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了張嘴,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和這個變態吸血鬼在你來我往地鬥嘴——不,對於他來說,應該是在逗弄她吧。


    命運真奇妙,不到十天前,她連碰到他也會發抖,人的適應力真強……


    她摸了摸肚子,覺得有點兒餓了,畢竟她可是連晚餐都沒吃就被弄上馬車了:“對了,這裏有沒有食物?”


    貝利爾笑得不懷好意:“周圍都是啊。”


    葉淼愣了愣,忽然明白他指的是走來走去的侍應生,不禁惱怒:“我說的是給人吃的食物!”


    到底是誰說過有教養的血族是不會亂抓侍應生吸血的?


    “就在大廳裏。”恰好有幾個血族帶著微笑迎上來,貝利爾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個方向:“不要離開太久。”


    得了自由的赦免令,葉淼心中一喜。她回頭看了一眼貝利爾,看到他被幾個血族遮擋住身影後,快步往大廳一角跑去。


    終於有機會找大蒜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璿、楓葉、sunny89姑娘們的地雷~~~


    第63章


    越是高等的純血吸血鬼越是沒有味覺, 嚐不出酸甜苦辣。人與吸血鬼生下的日行者,以及曾經是人類,在接受了血族的初擁後才改變了種族的那類“半路出家”的吸血鬼, 則還會保有味覺。


    吃人類的食物不能增進血族的力量, 可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 後者多半還會保持著享用人類食物的習慣。


    不少上了年紀的純血吸血鬼對此無法理解、嗤之以鼻。尤其是元老院,在某幾個古板的元老看來, 這股追捧自己的食物的食物的潮流, 和人類非要吃豬食一樣, 簡直是在為血族的光榮傳統蒙羞。當然, 在另一方看來,這些元老之所以會有這麽大的偏見,純粹是因為他們沒有味覺,所以才不懂美食帶來的快樂而已。


    這一場酒會的賓客二者兼有,所以,侍應生在大廳的角落設置了一個自助餐廳,以滿足後一類血族的需求。


    誠然,葉淼並不抱希望能在一場由吸血鬼舉辦的酒會上能找到大蒜這種食物,服務於他們的人類仆人為了項上人頭著想,肯定也不會犯這種錯誤。不過,方才進來之前,貝利爾無意中透露出了一個信息,這座劇院的主人曾經是托倫斯塔的一個人類富商, 這兒也不僅是一座劇院,而是一座結合了劇場、賭場、浴場、舞會廳等部分,專供給貴族享受的豪奢建築。裏麵的空間還大著呢。


    為了同時供應那麽多的人享受,廚房一定也小不到哪裏去,食物的種類必然也很齊全,備份充足。重點是,它被轉手的時間不長,也就一個多星期,今晚的侍應生,基本與原本在這裏工作的是同一批人。廚房中的調味料也許還沒有清空,那麽,裏麵或許能找到大蒜。


    放置食物的地方擺著兩張長長的餐台,玻璃製的餐盤中擺著精致的糕點,以及冷食。並沒有看到大蒜。


    這種季節居然沒有熱乎乎的食物吃……唉,不過也是,本質上,這裏是為吸血鬼而設的,吸血鬼自己的體溫就冷冰冰的,哪會嫌棄食物溫度,應該說這種溫度才更適合他們的舌頭吧。


    葉淼轉了一圈,不客氣地夾了大大小小的十幾個小蛋糕放到餐碟上,坐到了角落的沙發上去吃。涼絲絲的東西咽進喉嚨,果然讓人也輕微打了個哆嗦。


    住在貝利爾的城堡裏的初期,她曾以為自己會得到睡牢房,吃剩飯剩菜的囚犯待遇,而實際上,她不僅可以自由活動,也從沒吃過一頓不好的冷飯冷菜。


    除了第一次的食物味道特別鹹,之後味道就被“修正”了,一切都貼心得恰到好處,仿佛有人站在她的角度,切身處地地為她考慮問題……按理說,那座城堡裏都是吸血鬼,應該不會注意到溫度、鹹甜這樣細枝末節的地方的吧。


    不過,她記得洛特說過,一些吸血鬼也會請人類的廚師來做飯。所以,也有可能隻是她遇到了一個貼心的廚師而已。


    差不多吃飽了,葉淼抹了抹嘴,餘光瞥見不遠處的一個侍應生正捧著空了的酒杯穿過人群,往宴會廳一角走去,通過一扇打開的門,走到了外麵的走廊中。


    她往貝利爾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還沒留意到這邊,便站了起來,裝作稀鬆平常的樣子,穿過了人群,也拐入了那條走廊中。


    隔了一道牆,喧鬧的人聲似乎立刻消減了大半。華麗的走廊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幾十米外又有轉彎。


    剛才那個侍應生到底去了哪個方向,哪邊才是廚房?


