴你。”


    忽然,一陣山風拂來。


    一朵潔白的落花從飄零而過。


    葉蓮燈從離穀到歸來,正好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鞠躬啊!可能有邏輯bug,完結後統一修複。


    -


    ps:這是一篇“全員惡人”的文文,但每一個角色都很複雜(求生欲max)。


    第81章 捌拾 麵具


    冬月初九,昭晏。


    初雪降臨,寒霧籠罩著整個皇宮。


    寧絕正了正衣擺,摒退了服侍他穿衣的宮女,踏入了雪中。


    軟雪被他一踏,便留下一個深色的腳印。


    “殿下。”淩初站在宮門口,微微拱手行禮後靜靜地跟了上去。


    “都部署妥當了嗎?”他的聲音含笑,依然有一種決絕的殺伐之氣。


    淩初語調恭和:“成王敗寇,就在今日一舉了。”


    這些天來,舜承帝亡故,寧絕拿出了生前便逼迫他擬好的詔書,隻要今日再告知百官此事,確認了登基日期後他便是昭晏新一任的國君。


    想到這裏,他覺得心情甚好。


    看著紛紛揚揚落下的初雪,寧絕嘴角揚起一個動人的弧度。


    淩初靜靜瞧著。


    路過漪瀾殿時,因為寧絕的命令,那裏的宮門仍敞開,不經意間瞥過時,寧絕習慣性地心頭一驚。


    他腳步微滯,目光留戀地往裏麵探索,好像隨時會走出一個抱著瑤琴的白衣姑娘來,朝著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後,飛快地朝他揚起劍。


    但僅是片刻後,他的眸光便沉寂了下去。


    他想起來,那是永遠也不會實現的錯覺。


    即便漪瀾殿的宮門永遠為她敞開,她也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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