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遠處傳來的舞曲遙遠而模糊,他們起步很緩慢,慢悠悠地旋轉著。


    貝利爾絲絲分明的發絲微微晃蕩,瑪瑙石般的瞳孔泛著明暗不定的光,仿佛墜入人間的璀璨星屑,也被吸納到了裏麵。


    葉淼一陣失神,心卻鼓動了起來。


    如果魔鬼都如此美麗,也難怪會有數之不盡的信徒甘願從雲端躍下,追隨魔鬼墜入地獄。


    魔鬼從不逼迫人追隨,他隻是極盡所能地誘惑,喚醒你的欲念而已。


    不知不覺,她的後背已經抵住了窗簾,就在眼前覆下陰影,唇即將被吻住的時候,貝利爾忽然一頓,直起身來,微微偏頭:“有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楓葉、磨人的小妖精 兩位姑娘的地雷!


    感謝橘南柚北姑娘的手榴彈!


    ——


    明天也有更新喲=3=!


    第25章


    一陣刻意放輕了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似乎有幾個人隔著門板低聲交談。


    不一會兒, 沒有上鎖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十多個人魚貫而入,雖然都穿著教廷神職人員的衣服, 但從他們闊大的步伐和凶悍的氣質上看, 這裏起碼有一半人都是偽裝成神父的殘兵。


    其中一個中年男子赫然就是教廷的大神父。不過,他顯然並非這群人的主導者。為首的一個身材高大、身披鬥篷的男人才是領頭人。可惜他一直戴著兜帽, 還微微佝僂著後背, 根本看不見長什麽模樣。


    一進來,這十幾個人便戒備地掃視了房間一圈, 看見落地窗邊隻有貝利爾,以及一個被他的身體擋住了以至於看不清模樣的女孩,都互相傳遞了一個得逞的眼色,將門哢噠一聲鎖上了, 一看就來者不善。


    那領頭走上前來,藏匿在陰影下的雙目意味不明地打量著貝利爾:“你就是王宮裏新來的那個占星術士?”


    他的聲音非常奇怪, 仿佛被烈火灼燒破壞過,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粗糙的石塊在相互摩擦,沙啞至極。


    貝利爾彈了彈衣襟上的灰塵,淡淡道:“找我有什麽貴幹?”


    “果然是你。”那領頭冷哼道:“我還以為會是個多厲害的角色,原來隻是一個毛頭小子。這段時間來, 三番四次地阻攔我的人就是你了吧。”


    貝利爾挑了挑眉,不答反問:“聽起來,你就是屍蛹的主人了?”


    “哼, 既然你知道屍蛹,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沒錯,我好不容易才買通了侍從,讓那個臭小孩喝入了混有屍蛹的水,結果他卻醒來了。這也是拜你所賜吧。”


    沒有屍蛹主人的血,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把屍蛹完整地取出,所以這一招不僅殺人於無形,還屢試不爽——隻要在下手後躲起來,對方就算知道真凶是誰,找不到人也是白搭。哪能猜到,這次的計劃竟會中途失敗,才進行了半個月,他和那條屍蛹的感應就被切斷了,這說明屍蛹已經從葉澄的身體脫出。


    而在第二天,葉澄的身邊就多出了一個與他形影不離的“占星術教師”,此人還受到了國王前所未有的賞識。不知內情的人,也許會相信這是偶然的聖眷。但對於密謀過屍蛹一事的他們而言,這個占星術士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合了,突然得到國王重用,極有可能是因為他為國王解決了一件煩心事——喚醒王子。


    剛才,這個占星術士說出了“屍蛹”這個詞,說明他已知曉來龍去脈。不正印證了上方的猜測嗎?


    從這個人高調出現的那天起,頭領無論再用什麽辦法,都無法加害到國王一家一絲一毫。宛如憑空出現了一層透明的保護罩,將國王一家隔絕了起來。這絕對也和這個占星術士脫不了幹係。要成大事,必須先把這個障礙解決了,否則做什麽都是無用功。


    不過,這個頭領打死也猜不到這個占星術士到底是用什麽辦法取出他放進去的屍蛹的。按常理來推測,對方應該是一個非常資深的暗魔法師。


    如果此人願意加入自己的陣營,那麽一定會成為他的一大助力。如果威逼利誘都沒用,就隻能先下手為強,把這人弄死了。


    之所以拖到今晚動手,是因為這個占星術士作為葉澄的保護者,一直住在王宮裏,從不踏出宮門一步,平常時候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他。唯一的機會就是今天的晚宴,王宮前門大開,來賓眾多,百密也終有一疏,是混進來的最好時機。若是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想在過後混入嚴防的王宮一定難上加難。