    葉淼打算碰碰運氣,猶豫一下,選擇了往左邊走。誰知才轉過彎,她就與那名侍應生碰上了。本就提心吊膽,這會兒更是差點汗毛都豎立起來。


    侍應生端著一碟盛滿了的酒杯,無比詫異地看著僵立的她:“您這是……”


    葉淼急中生智,流暢地接了下去:“哦,我想去洗手間。”


    侍應生並不懷疑她的目的,畢竟,這裏的大門外一直有人把守,周圍又都是荊棘遍布的森林,想逃出去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故而隻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您走反方向了,洗手間在走廊的另一端,這邊是廚房。”


    葉淼鬆了口氣:“好的,謝謝。”


    原來她找對地方了,這邊的確是廚房。


    在他的眼皮底下,葉淼裝模作樣地往另一個方向走了一段路,直到他消失在門後,才飛快地提起裙子原路返回,溜進了廚房。


    這個廚房非常大,足以容納好幾十人同時工作,此刻裏麵一個人也沒有,正合她意。


    經過一處靠牆的地方,旁邊有十幾個酒桶,龍頭下方還在微微滴著深紅色的液體,葉淼臉色一變,聞到了在酒味之中,夾雜了一股讓人作嘔的腥味,頓時湧上了一陣反胃的感覺,剛才吃進去的糕點,似乎都在食道裏翻騰。


    和貝利爾同桌吃飯時還不覺得,此刻看見這載滿血的酒桶,才深刻意識到彼此的區別——貝利爾和這些可怕的吸血怪物終究是一樣的……


    算了,現在不是關心這些血從哪裏來的時候。她小心地避過了這裏,在一張矮桌下的調料籃子裏翻找,竟然真讓她找到了用布遮住的一籃子大蒜。


    這下終於有救了。葉淼嘴角一揚,立即挑揀了幾個味道重的,把隨身的手袋塞得鼓鼓的。


    她站了起來,環顧了一周,忽然發現廚房這裏竟然有一扇沒關緊的後門。疑惑地推開一條小縫,呈現在她麵前的是一道生鏽的鐵樓梯。這裏似乎是整座劇院的後方,四周很暗。


    在樓梯的底下,停著一輛裝滿了木酒桶的板車,前方拴著一匹馬,正在悠閑地吃草。


    難道,這是一輛準備把空木桶運回城裏的馬車?


    激靈的白光在葉淼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的心飛快地跳了起來——如果可以偷偷搭上這輛車,瞞天過海地出了門,說不定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托倫斯塔了。


    隻就是不知道門外的守衛會不會檢查車底或是酒桶。萬一被發現逃跑,她絕對吃不了兜著走。而且,周圍無邊無際的黑暗森林也未必安全,這個險到底應不應該冒?


    就在這時,遠遠聽見廚房門外傳來了一陣說話聲,葉淼捏緊了門框,尚未仔細思考,身體已替她做了選擇——反手將後門掩上,扶著顫巍巍的樓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逃跑機會,她不想錯過。也許,和她一樣出身於貧民窟的孩子,骨子裏都或多或少有一種賭徒的心理——正因為從小就一無所有,才習慣了放手一搏。


    老舊的階梯被高跟鞋踩動發出了咯吱咯吱難聽的聲音,在黑夜裏十分刺耳。唯恐會惹來旁人的注意,葉淼冷汗冒出,一咬牙彎腰脫下高跟鞋,赤足踩在了鐵樓梯上飛快下樓。


    這下走路倒是沒有聲音了,可那鐵樓梯表麵充滿小疙瘩,又冷又粗糙,短短的一段路,磨得她腳底都有點疼。


    她將高跟鞋重新套上,抿著唇,在車旁用指關節挨個敲擊木桶,果然都是空的。打開蓋子,濃鬱的腥味撲麵而來,熏得她差點嘔吐。看得出來這些木桶是清洗過的,濕乎乎的,可是長年累月都與血液接觸,以至於那股味道已經融入了木頭裏,根本消散不了。


    葉淼實在不想進去,隻好蹲下來看了一眼車底。車底下根本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即使有,隻有一塊布遮著,在經過燈火通明的大門時,影子立即就會讓她無所遁形。


    廚房中的人聲越來越近,在往後門這邊來。


    看來,隻能躲進桶裏麵了。


    在最後的這幾秒鍾,她的耳邊似乎回蕩起了貝利爾囑咐她的那句“不要離開太久”的話。


    那時候,她雖然心中不忿,可還是應了一聲。


    不知為何,此時的她,竟然生出了一種不可理喻的……欺騙了他的愧疚感。原本大可不必,可誰讓她最後答應了一句“好”呢?