    為此,頭領做了萬全的準備,還特意帶了教廷的人過來,以防自己鎮不住對方。


    所以剛才第一眼看到貝利爾時,這個頭領其實非常意外。畢竟道行高深的暗魔法師,都或多或少地受到過咒語的反噬,十個裏有九個都相貌醜陋,剩下那個還多加一條身體畸形。怎會想到他想拉攏的占星術士,居然隻是一個少年,還長得如此美麗。


    那麽,反推一下,也許是他高估了對方的實力。


    “這裏偏僻得很,沒有一時半刻,不會有人找到這個房間來。”頭領指了指貝利爾:“我看你也是一個本事不小的暗魔法師。現在給你兩條路選擇,要麽就加入我的陣營,將來等我奪回王位,就許你為國師,地位一定比你現在的教師身份高多了。”


    房間很空,他的話語一字不落進了葉淼耳中。她聽著聽著,忽然覺得,這個人的措辭有點奇怪。


    謀害王族是為了篡位,這點她猜到了。


    可對方,為什麽把這個行為叫做——奪回王位?


    貝利爾似乎對這頭領的誘人承諾感到興趣缺缺:“那第二條路呢?”


    “第二條路,就是你自尋的死路。”頭領的聲音寒了下來:“我的人個個都驍勇善戰,以一敵十。再加上神父們的助陣,再厲害的暗魔法師也不可能抵禦得了聖水和十字架陣的圍攻。是和我一起成為人上人,還是死在這個角落,等明天才有人給你收屍,我想聰明人都會知道怎麽選……”


    貝利爾懶洋洋道:“算了,我實在沒興趣當什麽國師。”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今晚沒命走出這裏,隻能怪你自己了。”頭領放完狠話,退後一步,顯然有點忌憚對方的暗魔法,命令神父把驅邪的聖水及十字架都取出來,準備等貝利爾失去了還手之力時,其他人才湧上去做掉他。


    一個手下遲疑了一下,問道:“大人,那裏還有一個女人,怎麽處置?”


    頭領冷酷地說:“我說了,一個活口也不留。”


    葉淼這下是真的有點緊張了,卻不是因為這些衝著她來的刀劍,而是因為神父手上的東西。


    貝利爾不是暗魔法師,可他是純粹的邪祟之物。聖水和十字架隻會讓暗魔法師喪失攻擊力,卻可以徹底殺死邪物……他會不會受不住?


    就在這群人提起武器,緩緩逼近時,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一陣陰風吹過,吹得他們一哆嗦。


    察覺到不對的人回頭一看,驚駭地發現,他們背後的兩扇房門,竟已消失不見,後方隻剩下了一堵完完整整的牆。這個房間沒有了出口。


    驚慌且難以置信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怎麽回事,門不見了!”


    “搞什麽鬼!門呢?!”


    話音剛落,神父們手中裝著聖水的白瓷瓶接連傳來了清脆的碎裂聲,在空中劈啪爆開,清澈的聖水流瀉一地,鋒利的碎片甚至割傷了神父的手指。垂在他們心口的十字架亦仿佛被無名的力量切割了一下,下半截平齊斷裂,落在了地上。


    神父們終於驚恐地發現,對麵根本不是什麽暗魔法師,而是比暗魔法師更難對付的東西。方才還凶神惡煞的手下們,也意識到了情況不對,都在節節後退,高舉的刀劍在半空顫抖。


    貝利爾伸手,從身後摟住了怔愣的葉淼。


    高調地鋪墊了一個月,早就猜到了這些人會趁今晚現身動手,誰知道會出現得這麽不合時宜。


    剛才好好的氣氛,都被攪和了。


    實在是讓他非常掃興。


    貝利爾俯身環住了懷中女孩的腰,另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讓她看。


    銀白的月光升至最盛的時刻,萬丈的光芒從他背後照入房間,纖細的黑影被拖長到了地板上。


    在對麵驚恐萬狀的目光中,這道原本正常長度的影子,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擴大,滋長出了可怕的長角,巨大的骨翼……沿著地板,一路前爬,漫上了最遠處的牆壁,遮天蔽日,直至將對方所有人完全籠罩在陰影中。


    不詳的影子倒映在了神父緊縮成針尖的瞳孔中。下一秒,慘叫終於從他們的喉嚨中溢出。


    “別過來!別過來!啊啊啊啊——”


    ……


    直到塵埃落定,貝利爾也沒放開捂住葉淼眼睛的手,直接把她帶出了房間,在走廊上站定,才鬆開了手:“嚇到了嗎?”


    “沒有……”葉淼回頭往背後黑漆漆的門洞裏看,剛才貝利爾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隔絕了她的聽力,所以她什麽聲音也沒聽見:“剛才發生什麽事了?”