    貝利爾,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可能活過那個被吸血鬼襲擊的夜晚。雖說,他總是戲謔地逗她,但其實一直以來都挺溫柔的。不過,他也吸過她的血,還將她禁錮在古堡中……


    已經分辨不出,這到底是他漫長生命中的取樂方式——閑著沒事做,逗弄一下圈養的食物,還是說,在他心裏,她已經不僅僅是一個食物,而是一個可以平等交流的人了。


    說不定,他已經開始信任她了,更將對元老院的顧忌透露給了她,仿佛在傾訴自己內心的煩惱。


    然而,今晚或許是唯一一個重獲自由的機會,錯過了就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了。


    自由,不正是她一直以來都想要的東西麽?


    所以,抱歉了,貝利爾,這一次,我隻能辜負你的信任了。如果在更正常的情形下相遇,我一定會很喜歡你這個……朋友的吧。


    葉淼晃了晃頭,揮散了這一瞬間的茫然,捏著鼻子,忍著不適鑽進了最靠裏的一個木桶裏,屈膝坐下。木桶的入口狹窄,最圓的那一圈也不大,她的後背與膝蓋都已經頂住了木桶內壁。衣服很快被那**的水珠染濕了一小片。


    也虧得她身材嬌小,否則絕無可能藏匿在此處。


    伸手將蓋子蓋上以後,這裏徹底成了一片密閉的小空間,那股腥味也變得更為難忍。好在,蓋子和桶沿不是很匹配,有一道狹窄的縫隙,才不至於憋暈過去。


    葉淼差點吐出來,沒辦法,為了逃跑,隻能忍一忍了。


    沒過一會兒,咯吱咯吱的聲音又從鐵樓梯上傳來,似乎又有兩個人抬著木桶往下走,將最後的兩個空木桶放在了板車上。整輛車被弄得輕微震動了一下,葉淼大氣也不敢喘,好在,她挑的木桶位置好,那兩個工人並沒有靠近這邊。


    低低的說話聲隔著一層薄木板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葉淼屏住呼吸。果然,這輛馬車是來往於這座劇院與托倫斯塔運送貨物用的,車夫今晚就要把這些木桶送回城中。他們放下貨物的地方,距離托倫斯塔城中心也隻有幾百米。


    而且,聽這兩人的口吻,他們隻是幫忙抬東西的人而已。真正的車夫是兩個對於趕夜路很有經驗、比他們強壯得多的男人,還要隨身攜帶獵|槍。畢竟,前麵那片森林裏常有野獸出沒,若是沒有武器,根本不能威懾那群畜生。


    葉淼聽得咽了口唾沫。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隻能祈禱這一路平安了。


    沒過多久,兩個車夫就來了。葉淼不敢冒險亂動,不過憑借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也能聽出他們的“噸位”遠在另外兩個仆人之上。其中一個坐上了駕駛馬車的前頭位,另一個則爬上了板車上,坐在了其中一個酒桶上負責沿路警戒,葉淼還聽見了子彈上膛的聲音。


    馬嘶鳴一聲,拉著二十個酒桶往前跑去。顯然每天晚上都會有貨物運載而過,所以,在出大門時,兩個守衛也隻是象征性地在車邊繞了一圈,隨便打開了兩三個看,還與車夫在說笑——畢竟他們認得這些酒桶是裝什麽的,也不想湊上去聞。很快,守衛就做了個手勢,把馬車放行了,一切都順利得讓葉淼瞠目結舌。


    看來,躲在臭的地方也是有好處的。


    不過,今晚來赴宴的都是光鮮美麗的客人,估計這些守衛也想不到,被堂堂的密黨親王帶來的人類居然正憋屈地縮在一個臭兮兮的酒桶裏,密謀逃跑吧。


    馬車徐徐駛出了黑色的大鐵門。


    透過傳入縫隙的光照的變化,葉淼知道馬車已經離開了劇院的草坪,鑽入了森林之中。四周靜了很多,隻能聽見馬車輪碾過枯枝的喀嚓聲,酒桶震動,輕微地互相撞擊的聲音……幸好周圍暗,否則坐在後方盯梢的車夫應該會發現,她藏身的木桶明顯沒有其它的震動得那麽明顯。


    路上倒是沒有她想象中的野獸襲擊,畢竟馬車的前方就豎著一根燃燒著的火把,很多野獸見到火都會自動避讓。


    木桶裏待久了,葉淼已經自暴自棄地習慣了這裏的異味,就像人在垃圾簍裏坐久了就感覺不到臭味一樣。不過,運貨的車子就幾塊木板組成,自然沒有來程時的豪華馬車那麽舒服,顛得她的胃部一波又一波地扭曲。


    如無意外,從這裏回到托倫斯塔,隻要一個多小時。葉淼垂眼,默默地數著數字挨時間。


    近乎密閉的空間與顛蕩的馬車讓人有種類似於昏昏欲睡的眩暈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黑夜中猛地響起了一陣恐懼的大叫聲,就從駕駛位的方向傳來。


    葉淼驀地驚醒,抬起頭來,縫隙外的畫麵一閃而過。她似乎看見,馬車夫被一隻從路旁邊高速躍出的東西狠狠撲倒在了路旁,那東西的身形漆黑而龐大,有著漆黑的毛發,像是熊,卻又比熊靈活得多……韁繩從車夫手中脫手,馬車狠狠地撞向了前方,車輪卡在了地上,輪軸在石頭上蹦出了火花,馬匹受驚。“轟——”的巨響,車中的木桶東倒西歪,葉淼的後腦勺也重重地磕在了桶沿上。蓋子隨著側翻的桶身掉落。


    但這時候已經沒人注意到她了,撞擊所致的暈眩讓她有那麽幾秒鍾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連耳膜也是嗡嗡直響的,隻能聽見怒吼聲,搏鬥聲,以及砰砰的槍聲淩亂地在林間響起,仿佛在極度驚慌之下,連反抗也失去了一切的章法。


    葉淼終於還是嘔出了吃過的東西,鑽出了木桶,使勁地錘了錘太陽穴,渙散的景物緩緩合一時,剛才亂放的槍聲已經消失了。


    馬車前方的火把仍在熊熊燃燒,距離馬車夫被撲倒的地方有二十幾米的距離,借著越遠越昏暗的光芒,她還是清晰地看到了三隻渾身漆黑,猶如黑熊般高壯的野獸。


    它們尖尖的耳朵,巨大的獸爪,還有那形似人類和獸類異化,長滿黑色毛發的臉龐,猩紅渾濁的眼,無疑昭示了它們並不是普通的野獸。


    那是——狼人。


    兩個重傷的車夫遠近不一地躺在了林地上。


    它們伏在兩人身上,利爪毫不留情地撕咬兩人的腹部,尖牙咀嚼著他們的血肉,含混著唾液和猩紅色血沫的液體從它們嘴邊流下,讓人毛骨悚然。


    狼人的嗅覺何其敏銳,顯然已經發現了還有一個她沒死。其中一隻緩緩地抬頭來,貪婪的眼直勾勾地鎖定著她。


    葉淼臉色慘白,顫抖著身子。在這樣的情境下,也許大多數人就束手就擒了,她腦海裏卻閃過了一個念頭,如果能搶到馬匹,沒有了車子作為累贅,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不知從哪裏聽來的一個說法,當你和野獸對視時,不要移開視線。否則,它就會立刻撲上來咬斷你的脖子。葉淼僵直著頭頸,手極為緩慢地移向後方的馬匹。然而,剛摸到了車座,其中一隻狼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凶狠地衝她嘶吼了起來。


    它們扔下了那兩具隻剩下半截的屍體,半直立起來時那身體簡直與小山差不多,緩緩形成包抄之勢,驟然加速朝她奔來。稍微瘦小一點的那隻跑得最快,那掛著一小塊皮肉的利爪不到半秒就來到了她麵前。


    下一瞬,刺啦——


    洶湧的熱血噴到了她的身上。


    然而,身上卻沒有痛覺。


    葉淼驚魂未定地抬眼,看見了這隻狼人徹底凝固在了半空,目眥欲裂,還在抽搐。它的胸前被掏了一個大洞,一隻手從它的背後穿入,從前方穿出,蓬勃跳動的心髒已經被這一擊徹底捏碎了。


    那是一隻修長而蒼白的右手,赤紅的血成了水漣,滴滴答答,在他雪白的袖口上化出了血花。


    銀月之下,在狼人壯碩的身形後,是被夜風獵獵拂動的黑發,和一雙幽深的紅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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