    貝利爾笑眼彎彎:“我嚇唬了一下他們,僅此而已。”


    聽說東方國家有一個詞叫吉利。今天是她的生日,必須講求吉利,不可開殺戒。


    就在這時,艾爾國王與部署好的親兵終於趕到。葉淼原本還軟乎乎地賴在了貝利爾懷裏,反應過來後,立即紅著臉和他隔開了半米遠。


    艾爾國王早知道貝利爾會在這裏,卻沒想到自己的女兒也和他在一起,頓時驚訝道:“你怎麽也在這裏?”


    這個地方離宴會廳有一點距離,閑逛也逛不到這麽遠。葉淼垂眸,撒謊了:“在宴會廳裏太悶了,我在露台旁邊的走廊休息,誰知被裏麵那些人劫持了。”


    艾爾國王果然臉色大變:“什麽?!”


    葉淼立即補充道:“不過,貝利爾馬上就把我救下來了。我一點事也沒有。”


    貝利爾眉梢一動,含笑瞥了她一眼。


    “原來如此。”艾爾國王鬆了口氣,拍了拍貝利爾的肩:“你又立了一次功。”


    貝利爾微微一笑:“能保護公主殿下,不勝榮幸。”


    推門進去一看,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大片人了,親衛隊衝上去一一查看,發現這些人都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對此,貝利爾向疑惑的國王解釋,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用了一點占星相關的幻術小技巧,嚇唬了一下這些人。


    艾爾國王點頭,讚許道:“你做得好。”


    那個頭領倒在角落裏,遮蔽容顏的兜帽已經滑落到了頸上。眾人看清了他的臉,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此人的臉上竟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看上去很像是被火焚燒後的傷疤,而不是暗魔法反噬的痕跡。


    原來是個醜八怪,難怪一直不肯露出臉來。


    艾爾國王仿佛覺得他有點眼熟,盯著這張臉看了半晌,忽然一驚,辨認出了此人的身份。


    這個家夥,竟是前國王雷蒙德的獨子!從親緣關係上說,也是葉淼的堂兄。


    據前線戰報,這人在對亞比勒的戰爭中領軍失利,自己也被俘虜了。據說一開始亞比勒是拿他當談判的籌碼看待的,故而一直把他軟禁在一座宮殿中。某天深夜,他在敵營中自盡身亡,不忘把所在的宮殿焚毀了。


    此舉傳回卡丹後,還博得了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美名。


    看來當初的自盡是假的。他根本沒有死,隻是不知用什麽人代替了自己。借用烈或模糊屍體的特征,讓別人以為被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就是他。


    但是,火一旦燒起來就難以控製,他雖然逃了出來,卻沒能全身而退,也被燒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經過了長時間的調養,才恢複了健康。


    等他出山時,形勢已經大變。他一無所有,父親上了絞刑架,屬於他們父子的時代已經結束。他的叔叔成為了新王,並與亞比勒簽訂了停戰協議。


    雖然不甘心就此失去王位,但他也明白,憑借自己現在這幅模樣,即使重新出現在人們麵前,願意支持他的人一定也少之又少。


    既然這樣,就隻能用迂回的方法來達成目的了。等健康的王族接連倒下的時候,卡丹必將需要一個新王來主持大局,那才是他出現的最好時機。


    葉淼摸了摸下巴。


    怪不得這家夥可以弄到屍蛹。屍蛹隻能從屍體堆積的地方滋生出來,戰場不就是這樣的一個死人紮堆的血腥地方嗎?


    至於那些幫助他的神父,到底是因為本身就心有反意,還是被威脅了,就要等後續才查明了。


    艾爾國王吩咐士兵道:“將暈倒的人都押進大牢,明日開始審問。”


    “是。”


    昏倒的人身體都軟成了麵條,被半拖半提地帶走了。倚在角落的大神父並沒有暈得太深,被拎起來時,恍惚地轉醒了。看見國王和公主正麵無表情地站在自己麵前時,他臉色大變,目光一偏移,看見了貝利爾,更是抖如篩糠,麵無人色,如同看見了地獄在朝他招手。


    激動之下,這個大男人竟然連撲帶爬地衝向了艾爾國王,語無倫次地哭嚎道:“魔鬼……陛下,饒命!那是魔鬼啊!”


    趁他抱住國王的腿前,幾個士兵趕緊把他給拉開了。


    “……魔鬼……陛下,你信我,那是魔鬼啊!”


    貝利爾神色如常地說:“陛下,這個人可能受的刺激有點大,這都嚇瘋了。”


    艾爾國王皺了皺眉:“難怪語無倫次的。”


    那邊的宴會即將結束,國王命令侍衛長收拾殘局後,帶著葉淼回到宴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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